隔壁的前夫

一

同事肖樂打來電話關心地問：“夏慕，拍到了沒有?”

夏慕靠在電梯壁上呈虛脫狀：“沒有。”

“不是吧?你跟了一整天，居然又是連一張有用的都沒拍到?你不怕Bily姐發威哦?”

夏慕累得要死，哪里有心情和她廢話，直接就掛斷電話。

一走出電梯，就看到某個渾蛋雙臂環胸，正笑容可掬地靠在門口看著她，甚至還好心情地沖她揮了揮手：“晚上好啊，親愛的鄰居夏小姐。”

唐卡，男，二十七歲，當前演藝紅人。五年前出道，兩年前出演偶像劇《幸福的噩夢》男配角，憑借出色的外表和演技一炮而紅，從此勢不可擋。

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個演藝紅人竟然和她這個八卦雜志記者是鄰居。

夏慕無視他的問候，背對他低頭在包里找鑰匙。

他對著她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干脆走過來靠在她家門邊的墻上，笑容越發燦爛：“夏小姐吃過沒有?沒有的話，我剛好外帶了一些食物回來，并且很樂意和你分享哦。”

她終于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口氣也惡狠狠的：“不要你假好心，滾開!”

他立刻一臉受傷地捧心：“我是真好心。”

“好心?”哼!真好心會故意耍著她團團轉一整天?先是在門口大聲講些曖昧不明的電話，害她以為有料可以爆連忙從后跟上，結果他卻是七拐八彎地帶著她全城跑遍!想到這日自己所有的狼狽，夏慕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真是恨不得把眼前的這個男人劈成兩半!

“你唐卡要是好心我夏慕就跟你姓!”

她說得咬牙切齒，他卻像是聽了什么有趣的笑話一般，頓時笑得前俯后仰。

“跟我姓?哈哈——跟我姓，哈哈哈——”然后一邊笑一邊直起身子往回走，他走回自己屋內，轉身對著她仍然一動不動的身影，止住了笑聲，面目漸漸變得有一些獰猙，“你夏慕難道沒有跟我姓過嗎?”

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隨即，門被用力關上。

“砰——”

她始終僵硬的背影，也隨之一震。

二

一大早，總編Bily就把夏慕叫到辦公室訓了一頓，并放話說要是再追不到唐卡的緋聞，那些她以追蹤唐卡為名產生的費用就全在她的工資里扣。

“渾蛋唐卡!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即將人財兩失的夏慕在天臺上宣泄地大吼大叫。

自從一個月前接到密報說當紅小生唐卡其實有一個秘密交往的對象兩人甚至已經談婚論嫁，總編就將這個任務交到了夏慕手上。這一個月來，她明察暗訪，本來以為至少近水樓臺先得月每天時刻關注隔壁動靜結果卻苦無所獲，反而泄露了痕跡，以至于她一直懷疑，最近他有意無意在家門口說的那些噯昧不明的話語其實不過是發現她目的后的故意戲耍!故意將她引誘出去，又故意誤導她跑遍全城。

不行，她絕對不能再這么被動!

眼珠子轉溜了幾圈之后，她撥通了電話……

晚上七點，Dream酒吧。

夏慕躲在酒吧一角，以盆栽掩護，舉著相機密切關注不遠處吧臺前的一舉一動。

男人閑閑地啜著酒，偶爾張望，似乎在等人，卻并不心急，甚至興致盎然地注意起周圍。巡視間，他的視線忽然在她所在的方向停住。夏慕連忙低頭，緊張得呼吸僵硬，要是這次再被發現，這個月的薪水獎金估計都不用指望了。

過了一會兒，她小心翼翼地抬頭，發現原來他是在和某個熟人打招呼，并不是發現了她，這才暗暗吁了口氣。

不多久，便看到唐卡身邊坐了個妙齡女郎，女子容貌俏麗，打扮入時，和唐卡似乎有幾分相熟，彼此言笑，更不乏偶爾親昵的動作。

夏慕瞇起眼睛，抓緊時機猛按快門。

走出Dream，夏慕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摸摸手里的相機，想到里面的照片，眼睛都笑瞇成了一條縫。

姓唐的，這回你還不滅在我夏慕手里?簡直就是出了一口大惡氣啊!她覺得身心都無比舒暢痛快。

夏慕哼著小曲腳步輕快地回家，想著連夜把稿子寫出來，圖文并茂，明天往Bily桌子上一放……嘿嘿，這下還不夠她揚眉吐氣一番?

鑰匙剛剛插入鎖孔轉動，忽然有股力量自后面沖撞而來將她推進了門里。夏慕吃力地轉身，依然無法阻止自己被推壓在墻上。

伸手不見五指的室內，她甚至看不清對方的輪廓，但她卻知道他離自己很近，近到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光是這樣，就足夠她認出他來了。

“唐卡!”

她聽到他低笑了一聲，語氣曖昧：“夏小姐好眼力啊，這樣都能認出我來。”

她別開臉怒斥：“滾開!”

“夏小姐何苦說反話。”他噯昧的呼吸隨之越逼越近。

“滾開!”她抬腳攻擊，卻被他預料并以腿壓制住，而這樣一來，兩人間的姿態就更噯昧了。

夏慕無法控制地心跳加快，臉頰飛升的溫度讓她惱羞成怒：“放開我!”

“放開你?”他的手沿著她的手臂慢慢往上撫，撫過她的肩膀，撫上她的脖頸。

他的手指冰涼，她卻覺得自己要被燙出汗來。身體被壓制，除了強烈地搖頭晃腦，已經沒有其他方式表明她有多掙扎。

“覺得癢是不是?”他語調輕慢，似乎樂在其中，“啊——我差點兒忘了，你怕癢。”

“唐卡!”

他低笑出聲：“我真是喜歡極了你生氣的樣子。”

她的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

“你的技術拙劣得我都不忍心看。”他不知用什么輕輕刮過她的臉頰，“以后還要繼續努力修煉啊!”

“咔嚓”一聲，是什么被折裂的聲音。

夏慕的心忽然一跳，糟!相機里的存儲卡!

“你以為我真的沒有看到你嗎?我不過是想看你笨拙愚蠢的模樣罷了……”他邪惑的嗓音漸漸變得冷冽，“你以為我還會讓你從我身上拿走什么?夏慕，你是有多天真!”

當他不以“夏小姐”稱呼而是叫她的名字，聲音里竟帶著濃濃的恨意，她忽然笑了，那笑聲在他聽來異常刺耳：“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笑!”曾經那樣欺騙傷害過她的人，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多可笑!

“你!”

她抬高下巴：“我怎樣?”他捏住她的下巴，懲罰一般地用力吻下去。夏慕亦不甘示弱地狠狠咬下去。他不是當初的唐卡，而她也早已不是當初的夏慕。

三

“來杯茶”咖啡館。

夏慕面無表情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女人。

女人摘下墨鏡，鮮紅的嘴唇漾開艷冶的笑容：“好久不見。”

“有話快說。”要不是總編放話再跟不到料就讓她回家吃自己，否則有這個女人的地方她一秒都不想多待，那只會讓她想起太多不愉快的往事。

“你真是一點兒都沒變，急躁又沖動，這樣的性格怎么會適合當記者呢?”尚蕊輕笑，仿佛心情愉悅。

“如果你約我見面只是為了說這些廢話，那么恕不奉陪。”說著肖慕已經起身。

相比之下，尚蕊真淡定：“聽說你在追唐卡的緋聞，卻反而被他耍得團團轉?”

夏慕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收緊，這句話從尚蕊的嘴里說出來，就變成她所無法忍受的輕蔑。

“我可以幫你。”

夏慕一愣，差點兒以為自己聽錯。

尚蕊悠閑并緩慢地喝完整杯咖啡，然后拿出一個文件袋放在桌上：“你想讓他緋聞纏身名譽掃地然后從此一蹶不振，我可以幫你。”

夏慕懷疑地看了她一眼，低頭抽出文件袋里的東西，臉上瞬間變色。

尚蕊甜蜜地笑了：“你恨他，但是，我愛他。只有讓他失去一切，他才會明白我有多愛他。所以——請你毀了他。只要你一注銷這些照片，我會立即以受害者的身份站出來。”

“你瘋了!”夏慕將文件袋丟回她面前，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慕沒有回雜志社，肖樂一定又會大呼小叫，總編一定又會拿眼神凌遲，她還不如干脆早點兒回家睡覺。每天拿耳朵貼著墻，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兒睡過一覺了。

剛才把那文件袋丟回尚蕊面前的那一瞬間，她忽然發現，其實放棄這條新聞也沒什么不好的。那些照片她兩年前就有了，要用的話早就用了，不會等到現在。

不如就趁著心情這么好去買點好料犒勞自己好了。心里這么想著，腳下轉了方向就往超市而去。

夏慕推著推車在保鮮柜前徘徊，琢磨著到底什么材料好吃又方便，不過，一個人的話，好像吃什么都很麻煩……

忽然有人丟了一盒牛排進手推車內，夏慕看看自己搭在車把上的雙手，奇怪地轉過頭，就看見了笑容仿佛永遠都那么邪惡的人。

他穿一身黑，戴著夸張的墨鏡，比起什么當紅偶像，更像是變態跟蹤狂人之類的。

夏慕皺起眉頭。

他笑容卻咧得很大：“夏小姐要下廚?真是好興致，看來工作很順利哦?”

明知故問!

“要你管。”抓起牛排丟回他懷里，并加大步伐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夏小姐脾氣還是這么火暴啊……真是不長進呢。”大人不計小人過地把牛排又放了進來。

你有好到哪里去嗎?想這么反問的，但一想到每次一響應結果只是把自己氣得更慘，明智地決定不再理他。他愛放就放，反正付賬的時候她把自己的東西挑出來就好了。

結果他又把她拉到圖書區找烹飪書，看他挑書挑得興致盎然眉開眼笑的樣子，肖慕恍然間好像回到了過去的那些時光，看到了那個僅用笑容就能給她全世界的幸福的男人……

那個站在時間河流里的男人為了給她找一碗好吃的粥轉遍了冬天的大街小巷，為她種了一地向日葵，為了照顧生病的她不眠不休……

曾經他說，等他成了大明星賺了很多很多錢就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

曾經他也說過我愛你。

曾經啊……

曾經多幸福就會顯得現在的狼狽有多么活該。

腦海里閃過的滿滿的畫面讓她突然間頭痛欲裂，在接收到他臉上的疑惑轉為關懷之前，夏慕轉身沖了出去。

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只要離他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就好了，只要跑得快一點兒，把腦袋里的那些畫面都丟在速度后面就好了，只要這樣就好了……她拼命地在大街上狂奔著。

只是這座城市太熟悉，不管跑到哪里，仿佛都能看到他的影子，她不堪承受，只好閉起眼睛不去看。

有人被撞到然后咒罵，她只管一路跌跌撞撞向前奔跑，她甚至想著，這樣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瘋了嗎?為什么忽然不敢睜開眼睛看眼前的世界了?

周圍忽然響起一片驚呼聲，還有刺耳的剎車聲，她還來不及反應，就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拉了回去，然后，落入那個回憶里的懷抱，溫暖的，時間里的那個人的懷抱。

“姓夏的，你帶點腦子好不好!”那個人氣急敗壞地在耳邊低吼，可是為什么她卻覺得這么懷念?

眼淚，忽然就彌漫了酸澀的眼眶。

她緊緊揪住他的衣擺，心里想著，一會兒就好，忘了對他的恨意，把他當成過去還愛著她的那個唐卡，只要一會兒就好。

可是耳邊很快響起了其他的聲音——

“天啊，那個是唐卡嗎?好帥啊!”

“居然奮不顧身地沖到馬路上救了路人，不愧是唐卡!”

“真的只是路人嗎?說不定是別的什么關系……”

他們……被包圍了?夏慕下意識地轉頭睜眼去看。

唐卡動作更快地將她的腦袋摁在胸前：“不要看。”

不要看?她知道他是不想讓她曝光，但是……難道他以為這樣能全身而退?可能嗎?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是用力地推開了他，就像當初將他推出自己的世界。

她一把摘掉他臉上的墨鏡，喜笑顏開地望著他：“哎呀!真的是唐卡呀，真是謝謝你救了我，我是八卦周刊的記者，相請不如偶遇，能不能順便讓我幫你做個專訪呢?你知道……”

“八卦周刊?”他皺了皺眉，轉向圍觀的群眾，“好像就是那個把我內褲顏色也挖出來寫的周刊，不知道被她纏住又會編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來，大家——會幫我吧?”媚眼一飛，電倒無數。

“當然要幫唐卡擺脫周刊的魔女!”一呼百應，圍觀群眾頓時將唐卡拉進人潮，并迅速圍攏困住夏慕。

“請問唐卡，”夏慕仍然不死心地往前擠，尖聲問著，“聽說你有一個談婚論嫁的女友，請問是名模尚蕊還是廣告小天后瑞迪?”

而他的身影只是隨著人流慢慢遠去，直至消失。

雖然情況有些混亂，好在他還是全身而退。

在她擺出糾纏的姿態時唐卡立刻就做出了她所期望的反應，利用群眾的情緒打消他們的猜度并杜絕被粉絲圍堵的可能順利脫身，是所謂默契嗎?

夏慕用手理了理擠亂的頭發，望著電梯上升的數字，慢慢地笑了。

“叮!”

電梯門應聲而開。

她又看見了她的鄰居唐卡，他靠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轉過頭，露出她好久不見的細微卻真實的笑意。

“你終于回來了。”他推開身后的門，“一起吃飯吧。”

“不……”不知道為什么，此刻她忽然覺得自己狼狽不堪。

他很快打斷，一只腳已經邁進門里：“就這一次。”

她看見他微側的臉上無奈的笑意。

“所以不要拒絕，好嗎?”

她終于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沉默地跟著進去。

滿桌都是她愛吃的菜，各自安靜地吃著飯，偶爾他會給她夾菜，她默不作聲地吃下，他的廚藝依然很棒。

哪怕誰都不說話，這一刻也太難得。這大概是兩年來他們之間唯一一次心平氣和地共處，只是這樣的沉默卻又太容易讓人想起一些什么，堵得人心口發疼。

“有個問題一直想問。”

她聽著，卻不抬頭。

“為什么要當記者?”

很長的沉默。

她終究沒有回答，而他也沒有再問。

四

夏慕目瞪口呆地看著新一期八卦周刊上的特大封面。男人和女人露出赤裸的肌膚，交纏而眠，男人大正面，女人則是側臉，但那并不妨礙這個女人被認出是尚蕊。斗大的標題寫著——玉女名模與神秘女子，唐卡是多情還是濫情?

主照片赫然就是那天尚蕊給她的照片，她根本沒有接受，這些照片又是怎么泄露出來的?還是……尚蕊找了別人?她迅速翻到內頁，撰稿人姓名赫然寫著——

夏慕!

“夏慕，好樣的耶。我還一直擔心你交不了差呢，居然給你弄到這么勁爆的，這下我看唐卡有的受了。”肖樂嘖嘖瞅著照片，“不過這個神秘女子是誰呀?夏慕你怎么沒把她的正面給拍下來啊?”

肖樂指著右下角男人與人熱吻的插圖，鏡頭拍到男人的半邊臉，而女人因為背對鏡頭，長相無從辨識，只是從高度來說，已經排除是尚蕊的可能性。

那天尚蕊給她的檔袋里根本沒有這張照片!

夏慕拿著雜志去找總編：“Bily姐，這是怎么回事?這是誰寫的報導，為什么要署我的名字?”

“不是你寫的?”總編也皺眉，“照片和稿子都是在你的桌子上看到的，不是你寫的是誰寫的?”然后八卦地問，“所以這些照片是尚蕊給你的?”

“我沒有拿她的照片，也沒有寫那篇稿子，所以不能署我的名字。”

“署誰的名字都一樣，”Bily悠閑地靠著椅背，“而且雜志已經出了，銷量也很好，你說不定就成名記者啦!”

“反正，不能署我的名字。”

她莫名的堅持使Bily覺得奇怪：“我沒聽錯吧?這篇稿子本來就在你的任務之內，你完成不了，結果撿了個這么現成的大便宜，你還固執些什么?”

夏慕緊抿嘴唇，默不作聲地轉身出去了。

猶豫了很久，還是撥了那個兩年來一直沒有撥過卻也一直沒忘記的號碼。只是電話響了很久卻沒有人接，她想他是不是被記者纏住了。

他現在……一定也很頭疼吧?如果她解釋，他會不會聽呢?

一路猶豫著回到住處，猶豫著敲響他的門，久久沒有人響應。

他會去哪兒呢?

她在大街上神思恍惚地游走，身為八卦記者，每個人都希望自己能寫出爆炸性的秘聞一戰成名，是誰寫了稿子卻署她的名字呢?是有心還是無意?如果是故意的，那個人又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一路地走，等到回過神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郊外，那片枯萎的葵花田就在她的面前，還有……

此刻就站在她身前不遠處，似乎正在出神的男人。

她輕步走到他身后，頓了頓才輕聲開口：“如果我說……那篇稿子不是我寫的，你會相信嗎?”

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笑了：“我相不相信……你在乎嗎?”

“當然……”她迅速咬住嘴唇，舌尖拐了彎，“不在乎。”

這次他笑出了聲音：“那么，又為什么要問你不在乎的事呢?”語氣是顯而易見的譏諷。

她忽然就意識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她根本不該以為能和他有一次心平氣和的談話，他永遠知道怎么讓她生氣!

被登了不雅照的是他，會被媒體煩到死的是他，會被粉絲質疑的是他，工作會受到影響的也是他，關她什么事?她這又是在做什么?而且……

“兩年來，你總是追著我不放，不過是為了抓我的負面新聞最好能把我折騰得狼狽不堪……我不得不承認，這大概是你兩年來最成功的一條新聞。”他轉過身，和她面對面。

“沒錯，我也已經感覺到自己離目標越來越近了。”她有些賭氣地說，卻不知道是氣他的不相信，還是氣自己的放不下。

“只可惜……”他嘆了口氣，又露出那種輕視的笑，“唯一一條象樣的新聞，卻不是你寫的。”說完，他越過她，走了。

夏慕呆在原地。

所以，意思是……他相信她?他……相信這條新聞不關她的事?她捂住不自覺咧開的嘴，笑意卻從她身體的每個地方泄露。

只是很快的，她又笑不出來了。

她真是……失敗啊。

當娛樂記者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報復他，可是兩年了，她除了報導一些無關痛癢的小負面，真正切中要害的，卻一個也沒有。難得有一次機會，也被不假思索地放棄。雖然總是對他惡聲惡氣怒顏相向，但卻無法真正狠下心，甚至……還生怕他誤會了自己。

五

第二天回到雜志社進總編室的時候，夏慕的手上多了一份辭職報告。

“夏慕。”Bily皺眉，“你只是一個八卦雜志的記者，你的工作就是看圖說故事，這樣的事情你已經做了兩年，署錯名字的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我并不認為這次和之前發生過的有什么不一樣，所以也并不能理解你的做法。”

“如果總編不能幫我，那我只能以自己的方式證明。”她摘下工作證放到桌上，轉身出去了。

是，署錯名字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但是這一次事關唐卡，就另當別論了，她承認自己沒用。

剛走到樓下，就見一人影沖到她面前，還來不及辨認對方身份，臉上已經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啪!”

她的耳朵嗡嗡作響，像是腦袋里有很多只蒼蠅在飛。

“你這個蛇蝎心腸的女人!你為什么要這么害唐卡?”

她這才看清扇她巴掌聲嘶力竭鬼喊鬼叫的人是尚蕊，眼眶泛淚，儼然受害者的模樣。而周圍是一圈又一圈的記者，一個個邊看好戲邊興奮地猛按快門，她幾乎被閃光燈淹沒。

她看著滿臉委屈的尚蕊，忽然覺得很可笑。這個幾天前才親手把那些照片遞到她手上請她毀了唐卡的女人，轉眼間竟然以一副被破壞了所有物的受害者姿態于人眼前。她當眾替唐卡叫屈，不管能不能確實討好到他，至少唐卡的一號緋聞女主角已經非她莫屬。

她看著尚蕊的嘴一張一合，看著湊熱鬧的記者嘴巴一張一合，那些聲音讓她覺得頭疼。她什么也不想說，只想離開這個空氣稀薄的地方，所以低頭拼命往外擠，無奈寡不敵眾，她的努力只是讓自己被圍得更緊。

這時，人群后方忽然傳來慵懶的男人聲音：“沒想到這里這么熱鬧啊……”

眾人聞聲紛紛回頭，只見唐卡慢慢摘下臉上的墨鏡，露出他迷人的微笑。

他一步步往前走，人群不自覺地為他分開一條路，而盡頭，是尚蕊和夏慕。

“唐卡!”尚蕊嬌聲地喊他的名字，然后小鳥一般梨花帶雨地偎進他的懷抱。

夏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這一刻，她竟然覺得緊張，假如他選擇站在尚蕊那邊，假如他再一次因為尚蕊而傷害她……

她不像尚蕊有他的肩膀可以靠，只好拼命握緊拳頭，可即使這樣，身體的力氣仿佛仍然在不停地流失。

她覺得好累。

兜兜轉轉兩年，卻回到這樣相似的場面。

“娛樂記者寫報導不都大同小異嗎?難道你都這樣一個一個地去興師問罪嗎?還是你覺得和我的緋聞會影響到你的發展?”話是對尚蕊說的，眼睛卻看著夏慕。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替你不平啊!”尚蕊急忙解釋。

“替我不平?”他挑起眉毛，“我想并沒有這個必要。”

他推開她，拉起夏慕的手轉身就走。

眾人嘩然，沒想到局面會這么急轉而下。唐卡竟然棄尚蕊而帶走寫了他負面報導的記者，他們兩人又是什么樣的關系?

這一日的新聞量，還真過癮。

唐卡很快就甩開了跟在后面的記者，車子一路向前疾馳。

坐在副駕駛座的夏慕一直低著頭：“你不應該這么做。”

唐卡笑了，笑聲在車廂內翻滾，然后他說：“夏慕，你真矛盾。”

“明天你又會是頭條。”還附送了她的出鏡率。

“我早就習慣了。”無所謂的口氣。

她轉頭望著窗外，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剛才你看著我的時候，眼睛里就寫著‘帶我離開這里’。”

“是嗎?”她想，此刻的自己一定笑得很慘，“所以，如果我的眼睛里沒有寫著這樣的信息，你就會帶她離開是嗎?”

“夏慕……”他不自覺放柔了聲音。

“停車。”

“夏慕。”

“我說停車!”她喊了起來。

他不知道她為什么忽然這么激動，但還是將車子停在了路邊。

她立刻打開車門下車，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

這次他沒有讓她跑很遠，很快就抓住了她，用力鎖住她的肩膀強迫她面對他。

“為什么你每次都這樣，不把話聽完就像只鴕鳥一樣把自己躲得遠遠的?你到底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你放開我!”她掙扎。

“要放的話兩年前我就已經放了!”

她驀然停住動作，抬頭狠狠瞪他：“兩年前你已經放了!你不要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沒有簽字!”

“但那是你的筆跡!”

“夏慕!”

“你是騙子!你是個大騙子!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的眼淚奪眶而出，那些無法隨時間消失的傷痛此刻變得那么清晰深刻，疼得她幾乎窒息。

他永遠不會知道，當尚蕊拿著那些照片和他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是怎樣的心情，一剎那，全世界在她眼前分崩離析。他背叛了她，還要這樣狠心地拋棄她。解釋?她還需要什么解釋?

他將哭鬧的她圈進懷里緊緊抱住，很久很久都沒有放手。

直到她漸漸安靜下來，他才開口說話。

“我也恨過你，我恨你什么都不問我就簽了離婚協議書離開我的世界。可是我用了兩年的時間，還是沒辦法把那么可惡的你從我的心里趕出去……”他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你問我，如果我沒有看見你眼里的信息，還會不會帶走你。夏慕啊……我沒辦法回答你那樣的問題，因為——只要你出現的地方，我的眼睛就只能看見你。”

被她忍回去的那些眼淚，又不聽話地潰了堤。

這才知道，兩年，她不過是在等他說這一番話。什么恨不恨怨不怨的，她所計較的在意的，不過是他，只是他。

她哭了，又笑了。

六

出乎夏慕意料的是，成為頭條主角的人并不是唐卡，而是——她自己。

在之前雜志上出現過的與唐卡擁吻的神秘女子被媒體證實是她，那天在街上她被唐卡所救避開車禍時兩人相擁的照片也被登了出來，甚至連她和唐卡住隔壁的事也被挖了出來。

“路人記者奪情，名模被下堂”、“賊喊抓賊，緋聞撰稿人實為緋聞正主”“小娛記如何釣到大明星”……各種標題層出不窮，爭相吸引眼球。

肖樂打來電話關心，結果還是難改八卦本性：“我說夏慕你這也隱藏得太好了吧?居然跟唐卡有一腿!你之前說跟不到新聞其實都是騙我的啊……不道義啊!”

夏慕苦笑，這叫她從何說起?事情會發展成眼下局面，是她沒有預料到的。

“怎么樣，被娛樂的感覺不錯吧?”唐卡剛洗完澡，陷在沙發里悠閑地喝著咖啡，一副看好戲的德行。

夏慕白了他一眼：“居然敢看我的好戲，晚上別想爬上我的床!”

“別呀!”唐卡立刻換上一副巴結樣，“其實我已經想好應該怎么扭轉局面了。”

如此這般耳語一番。

夏慕皺眉：“這樣也可以?”

他喂她喝咖啡：“為什么不可以?”

幾天后，“來杯茶”咖啡館。

夏慕還是猶豫：“我們這樣會不會太陰了?”

唐卡捏捏她的下巴：“身正不怕影子斜。”

也對。

片刻后，尚蕊出現，看到以親密姿態坐在一起的兩個人，頓時驚怒。

“很抱歉，你的計劃失敗了。”唐卡舉起和夏慕交握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尚蕊的臉色果然變得更難看，嘴上卻說：“你在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懂?”

“兩年前你設計拍下和我的親密照，又灌醉我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讓夏慕和我離婚，兩年后你借夏慕的名義發表了那些照片，又把我和夏慕的照片發給媒體把她描繪成第三者，你做了這么多，無非就是想離間我和她的關系。很遺憾，你失敗了。”

尚蕊抿緊嘴唇，好半天才扯出僵硬的笑：“你們沒有證據，可不能亂說話啊，被別人聽到可就不好了。”

唐卡愉快地接話：“那如果我說有呢?”

尚蕊的臉色變了又變：“不可能。”

一直沉默的夏慕這才接話：“在拿出證據之前，我有幾句話想先跟你說。”

和唐卡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才慢慢開口：“或許，你一直都以為我和唐卡會離婚然后敵對整整兩年都是因為你，你也許也以為，只要你再努力一把，我們就會徹底消失在彼此的世界，然后你就能留在他的身邊，但是這些，只是你以為而已。我們之間關系的變化，從來都不是因為你，只是我們都在等對方先低頭，從來不關第三個人的事。只不過，如果這次不是因為你，或許我和他還會繼續硬撐下去。這么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

尚蕊用力地拍著桌子站了起來，表情已經變得猙獰：“你撒謊，不可能!”

夏慕微笑：“你可以不承認，但事實就是這樣。”

尚蕊的身子晃了晃，終于無力地坐下，夢囈般地喃喃：“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讓你們離婚，為什么兩年了你們還這樣藕斷絲連?我都說了，唐卡你要搬家，你一定要搬家，你為什么就是不肯搬?為什么?她到底有什么好?為什么你就是不肯死心?為什么兩年了你就是不肯多看我一眼，為什么……”

“所以，”唐卡眸光一閃，“你承認這些都是你做的了?”

“承認不承認還有什么區別嗎?事實是我還是輸了……輸了。”她捂住臉，“我做了那么多，那么多，還是輸了……”

“這和輸贏無關。只是感情這東西，從來都沒有道理可講。”夏慕看向唐卡，“我們走吧。”

他點頭，起身前看了一眼尚蕊：“最后友情提醒一下，今天我們的對話會在晚上《現場反應》節目中播出，請準時收看。”雖然她沒有明確承認，但相信觀眾看了之后心里自有斷定。

走出“來杯茶”，他和她手拉手走在路上。

“現在想做什么?”

她想了想：“買菜，回家，做飯。”

“好。”他喜歡為她做飯。

End

陽光懶洋洋地照入室內。

臉頰有點癢，撓撓，翻個身繼續睡。

騷擾還在繼續：“懶豬，起床了。”

嚶嚀一聲：“不要，今天周末……”

“不行，我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開始上下其手，以徹底催醒為終極目的。

夏慕怕癢，很快笑醒，佯怒地瞪著他，卻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唐卡輕吻她的額頭：“你還有十分鐘的時間，不然就準備穿著睡衣出門吧!”邪惡的語氣。

夏慕敲他腦袋一記，翻身下床。

唐卡始終不肯告訴夏慕要帶她去哪里，只是嘴角一直噙著神秘的笑意。

當車子駛向郊外，夏慕忽然安靜了下來。

“我們到了，下車吧。”

那一年，他在陽光下的葵花田向她求婚，說要和她相守到老，說要讓她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子。

如今已經枯萎的這一片葵花田，有他們太多深刻的回憶。

夏慕無聲地吐出一口氣，想到那天在這里和他無意的相遇。

“你……經常會來這里嗎?”她問。

“有時候不自覺就到這里來了……”

“傻瓜。”不知道為什么覺得眼眶熱熱的。

“所以，”他轉頭一笑，“你愿意和這個傻瓜一起再種下一地葵花嗎?”

“當然!”

他從后備箱拿出準備好的工具和花種，兩個人開始努力勞動。

他挖洞，她播種。

往下埋種子的時候忽然發現有異物。

“等一下，好像有東西。”

他只是微笑著望著她。

夏慕用手撥開泥土，慢慢挖出了一個錦盒。

她抬頭看著他。

他沖她眨了眨眼，慢慢單膝著地與她平視：“親愛的夏慕，你愿意再嫁給我一次嗎?”

很多很多年以后，她依然會記得，那一日的陽光是多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