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的這個村是松多鄉花園村(屬青海省海東地區互助土族自治縣——編者),從村名上看,“松多”、“花園”該是一個多么富有詩意的地方啊,然而這里是地處青海省的更為貧困的高寒山區,本地人稱之為垴山區。并沒有想象中的詩情畫意,更多的是貧困農民神情沮喪的眼神。
我翻越了兩座大山,爬到一座大山的半腰處才看到了這個鄉政府所在地。鄉長對我的到來感到非常高興,他代表他們全鄉老百姓歡迎我的到來。
一杯水沒喝完我就出了鄉政府直奔花園村。去花園村的路還要繼續上坡,我爬行在蜿蜒的山路上。
大約走了1個半小時,我到了一個山嶺頂上,眼前出現3條岔路,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我停下腳步環顧四周,整個山野好似只有強烈的陽光沒有人跡。就在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時,忽然看見從山彎里轉過兩位在收割小麥的a544f80cf7feed795234a0d15f0eb3c3農民。我向他們打聽花園村怎么走,那戶今年考上了兩個大學生姓楊的人家在哪里。在熱心的莊稼人指引下我往一面坡下走去。
又是一個多小時后,我從陡峭的山路上艱難地來到一個狹窄的谷底。一條小河穿過兩岸亂石灘,小河邊上住著六七戶人家。這就是“花園村”?我在心里疑惑地問。
我去得正巧,正好趕上中共青海省委宣傳部、互助縣委宣傳部以及松多鄉和鄉各部門干部前來為這家“狀元之家”捐款,資助同時考上的兩名大學生。
楊家有4個子女。大女兒已經大學畢業,但因在畢業時沒能還清貸款,學校至今還沒有發放畢業證。這使她不能得以正常就業,只好在福建一家工廠以高中學歷的身份找到了一份工資十分微薄的工作。二女兒學習成績也非常好,但因姐姐考大學,還有妹妹和弟弟也在上學,就硬是退了學,不久就找了婆家嫁人了,但婚后不到一月就失蹤,至今渺無音信。母親長期生病,幾個月前病情加重,實在熬不過去,借錢做了手術。
這個村子是在一個“出門一線天,左右兩面山(青石巖);天旱一把柴,雨澇淚流干”的高原山區。楊家基本就依靠男主人在家種地的收入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經濟來源也就全靠這瘠薄的土地產出的收成。他們祖輩居住在這里,一代代無力改變這貧窮的狀況,走出大山更是他們祖輩的夢想了。人人都說“知識改變命運”,這家人就認準了這個理,咬緊牙關供兒女們上學。
大女兒已經大學畢業,卻沒有給他們“改變貧窮的命運”,反而還欠下幾萬元的債務。但他們還是沒有放棄信念,依然頑強地供小女兒和兒子上學,而他們也終于在今年雙雙考取大學。可這原來就是負債的家庭上哪里去籌集幾萬元的學費、生活費啊?大女兒欠的債務都無力償還,這又新添的愁腸如何才能解得開啊?錢,錢,錢……使得這個家庭陷入了一個苦不堪言的境地。兒女們看著父母為他們操勞而日漸形消和掩飾不住的愁容,他們都不敢看那讓他們喜悅一時的錄取通知書。
當今天省里、縣里、鄉里的干部來到這個高山峽谷中的小山村,為他們捐款資助時,一家人感激得只有哭泣。孩子的父親從各級領導手中接過捐款時竟然顫抖著雙手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來。孩子的母親早已是淚流滿面。
可他們捧著只能救急的有限捐款,到了晚上依然還是一聲聲嘆息,嘆息的是兩個孩子要讀4年,往后的學費從哪里來啊?這貧窮境地何時才能徹底走出?
嘆息聲依然近乎絕望。
這一家的境況,集中反映出一些邊遠地區農村所面臨的窘迫狀況。上學難,上大學更難,貸款上大學后還款更難,沒有畢業證就業更是難上加難,這一惡性循環何時是盡頭?我回答不了,我只有把這若干個問號留下,讓更多的人們來替他們回答。
(摘自復旦大學出版社《糧民:中國農村會消失嗎?》 作者:愛新覺羅·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