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1470年~1523年),字伯虎,一字子畏,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魯國唐生、逃禪仙吏等,今江蘇蘇州人。據傳他于明憲宗成化六年庚寅年寅月寅日寅時出生,故名唐寅。這讓我想起了湖州東南杼山的三登亭,陸羽以癸丑冬十月癸卯朔二十一日癸亥建因名為三癸亭。唐寅一生玩世不恭,又才氣橫溢,詩文擅名,與祝允明、文征明、徐禎卿并稱“江南四才子”,畫名更盛著,與沈周、文征明、仇英并稱“吳門四家”——這些都是基本的文化常識,但現在念過大學的人也未畢知道,這也是我饒舌的理由之一——反倒普通老百姓可能知道唐伯虎要多一些,那是因了一部《唐伯虎點秋香》。
其實,這是歷史上最滑稽可笑的冤假錯案。讀史可知,真正“點秋香”的是一個同樣放浪不羈的陳公子。可能是樹大招風的原由,也可能是唐寅本人過于放浪形駭的生活,而將這些故事嫁接到他的頭上了。扯遠了,不說了,還是說唐寅的茶畫吧。唐寅之茶畫,計有《事茗圖》、《琴士圖》、《煮茶圖》各一,《品茶圖》有二——卷、軸各一。現在,就讓我——一個自命不凡的詩人,懷揣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一一說出自己膚淺的認知吧。
《琴士圖》里,一位文人于深山曠野里彈琴品茗,兩個僮子立于側,琴前,茶壺古定具列,松簌飛瀑,琴韻爐風。那爐風,讓我仿佛能聽到茶湯的煮沸聲,甚至能聽到他的悠悠琴聲。而《事茗圖》里,琴聲未起,因為那個抱琴的童子還在路上。雙松之下的茅屋里,伏案而讀的書生,是沉浸在一冊茶譜里,還是一冊琴譜里呢?側屋認真烹茶的茶僮不知道,案頭那只極大的紫砂壺也不知道,但那個領著抱琴僮子拄杖而來的文士想必一定知道吧。畫面里的這些情景,被唐寅用他那熟練的山水人物畫法鋪排得極為雅致,高山流水,巨石蒼松,飛泉急瀑。或遠或近,或顯或隱,近者清晰,遠者朦朧,清晰之美與朦朧之韻撲面而來,尤其是那條汩汩流過的溪水,像是要流出畫面似的。河岸左側的房屋隱于松竹之間,還不止這些,繚繞的云霧緊緊地裹著松竹,讓人不禁在想,這也是一片“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世外桃源么?唐伯虎自作題詩于畫之左側:“日常何所事?茗碗自矜持。料得南窗下,清風滿鬢絲。”這首詩配這幅畫,還算合適,因為此詩里少了唐寅慣常的那種朗朗上口的口語詩,雅氣了不少。也許,這和明代的茶藝思想有關。茶至明代,主張契合自然,茶與山水、天地、宇宙交融,茶人友愛,和諧共飲,一介書生遠離塵囂追求閑適的書齋生活,似乎在這里得到了完美體現。
在唐寅的冊頁里,我沒看到《煮茶圖》,倒是在百度里搜索時看到了他的另一幅茶畫《桐蔭品茶閣》,據說現在藏于美國芝加哥美術館。
唐寅的兩幅《品茶圖》,卷軸各一。橫卷的《品茶圖》里,沒有層巒疊障,而是一片煙波浩渺、無邊無際的水域。水中有一小島,想必是隱士們暫且與塵世相忘的一處閉關之地,但卻有一只小船向小島使勁劃來。有人認為,這只小舟正是此畫的生機所在。我看未必。其實,這幅《品茶圖》最能傳達唐寅的人生際遇,他在選擇人生隱士的過程中,始終有一顆不安靜的心。這顆心,是若即若離的仕途之心,是他心底里的放不下。唐寅一生的痛苦,就來自于這種不徹底。相比之下,軸畫的《品茶圖》里,似乎安靜了不少。群山上煙嵐彌漫,幾間茅屋也深藏在高大的松樹之間,山石與林木,像是要擁抱的樣子。據說,清代乾隆皇帝十分喜歡此畫,每每去盤山行宮靜寄山莊時,都會掛在自己的品茶精舍“千尺雪”齋里賞玩一番一一千尺雪這樣的齋子里,掛一幅唐寅的茶畫,就像惠山泉水與西湖龍井,也是絕配。我不知道,乾隆大帝每次看著這個于草堂里伏案而讀的書生時會不會有一點退隱之想呢?但那臨溪而筑的幾間草堂,總讓我想起唐寅“筑室桃花塢”的人生經歷。那么,這些層層疊疊的群峰、這些茂盛的松林,甚至這些深重的春意,也都是桃花塢的么?我想一定是的。所以,我一直固執地認為這幅畫就是唐寅文人生活的自畫像。這樣的想法,在讀他畫上的自題詩時,感覺更加強烈。詩曰:“買得青山只種茶。峰前峰后摘春芽。烹煎已得前人法,蟹服松風聯自嘉”。
我一直有個想法,就是在自己的書房里,掛滿唐寅茶畫的仿制品。仿制品雖假,但也能讓人不知不覺地沉浸于他所苦苦追求的隱逸之情里。唐寅的茶畫,其實以隱逸取勝,或者說,以進行著的隱逸取勝。明代的茶學茶藝里,哲學的意味深了,主張契合自然的意識強了,所以,茶畫作為茶文化的重要部分,也離不開這些特點。而唐寅作為明代畫家的佼佼者,自然會及時而敏感地反映出這一特點。為什么明代的茶文化主張契合自然?這是有歷史原因的。明代開基皇帝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權,是明代茶文化的主導與發展者,是自然派茶人的主要代表。他在政治上失意之后,厭倦宮廷斗爭,因而走向了人生的另一面:隱逸,并且創出了自然派茶道。后來,才有不少像唐寅這樣失意的文人們加入到這個隊列里。
現在,我們都是鋼筋水泥的被征服者,不要說是自然派了,和大自然的距離都是越來越遠了。所以,在自己的書房里掛滿唐寅的茶畫,也該是親近大自然的第一步吧。至于隱逸之意,只能寄希望于日久生情了。
可惜,我至今還沒有實現這個理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