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遙遠的地方

　　阿瑩
　　陜西耀縣人，陜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第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現供職于陜西省政府部門。有《俄羅斯日記》《旅途慌忙》《中國9910行動》等多種著作，秧歌劇《米脂婆姨綏德漢》獲國家“文華獎”優秀編劇獎等。曾獲第三屆冰心散文獎。
　　
　　走進這片藍天白云覆蓋下的金銀灘，耳邊會不由得響起遙遠的旋律，渾身細胞都沉浸在由音符營造的氛圍里了；眼眸會不由得去搜尋草地上游走的美麗，企圖看清那金邊的衣裳和紅紅的臉龐，渴望能從那黑黝黝的眼眸里發現野性的渴望。
　　這片草原實在綠得可人啊，猶如一塊渾然的綠毯厚厚實實地鋪在起伏的地上，嫩油油的，浩浩蕩蕩，使人直要被那綠醉去了呢。更有一群群散布在草地上的羊，猶如滴落的珍珠在悠閑地享受著陽光，這使得人們極羨慕穿著錦袍的牧羊姑娘，似乎她手上那只細細的羊鞭落到小羊身上，就會濺起一串情深纏綿的歌唱，那情緒比金銀灘釀造的白酒還要濃烈呢。我想那位執著于創作草原戀曲的音樂家把這片美麗的草地渲染得悠揚而又浪漫，以至于今天的人們在任何一個場合唱起“在那遙遠的地方”，就會幻想有位美麗的姑娘把細細的羊鞭打到自己的身上。
　　然而在這片演繹浪漫愛情的綠地上，卻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那是在共和國成立之初，躊躇滿志的領袖們做出了一個絕密的決定，一支裝備簡陋的工程隊伍，在解放軍戰士的嚴密佑護下，隱姓埋名，風餐露宿，在金銀灘上燒開了第一鍋熱水，打下了第一根木樁，蓋起了第一棟小樓，生產出了第一顆機械零件，研制出了我國第一顆原子彈和氫彈。歷史居然微笑著揭秘了，從這里悄悄燃起的蘑菇云摧毀了羅布泊試驗場所有的工事和生命，也摧毀了所有想在一個早上顛覆中國的癡心妄想。
　　所以那時候的金銀灘也有陽光，但陽光燃燒的是共和國創業者們赤誠的情懷；那時候的金銀灘也有羊群，但羊群追逐的是創業者忙碌的腳步；那時候的金銀灘也有姑娘，但姑娘們全身心地投入著絕密的任務。所以，金銀灘的草地和羊群作證，在這浪漫得足以讓任何人陶醉的地方，創業先驅們把浪漫砸進了石樁，把愛情藏進了屋檐。所以，如今這一片依舊發散著神秘光環的建筑群，盡管已經人去樓空，已經變成了海北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但這兒的空氣里依然彌漫著剛毅而又執著的主題音樂，猶如金鐘大呂在空氣中久久激蕩，使得這片綠油油的金銀灘充滿了不朽的音符與聯想。
　　那間剛剛開放的“中國原子武裝研制展覽館”模模糊糊地記錄了上世紀這片草地上發生的“傳奇”，閱讀珍藏在圖片和實物里點點滴滴的文字，讓我這個曾經為國防事業傾注了三十年心血的“軍工戰士”激動不已。我驚愕地看到玻璃展柜里幾張紅色塑料皮的工作證，標注的工作單位居然是北京市某個信箱，其實他們離繁華的長安街何其之遠啊；我看到一張基地的小報，勞動競賽、質量第一、讀書活動、支部生活，字里行間都是那個時代純潔而又火熱的字眼，讓我這個曾經的廠報編輯突然找到了昔日為軍工生產搖旗吶喊的感覺；我看到展廳里一張機械加工的藍圖，一條條直線與虛線勾起我在師傅身邊學習車銑刨磨的片段，不由得想摸摸左手掌上鋼鑿留下的疤痕；我還看到藏族同胞們為建設基地遷徙他鄉的照片，尤其是一對年輕夫妻抱著孩子帶著牛羊離開金銀灘時難舍難分的微笑，她們絕不知道這一去再回來要等待半個世紀，使得參觀者不由得淚眼朦朧了，不由得想對藏胞們昔日的壯舉鞠躬敬禮。
　　這座“迷你”小鎮似乎今天依然籠罩著深邃的氛圍，似乎昔日創業者留下的痕跡太濃重了，依然看不到在其他城鎮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商販，清靜得感覺不到匆忙與悠閑。然而走在這潔凈而空曠的街道上，卻能聽到陽光照射的絲絲聲響，可以依稀分辨出當年的辦公樓、俱樂部和宿舍整潔有序地排列在小鎮的街道兩旁。我對這樣的環境似乎非常熟悉，從童年到青年我就生活在這樣的氛圍里的，棟棟小樓的窗欞更勾起我曾經去過的“三線”企業的印象，那里還藏有我在青春期留下的滴滴甜蜜和頑皮呢。是的，盡管眼前這些建筑已經被今天的主人涂上了鮮艷的色彩，但我知道那是昔日創業者用雙手砌成的不朽豐碑，承載著已經淡漠卻永遠不會被忘記的過去。盡管眼前這些建筑沒有標注任何彪炳史冊的信息，無法知曉那些如今已名震寰宇的科研巨匠們當年在哪里工作和居住，也無法查閱依然沒有解密的資料文檔，但我知道這里的一磚一瓦都凝聚著共和國締造者的心血，這里的一街一樓都留下了鄧稼先、王淦昌們的足跡，這里的每一棵草木都呼喘著軍工人重重地呼吸。我徜徉在英雄們營造的氛圍里似乎恍惚起來，似乎期待著在這里能夠與哪位科學家邂逅，一傾今天的人們對祖國對國防的認識和思慮。
　　天哪，我真的見到了共和國的第一偉人，那是一尊漢白玉般的毛澤東塑像，就屹立在俱樂部的門口，領袖身穿大衣揮手前方，真可謂威風八面氣宇軒昂，直面著一條從基地深入金銀灘的大道。啊，這尊塑像一定見證了昔日創業者每一個前進的步伐，也鼓舞著創業者們不屈不撓勇往直前。盡管當年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絕密狀態下進行的，盡管為抹去任何可能暴露的蛛絲馬跡，先輩們一定是煞費苦心，但我久久凝望著偉人的雕像，眼前居然浮現出當年創業者忙碌的草綠色，浮現出那青春的額頭出現的條條皺紋以及在暮色掩護下駛出廠區的幾節全副武裝的軍列……
　　所以，金銀灘盡管只是一片山巒環繞的綠草地，但它卻是共和國鋼鐵般的脊梁，正是他們托起了從羅布泊升騰起的那朵讓全世界的朋友和敵人都感到震驚的蘑菇云。所以這片小鎮這片樓宇應該都是文物了，都是中國科研登上世界巔峰的見證，絕對是一筆厚重的文化遺產啊。是的，這片基地受到的保護無以挑剔，樓盤街道不但原汁原味，而且新建的政府機構都擺在了基地的外面，使得神秘的原子基地極為完整地呈現在世人面前。但我略有遺憾的是，似乎還應該進一步把遺存的每條街道每個樓宇承載的歷史挖掘出來，在最顯要的地方加以標注，營造出一個極為凝重的歷史環境，讓人們一走進“基地”就能被那撲面而來的信息所籠罩，在“基地”轉一圈就能受到圣潔的洗禮，也讓那些對中國的崛起疑慮重重的西方政客們到這里來尋找“秘籍”。
　　美麗的金銀灘啊，用綠色記錄了過去的艱辛，用潔白書寫了心底的浪漫，用空間承載了不朽的瞬間，永遠值得人們追憶——在那遙遠的地方，有過一群最最美麗的小伙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