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是馬克思的經濟學著作,但是其實質上卻隱含著馬克思的政治哲學立場。在《手稿》中,馬克思以政治經濟批判的方法,發現資本實質上是一種關系性的存在,由此他分析了資本產生的根源及其運作機制,揭示了資本是一種統治一切的經濟權力,從而對資本權力進行了全面批判。馬克思對資本權力的批判不僅是從現代主義到后現代主義一個必經的思想橋梁,而且也是對當代許多微觀政治論者認為馬克思僅僅從宏觀的角度批判權力的有力反駁。
關鍵詞:馬克思;人的關系;資本權力;批判
中圖分類號:D0-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1)07-0042-04
權力話語是西方政治哲學中的重要命題。馬克思面對19世紀資本主義社會對工人的壓迫和剝削,以對工人階級和全人類的深切關懷,從資本主義的物質生產方式、資本主義國家政權和意識形態等多個層面,考察并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當代許多微觀政治論者認為,馬克思在著作中對權力的探討可能更多地是從國家政權方面展開(福柯語),而沒有明確討論權力的本質及內容。但是,馬克思對權力的批判是有跡可循的,這一批判彰顯于馬克思對資本權力的批判中。《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正是在此意義上表明它是一部具有濃厚批判意味的政治哲學著作。
一、資本權力批判的基點:社會的人的關系性存在
在《手稿》的《導言》中,馬克思根據從抽象到具體的政治經濟學的分析方法,分析了資本主義社會顛倒的物化現象,發現了資本這種物的替代物實際上不是古典經濟學所指認的生產工具,一種適用于一切時代的抽象,而是一種關系,而且這種關系是統攝資本主義社會一切關系的本質關系。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明確了人在客觀生產活動中形成的與自然的關系和與他人的關系是實實在在的社會存在。物質生產方式是人類歷史性生存的本質規定,生產力指向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而生產關系指向的是在生產活動中形成的人與人的關系。在《導言》的開篇,馬克思就指出了他的政治經濟學的出發點:“在社會中進行生產的個人,——因而,這些個人的一定社會性質的生產,當然是出發點。”① 如果說馬克思經濟學的出發點是“這些個人的一定社會性質的生產”,是“在一定社會發展階段上的生產——社會個人的生產”,那么其政治哲學的出發點就是“在一定社會發展階段上從事生產的社會的個人”,這個“社會的個人”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即對人的認識以及對由人組成的社會各個層面的認識應當從對人的社會關系的認識開始。因而,對于資本這種社會存在的物化的分析也就應當從這個“社會的個人”出發。在這里,馬克思是通過對勞動的二重性的分析展開的。馬克思在對勞動進行從一般勞動到抽象勞動的分析后,梳理了對“價值—貨幣—資本”形式的批判過程,并得出了一個結論,即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關系性存在是表現為以“物的依賴性”為主要特征的,這個“物”就是資本。從而,馬克思深刻地指出資本是一種權力,而且不是一般權力,是權力之最高形式,因為它導致了“一個抽象關系的復合體實現了個體活動和需要的統一”②。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關系性存在表現為被資本權力所控制的一種“力量關系”。資本權力是借助于生產勞動而存在于人的關系之中的力量,因此導致了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每個人以物的形式占有社會權力”,“在這種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③。換句話說,這是一種由勞動異化所導致的被資本權力總體控制的社會結構。
可見,“從社會微觀力元(人)的相互作用,動態地把握總體的力的關系(結構)的生成,再從反作用的角度考察這種動態結構對微觀個體的支配、控制和再生產,最終從微觀個體間的相互作用與宏觀結構的互動(矛盾運動)來解釋社會有機演化的動力學理論,恰恰是馬克思主義的社會理論——唯物史觀”④。通過分析資本主義社會以抽象表現出來的,社會歷史中現實的人的微觀社會關系,而達到對具體的整個社會的宏觀關系結構的批判,這就是馬克思對資本權力進行批判的方法。
二、資本權力是統治一切的社會生產關系
按照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確立的觀點,物質生產方式被確定為一定社會存在的本質,在物質生產活動中,產生了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及人與人的關系,這種關系就是社會的經濟關系。在《手稿》中,馬克思通過對勞動的抽象形態的分析完成了對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物質生產方式的具體考察,發現“資本是資產階級社會的支配一切的經濟權力”⑤,即“在資本主義狀態下,生產力從實質上講仍然是人類改造自然界的能力,但在現實形態中已不再表現為這樣的東西,而是‘資本的生產力’,……生產關系也同樣如此,盡管它實質上仍然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但卻不再以這樣的形式凸顯出來,而是表現為資本本身的關系”⑥。因此,在《導言》的最后,馬克思提出,要針對作為一種最高的“力量關系”控制著整個社會結構的資本權力是如何在生產資料、生產關系、交往關系和國家形式、意識形態的關系中起支配作用的進行分析,并由此指認這種以資本統治關系為本質的資本主義的社會。
馬克思在《手稿》中多次提到,資本和抽象勞動是緊密聯系的。資本的自行增殖表現為一個與勞動不斷交換的過程,即“資本家換來勞動本身,這種勞動是創造價值的活動,是生產勞動;也就是說,資本家換來這樣一種生產力,這種生產力使資本得以保存和倍增,從而變成了資本的生產力和再生產力,一種屬于資本本身的力”⑦。在這種勞動過程中,人已經“沒有價值和喪失價值”了,這種勞動“從否定方面看的非對象化勞動……是抽掉了勞動的實在現實性的這些要素而存在的活勞動(同樣是非價值);這是勞動的完全被剝奪,缺乏任何客體的、純粹主體的存在”⑧。因此,工人的勞動的生產性成了他人的權力,相反,資本則占有這種勞動生產性而實現自己的價值增殖。由此,馬克思指出,可以創造價值的抽象化的社會勞動使資本成為權力的抽象代表,“毫不相干的個人之間的互相的和全面的依賴,構成他們的社會聯系。這種社會聯系表現在交換價值上,因為對于每個個人來說,只有通過交換價值,他自己的活動或產品才成為他的活動或產品;他必須生產一般產品——交換價值,或本身孤立化的,個體化的交換價值,即貨幣。另一方面,每個個人行使支配別人的活動或支配社會財富的權力,就在于他是交換價值的或貨幣的所有者。他在衣袋里裝著自己的社會權力和自己同社會的聯系”⑨。可見,在馬克思的語境中,資本不是“物”,而是一種社會生產關系,在這種生產關系中實際體現出來的是資本與勞動的對立。但是,馬克思并沒有就此結束,他繼續深入到資本主義社會的國家政權和意識形態中,深刻揭露了資本權力對整個社會的統攝。
“在一切社會形式中都有一種一定的生產決定其他一切生產的地位和影響,因而它的關系也決定其他一切關系的地位和影響。這是一種普照的光,它掩蓋了一切其他色彩,改變著它們的特點。這是一種特殊的以太,它決定著它里面顯露出來的一切存在的比重。”⑩ 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是支配一切的經濟權力,它決定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物質生產方式,也決定了上層建筑,因而,它就是特殊的以太,就是普照的光,由它所規定的那些不依個人意志為轉移的人們的相互制約的生產方式和交往方式,是資本主義國家的現實基礎,這些現實的關系就是創造資本主義國家政權的力量。反過來,資本主義國家政權又鞏固這些現實的關系,這種鞏固就表現在,已經因為社會歷史的原因占有“物”的那部分人或階級對政治權力的謀取實際上就是謀取經濟利益的重要途徑。歷史經驗表明,占有“物”的那部分人或階級都是少數人(這是由財富的生產和占有以及所有權和勞動的分離決定的),這部分少數人成為了統治階級,而所有統治階級在價值創造背后的權力意志都是被他們所隱瞞的東西?輥?輯?訛。政治權力作為追求利益的工具必然被神秘化。正因為如此,詹姆斯·奧康納在考察了當前資本主義社會生態危機的根源后深刻地指出,是資本主義國家本身創造了某種獨立的或相對自主的東西,控制對勞動力、土地及原材料的獲得和使用的權力,以及參與和退出那些虛擬商品交易活動的權力,從而促使人類勞動力、自然界、社會性的基礎結構以及空間等因素,以資本所希望得到的數量和質量,以及在資本看來是恰當的時間和地點把自身呈現給資本?輥?輰?訛。政治權力的這種獲取利益的高度有效性使得繼之而來的便是資本家要為他們的統治獲取合法性,這主要體現在對意識形態的控制上。馬克思曾說:“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著物質生產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資料,因此,那些沒有精神生產資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隸屬于這個階級的。”?輥?輱?訛 在資產階級社會中,占統治地位的即是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葛蘭西認為,知識分子就是這樣一批為資本主義國家實現意識形態控制的人,“知識分子與生產界之間的關系并不像與主要社會集團之間的關系那樣直接,其關系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整個社會結構和上層建筑體系的‘調解’,而知識分子恰恰就是上層建筑體系中的‘公務員’。……我們目前可以確定兩個上層建筑‘階層’:一個可稱作‘市民社會’,即通常稱作‘私人的’組織的總和,另一個是‘政治社會’或‘國家’。這兩個階層一方面相當于統治集團通過社會行使的‘霸權’職能,另一方面相當于通過國家和‘司法’政府所行使的‘直接統治’或管轄職能。這些職能都是有組織的、相互關聯的。知識分子便是統治集團的‘代理人’,所行使的是社會霸權和政治統治的下級職能”?輥?輲?訛。在這樣一種霸權統治下,隨之而來的便是國家權力的放縱和對“市民社會”的暴力和侵犯。資本權力通過意識形態控制實現了與國家政權的勾連,無怪乎當前國外馬克思主義會出現以資本空間生產批判、以資本反生態性生產批判、以資本文化霸權批判等等為主要內容的政治學轉向。
緊接著,馬克思看到,資本家在實現了統治的同時,卻并沒有感受到自己的自由,反而也陷入到被控制和被奴役之中。資本主義社會真正的主體并不是資本家,而是資本,市民社會和資本家都只不過是資本的人格化而已,這種人的人格化的創造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不自覺的作用的結果。“在資產階級經濟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生產時代中,人的內在本質的這種充分發揮,表現為完全的空虛化;這種普遍的對象化過程,表現為全面的異化,而一切既定的片面目的的廢棄,則表現為為了某種純粹外在的目的而犧牲自己的目的本身”?輥?輳?訛。資本權力的這種觀念存在不僅籠罩著工人,而且籠罩著資本家,資本權力成為對整個社會的全面統治,甚至深入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人們可以覺察出莫名的壓抑和控制,但是人們卻感覺不到資本權力本身的存在,這也就是后來馬爾庫塞所揭示的單向度的人。列斐伏爾和古德曼則將這種壓抑與控制深入到日常生活中,指出“這種讓人捉摸不定和痛苦不堪的‘苦惱意識’,有著雙重根源:一方面人們感到自己被套上了枷鎖,被推著向前走,但同時他們又感到事情可以改變。他們試圖重獲自我,但是直到無產階級革命發生時,他們創造的僅僅是其他一些物神、對反思的反思,更多的是關于自己的外在世界的投射:宗教、神學、哲學、藝術、異化的文化”?輥?輴?訛。可見,在他們看來,資本權力的這種觀念存在是資本主義國家的意識形態控制深入到文化領域的結果。文化作品被異化成商品和服務,繼而被融合進意識形態之中,政治與大眾娛樂的勾結致使人們患上了“失語癥”,人們無法再用自己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意見和情感,而只能使用被生產出來的語言。這就是為什么盧卡奇會拼命強調階級意識以及施密特把資本與毒氣等量齊觀的原因。
綜上所述,馬克思正是基于對勞動和物質生產的分析,確認資本不是“物”,而是一種占支配地位的社會生產關系,是支配社會一切方面的經濟權力,由它所引發出來的資本主義社會中的權力關系不僅是普遍的、生產的,而且是不受人的主觀控制的。第一,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顛倒的物化現象早已深入經濟活動、認識活動、家庭活動、社會活動的過程中,并由此產生各種物化關系,資本權力普遍存在于具有這些特性的關系中。第二,資本權力在人們的關系中不斷被生產和再生產出來,并且不斷持續形成和發展。第三,資本權力在各種關系中運作,且構成總體的力量關系,深化資本主義的社會形態。據此,馬克思實現了對資本權力的批判,進而澄清了資本主義社會權力結構的混沌,實現了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全面分析,最終闡述了超越資本權力統治邏輯的解放之路。
三、超越資本權力的統治邏輯之路
馬克思對資本權力的批判最終著眼于超越資本權力的統治邏輯,將人從對物的依賴關系中解放出來,將主體關系從資本權力的支配下解放出來,同時,這也是政治解放乃至人類解放的必然要求。
馬克思在《手稿》中揭示了人的關系性存在在歷史發展中的三個階段:“人的依賴關系(起初完全是自然發生的),是最初的社會形式,在這種形式下,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小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這種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個階段。第二個階段為第三個階段創造條件。”?輥?輵?訛 對于以資本為社會生產關系的表現的第二大階段,馬克思認為它在人類歷史發展中具有重要意義,因為在它的內部,資本權力有其自我超越的內在邏輯。“盡管按照資本的本性來說,它是狹隘的,但它力求全面地發展生產力,這樣就成為新的生產方式的前提,這種生產方式的基礎,不是為了再生產一定的狀態或者最多是擴大這種狀態而發展生產力,相反,在這里生產力的自由的、毫無障礙的、不斷進步的和全面的發展本身就是社會的前提,因而是社會再生產的前提;在這里唯一的前提是超越出發點”,即超越資本的限制,“資本的限制就在于:這一切發展都是對立地進行的,生產力,一般財富等等,知識等等的創造,表現為從事勞動的個人本身的外化;他不是把他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當作他自己的財富的條件,而是當作他人財富和自身貧窮的條件”?輥?輶?訛。資本權力的統治導致主體性的喪失,人類社會的存在面貌和人們基本的意識形態以及與人類歷史本質相關的自然形態都因此被改變,這是資本權力與勞動極端對立的一種社會形式。而由于勞動與資本的對立,私有財產必然處于高度緊張狀態,進而達到整個私有財產關系的頂點和最高階段,以至于不通過暴力革命就難以促使矛盾解決,這時“為了使勞動重新把勞動的客觀條件當作自己的財產,就必須有另一種制度來取代私人交換制度”?輥?輷?訛。這“另一種制度”就是共產主義,它是“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輦?輮?訛 的階段。這就意味著,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被資本權力所統治的人的自由而全面的主體性關系只能在共產主義社會中得到實現。在馬克思看來,“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輦?輯?訛。
概言之,超越資本權力的統治邏輯之路內在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之中,共產主義作為全面的自由的人的關系性的社會形式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在馬克思那里,資本權力問題不只是個經濟問題,它也是個政治哲學問題,從這個問題出發,它表征了資本和勞動之間的既對抗又互相依賴的社會關系,這種社會關系內藏著社會變革的決定性力量。馬克思從來不抽象地談論共產主義,而是從現實的社會生產關系或經濟關系出發,將政治哲學批判寓于政治經濟學分析之中。馬克思沒有正面闡述過權力理論,但是其一生都致力于對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權力對主體性的奴役和統治的批判。
四、馬克思資本權力批判的當代意義
馬克思以勞動二重性為起點的對資本的歷史分析,進而對資本權力的批判,揭示了資本與勞動的對立,完成了對資本權力統治下的主體關系的全面分析,從而使得物質生產的客體向度重新回到了勞動活動的主體向度上。他的這種以人的關系性存在為導向的對資本權力的批判不僅是從現代主義到后現代主義一個必經的思想橋梁,而且也是對當代許多微觀政治論者認為馬克思僅僅從宏觀的角度批判權力的有力反駁。
首先,正是在這種基于對資本權力批判和超越的意義上,解構主義認為馬克思主義是從現代主義到后現代主義一個必經的思想橋梁。鮑德里亞、福柯等都把資本主義對勞動者自身生命的否定看作是類似于馬克思的異化勞動。比如,鮑德里亞認為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勞動是創造死亡和積累死亡;福柯認為現代資本主義社會是充滿規訓性權力的規訓社會,是充滿著權力的眼睛的全景敞視主義的圓形監獄等等。
其次,馬克思針對作為一種最高的“力量關系”控制著整個社會結構的資本權力在國家形式、意識形態的關系中起支配作用的分析思路開啟了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以資本空間生產批判、以資本反生態性生產批判、以資本文化霸權批判等等為主要內容的政治學轉向的理論視域。此外,馬克思從意識形態受控于資本權力出發,對國家權力的放縱和對“市民社會”的暴力和侵犯的考察,在一定程度上給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關注于公共領域的建構提供了理論依據。
最后,馬克思建基于人的關系性存在的資本權力批判是馬克思獨具特色的理論資源。但是,在當代許多微觀政治論者看來,馬克思只是在宏觀層面上實現了對資本權力的統治邏輯的批判,他們認為,更重要的應該是從權力的微觀層面實現對其統治邏輯的超越。比如,在福柯看來,社會權力應該是分散的、多元的網絡狀的權力形式,無數的局部群體爭奪的并非只是圍繞于經濟和國家中的權力?輦?輰?訛。為此,福柯批評馬克思對資本權力的批判路徑是將權力看作是實現階級經濟利益的一種工具,這種路徑局限于經濟學模式之中,也就是說,權力的根本目的是為經濟服務,權力是從經濟中演繹出來的。在他看來,這種對權力的經濟學解釋是不完善的。“與經濟相比,權力是否始終處于從屬的地位?權力的根本目的是為經濟服務嗎?它注定了要去實現、強化、維持和再生產與經濟和經濟的功能相吻合的關系嗎?其次,權力是以商品為模式嗎?它為我們所占有,獲得,根據合同放棄、轉讓和重新獲得,流通或取消嗎?”?輦?輱?訛 福柯在此表明,他所關注的權力是一種社會關系,這種日常生活的權力斗爭是與無產階級的斗爭同等重要的,因為如果不揭露政治權力背后所隱蔽的日常生活權力的運作機制,那么,即使無產階級革命勝利,國家機器換了主人,社會的等級、家庭生活等等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存在。可是,從我們在前兩個部分對馬克思的資本權力批判的分析中已經發現,馬克思其實已經強調了資本就是一種本質關系,因而,它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實現的那種支配一切的權力也是以一種占支配地位的關系來完成的。甚至可以認為,馬克思或許正是通過考察微觀層面滲透著權力效應的個體之間的相互作用,進而在宏觀上把握社會中各種權力關系(結構)涌現和演變的機制的。此外,馬克思也并沒有像福柯所說的那樣,用經濟關系取代政治和文化現象的獨立性,也沒有用經濟范疇去推導出所有的上層建筑范疇,相反,他始終堅持經濟、政治和文化等領域的獨立自主性,這一點馬克思在《導言》中已經明確地強調了。
注釋:
①③⑤⑦⑧⑨⑩?輥?輳?訛?輥?輵?訛?輥?輶?訛?輥?輷?訛?輦?輮?訛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2、107、49、232、253、106、48、480、107-108、540-541、505、107-108頁。
② 馬爾庫塞:《理性和革命》,程志民等譯,重慶出版社1993年版,第283-284頁。
④ 薛偉江:《福柯的“微觀權力論”與唯物史觀之方法論比較》,《哲學研究》2004年第3期。
⑥ 張一兵:《馬克思哲學的歷史原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99頁。
?輥?輯?訛 具體參見張文喜《歷史唯物主義的政治哲學向度》,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98-202頁。
?輥?輰?訛[美]詹姆斯·康納:《自然的理由——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研究》,唐正東、臧佩洪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36-237頁。
?輥?輱?訛《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2頁。
?輥?輲?訛 [意]葛蘭西:《獄中札記》,曹雷雨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7頁。
?輥?輴?訛 列斐伏爾、羅伯特·古德曼:《神秘化:關于日常生活批判的筆記》,載《社會批判理論紀事》第1輯,郭小磊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6年版,第107頁。
?輦?輯?訛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0頁。
?輦?輰?訛?輦?輱?訛 米歇爾·福柯:《權力的眼睛》,嚴鋒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57、224頁。
作者簡介:陸寒,女,1981年生,廣西象州人,東南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江蘇南京,211189。
(責任編輯 胡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