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譯《阿含經》考察早期佛教孝道思想

摘要：佛教早期經典《阿含經》中記載了佛陀關于孝道的起源、具體內容以及報應的基本思想。早期佛教孝道思想有兩個鮮明特點：一是佛教孝道與信仰密切相關，二是佛教孝道與戒律密切相關。而早期佛教孝道思想與中土孝道思想比較，也存在明顯差異。

關鍵詞：阿含經；孝道；報恩

中圖分類號：B942.2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３－８５４Ｘ（２０11）07－０056－０4

方廣钅昌 先生在《佛教典籍百問》中說：“印度佛教根本沒有‘孝’這一詞匯，而采用‘報恩’這一說法。佛教認為，釋迦牟尼在無始以來的輪回轉世中，曾無數(shù)次地當過各個眾生的父母，也曾無數(shù)次地當過各個眾生的子女。因此，釋迦牟尼并不以某個特定的眾生為對象而報恩。他要普度眾生，這也就是最大的報恩。也就是說，佛教是聯(lián)系輪回來看待親子關系的，這就使它的‘報恩觀’與中國的‘孝道觀’出現(xiàn)很大的差異。”① 方先生否認印度佛教有“孝”的詞匯，又以報恩觀取代了孝道觀。他的觀點該如何理解呢？茲結合佛教早期經典漢譯《阿含經》，對佛教的孝道思想給予探討。

一、《阿含經》中早期佛教孝道思想

“阿含”，梵文Agama，音譯“阿含暮”、“阿笈摩”等，意譯“法歸”、“無比法”、“教”、“傳”等，有“傳承的教法”或“集結教法的經典”之意。依據佛傳記載，佛陀去世后，弟子們將其生前說教結集整理而成，此即為最早的佛經《阿含經》。一般認為《阿含經》形成與部派分裂同時，所以各部派都有大同小異的阿含經典，分北傳佛教和南傳佛教兩系。今北傳佛教的漢文《阿含經》有四部：《長阿含》、《中阿含》、《雜阿含》、《增一阿含》；南傳佛教的巴利文《阿含經》分為五部：《長部》、《中部》、《相應部》、《增支部》、《小部》。現(xiàn)代學者認為它們出自不同的部派②。本文主要以北傳佛教的漢譯《阿含經》四部來考察早期佛教的孝道思想。

在印度佛陀生活的年代，由于工商業(yè)的進步以及城市的發(fā)展，以都市為中心的國家林立，國與國之間兼并連年。各國統(tǒng)治者耀武揚威，四方征討以擴大疆域，人民生活在苦難之中。其中，皇室王子為爭奪王位，上演一幕幕殺父弒母的家庭悲劇③。而在普通家庭中，謀求私欲的兒子，也時常輕易地剝奪父母的生命權利④。時佛陀所在的迦毗羅衛(wèi)國，是位于今尼泊爾南部提羅拉科特附近的小國，在強鄰夾恃間保持著獨立。在充滿危機和無常的社會大動蕩中，曾為王子的佛陀對人生、對家庭中子女與父母的關系有著獨特的領悟，佛陀闡釋佛教的孝道思想在《阿含經》中被記錄下來，具體說來主要有三個方面：

其一，“孝”的社會起源，它是長期的社會發(fā)展逐漸形成的眾善之一。在《長阿含經》卷六《第二分·小緣經》中，佛陀首先闡述了印度四姓種是社會發(fā)展的結果。天地之初，眾生自然化生，來生此間。他們飲甘泉、食地肥，又食地里自然長出的粳米，因為久住于世，便有男女。男女互相共視，漸有情欲，轉相親近，這些人縱情恣欲，以慚愧故，遂造屋舍。于是生兒育女，為生計存糧。以至粳米荒穢，土地只生糠秕。人們又算計分田分地，各立疆畔。漸有盜賊，竊取他人莊稼，出現(xiàn)糾紛訴訟。于是大家共同推選一人為王，斷理諍訟，這就是剎利種。又由于眾生各有各的想法，有的以家庭為大患，以家庭為毒刺，遂舍棄家庭生活，進入山林，寂默思惟，持器入村乞食，他們成為婆羅門種。有的好營居業(yè)，多積財寶，成為居士種。還有的多機巧，多所造作，他們是首陀羅種。除了這四種，佛陀聲稱“自厭己法，剃除須發(fā)，而披法服”⑤ 的沙門釋種獨為一種，且“于五種中最為第一”⑥。

在《長阿含經》卷六《第二分·轉輪圣王修行經》中，佛陀又用轉輪圣王的故事進一步指出，身為國王者，當以正法治理國家。一國立，必有貧窮者，貧窮易起盜竊之心，為防盜竊眾生必備刀劍、弓矢之類的武器，有了武器則迭相殘害，攻劫掠奪。有了殺害，則眾生不聞“十善”之名，但有“十惡”充滿世間。“是時，眾生能為極惡，不孝父母，不敬師長，不忠不義，返逆無道者便得尊敬。”⑦ 這些十惡的眾生，多墮惡道，彼此相見，常欲相殺，展轉相害。眾生在隨時可能失去生命的惶恐擔憂中反省，決定共同修善，戒殺成為首要的公約。因為不殺生，眾生壽命延長，從而逐漸形成了關于種種“善”的認識。其中，“孝養(yǎng)父母，敬事師長”⑧ 即是公認的眾善之一。于是統(tǒng)治者治理國家，“當學給賜貧窮，教民孝養(yǎng)二親，四時八節(jié)以時祭祠，誨以忍辱，除淫、嫉、癡行”⑨ 等。“孝”的觀念和思想就這樣在長期的社會發(fā)展中產生和形成。

其二，“孝”的具體內容，就對父母而言，有生前之孝和死后之孝；就子女而言，有在家之孝和出家之孝。佛教的《六方禮經》，又名《善生經》，講在家居士的倫理。此經記載佛陀對羅閱祇城長者子善生的教導，要善生以父母為東方，且為人子，當以“五事”奉敬供養(yǎng)父母。《善生經》現(xiàn)有一個巴利文本和四個中譯本，“五事”的內容略有出入。如《長阿含經》卷十一云：“云何為五？一者供奉能使無乏，二者凡有所為先白父母，三者父母所為恭順不逆，四者父母正令不敢違背，五者不斷父母所為正業(yè)。”⑩《中阿含經》卷三十三云：“云何為五？一者增益財物，二者備辦眾事，三者所欲則奉，四者自恣不違，五者所有私物盡以奉上。”?輥?輯?訛關于“五事”的表述，部派佛教不盡一致，有的較重視給予父母充足的物質供應，有的則較重視給予父母愉悅的精神滿足，但無論如何，均涉及子女對父母的物質供養(yǎng)和精神安慰兩方面的要求。此外，佛教認為生老病死是人生必須面對的，有生就有死。《雜阿含經》卷四十六講述了波斯匿王的故事，波斯匿王極其敬重的祖母忽爾命終，王悲戀憂苦不已，佛陀勸導波斯匿王說：“大王當知，一切眾生、一切蟲、一切神，有生輒死，終歸磨滅，無不死者！”?輥?輰?訛 王聽后歡喜隨喜，作禮而去。父母長者遲早總會離世，這是人子無法避免的。對于不能接受父母死亡事實而顧戀父母者，佛陀教導以“舍”來對治?輥?輱?訛。因而親敬的長者去世，人子不必悲痛，而應更加精勤修善，以寄托對父母的哀思。

如果說“五事”是對居士而言的在家之孝，那么對于準備出家、或已經出家的人，如何對父母盡孝道呢？佛陀規(guī)定，出家為沙門一定要征得父母同意，否則，他不收其為弟子。如《中阿含經》卷三十一記載賴咤惒羅居士子的故事，此人想跟隨佛陀出家修道，但佛陀對他說：“居士子！若父母不聽汝于正法、律中至信、舍家、無家、學道者，我不得度汝出家學道，亦不得受具足。”?輥?輲?訛 賴咤惒羅居士子回家后不吃不喝，父母沒有辦法，只好同意。佛陀這才度他出家學道，受具足戒。《增一阿含經》卷二十四《善聚品》也記載：“夫為道者，不辭父母，不得作沙門。”?輥?輳?訛 表明佛陀早期接引弟子，相當重視其父母的態(tài)度。對于那些已經出家的人，精勤修道，是對父母最大的盡孝。如《雜阿含經》卷五十記載一位已出家的優(yōu)婆夷之子，因惦記母親而回家探望，其母見到比丘兒子卻非常不高興，并說偈道：“舍欲而出家，還欲服食之，是故我憂悲，恐隨魔自在。”?輥?輴?訛 以此來開導兒子，其子于是離家，精勤修道，終證阿羅漢果位。早期印度佛教認為，出家人出離生死之道，不該執(zhí)著眷戀父母，而應刻苦修行，這是對父母最好的回報。

其三，“孝”的報應，盡孝得好報，不孝則遭惡報。早期佛教宣揚盡孝之人實有大福，可生富貴之家，可延長世間壽命，可得死后生天上。對于盡孝的報應，部派佛教說法不一。如《增一阿含經》卷十《勸請品》云，能恭敬父母、兄弟、宗族，且惠施所有的人，“生豪族家”?輥?輵?訛。此經卷十一《善知識品》又云父母恩重，故“當供養(yǎng)父母，常當孝順，不失時節(jié)”?輥?輶?訛。凡人可用兩種方法，一是供養(yǎng)父母，一是供養(yǎng)一生補處菩薩而得大功德、成大果報。《中阿含經》卷六《舍梨子相應品梵志陀然經》云，在家者若以家業(yè)為事，努力供養(yǎng)父母，瞻視妻子，供給奴婢，交納王租，祭祀諸天、先祖，及布施沙門、梵志，如此“為后生天而得長壽，得樂果報故”?輥?輷?訛。《長阿含經》卷六《第二分·小緣經》則直接宣揚孝養(yǎng)父母，尊事師長，“壽命延長至八萬歲”?輦?輮?訛。《雜阿含經》卷四則云，人子即便是以乞討的方式供養(yǎng)父母者，可得“現(xiàn)世名稱流，命終生天上”?輦?輯?訛。此經卷四十還以天帝釋為例，云天帝釋為人時，供養(yǎng)父母和家中尊長，對他們和顏軟語，不惡口，不兩舌，只說真話，雖在居家而不慳惜，樂善好施，以此因緣終得生天帝釋處。這是鼓勵眾生，無論在家還是出家，都應竭盡所能孝敬護養(yǎng)父母長輩。

對于那些得不到子女贍養(yǎng)，年老依靠乞食為生的長者，佛陀充滿了悲憫。在《雜阿含經》卷四中，他教導一位孤苦悲傷的父親說偈給兒子聽，意謂父親愛子，舍財出家，兒子有家，棄父不養(yǎng)，如此之子，雖具人形，心似羅剎，不如手杖，老有所靠?輦?輰?訛。終于感化不孝之子，幫助老人得到應有的贍養(yǎng)。早期佛教宣揚不孝之人受種種惡報，或生貧賤之家，或短壽，或死后下地獄。如《增一阿含經》卷十《勸請品》云，人子不孝父母、不尊師長，死后轉生投胎若得作人，則“令人生貧賤家”?輦?輱?訛。《雜阿含經》卷四十八云，如果父母年老，人子不及時奉養(yǎng)者，或者捶打辱罵父母，無有尊卑秩序者，則形同畜生，“墮負門”?輦?輲?訛 。《中阿含經》卷十二《王相應品天使經》則宣揚，眾生生于人間，若“不孝父母，不知尊敬沙門、梵志，不行如實，不作福業(yè)，不畏后世罪，彼因緣此，身壞命終，生閻王境界”?輦?輳?訛。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不孝的人，死后下地獄，即便轉生投胎為人，也身處貧困，缺衣少食，難得福報。

二、早期佛教孝道思想的特點

出家求道的佛陀認為，子女年幼時，父母勞心撫養(yǎng)其長大，這種恩情是不該忘記的：“父母生子多有所益，長養(yǎng)恩重，乳哺懷抱，要當報恩，不得不報恩。”?輦?輴?訛 故而他把人子對父母的盡孝納入到報恩的范圍。然佛教的報恩觀，所涉對象十分廣泛，發(fā)展至大乘佛教，追求的是普度眾生。故而以報恩于特定對象諸如父母的孝道觀，只是佛教報恩觀的內容之一。史料表明，早期佛教的孝道思想具有鮮明特點：

其一，早期佛教孝道與信仰密切相關。佛陀的弟子都是舍棄家庭生活，跟隨佛陀出家修行的。對于人子的盡孝問題，佛陀雖然有出家要得到父母同意的規(guī)定，但為了宣傳他的思想，在長達四十九年的傳教活動中，佛陀帶領弟子們四處游說，不斷吸收新弟子，壯大僧團隊伍。出于致力于佛教事業(yè)發(fā)展的需要，其宣揚的孝道思想始終帶有強烈的宗教信仰色彩。

早期佛教將人子對父母長輩盡孝納入信仰修行之中。針對出家比丘的孝道思想，佛陀在《長阿含經》卷二《第一分·游行經》中教導有“七法”，令法增長，無有損耗。這“七法”是：“一者敬佛，二者敬法，三者敬僧，四者敬戒，五者敬定，六者敬順父母，七者敬不放逸。”?輦?輵?訛 在此經卷六《第二分·小緣經》中又云：“如今能修善行，孝養(yǎng)父母，敬順師長，忠信懷義，順道修行者便得尊敬。”?輦?輶?訛 針對在家人的孝道思想，佛陀依照佛教戒律將人子分為三種：隨生子、勝生子、下生子?輦?輷?訛 ，并指出聰明的父親都希望生下隨生子和勝生子，不愿生下下生子，故“為人法之子，當作優(yōu)婆塞。于佛法僧寶，勤修清凈心，云除月光顯，光榮眷屬眾”?輧?輮?訛。這是宣揚人子應在家修行佛道，供養(yǎng)佛法僧“三寶”，培植清凈心，以光耀家族眾親。

早期佛教宣揚當以兩種凈法——慚與愧，護持世間包括父母在內的尊卑秩序。《涅盤經》云：“慚者自不作罪，愧者不教他作。慚者內自羞恥，愧者發(fā)露向人。慚者羞人愧者羞天，是名慚愧。”?輧?輯?訛 慚愧即后世所說懺悔，懺者名慚，悔者名愧。指佛教教徒信伏佛法僧，勤修正道，自我反省，不得作非之意。《雜阿含經》卷四十七云：“以有二種凈法，所謂慚、愧，是故世間知有父母，乃至師長尊卑之序，則不渾亂，如畜生趣。”?輧?輰?訛 《增一阿含經》卷九《慚愧品》也云：“以其世間有此二法擁護世間，則別有父母、兄弟、妻子、尊長、大小，亦不與六畜共同。”?輧?輱?訛 可知佛教認為無慚愧者不能名為人，只能名為畜生。有慚愧故能恭敬父母師長，無慚愧故不能。因而孝道是一種修行，納入宗教信仰之中。

其二，早期佛教孝道與戒律密切相關。佛陀最初傳道時，以“一切惡莫作，一切善應修，遍調于自心，是則諸佛教”?輧?輲?訛 告誡弟子，但隨著加入僧團的弟子越來越多，他們根器不同，僅靠總攝性的教誡難以規(guī)范眾弟子的日常生活。因此，制定具體的戒律就提到首要地位。其中，戒的部分主要是針對個人的行持制定的，律的部分主要是針對僧團的運作制定的。佛陀在世時，眾弟子以佛陀為師。佛陀告誡弟子，在他滅度后，當以戒為師，依戒而住。只有毗尼（指律）住世，佛法方能住世。持律則佛法永昌，僧寶相繼，不持律則佛法疾滅。戒律成為延續(xù)佛法命脈的根基。

佛教戒律首重戒殺，宣揚不造殺業(yè)，則減少輪回之苦。戒殺首先指的是不殺人，繼而不殺害一切有情眾生。早期佛教十分重視這條戒律，佛陀在談到“孝”的社會起源時，指出起初世人彼此相害，眾生彼此防范，終日惶恐，而不得不首先就戒殺問題達成共識。在《增一阿含經》卷十一中，佛陀宣稱：“何等為惡趣道？謂殺父、殺母、殺阿羅漢、破僧、惡心出佛身血。”?輧?輳?訛 謂犯有這五種罪行的人，將墮入惡趣道。后來佛教的《四分律》、《十誦律》等經也都規(guī)定，犯下五種罪行，如殺父、殺母、殺阿羅漢、破僧、惡心出佛身血的人，不能受具足戒?輧?輴?訛。

在對父母盡孝問題上，早期佛教宣揚即便是為了孝敬父母，人子也不能作惡，作惡則違犯佛教戒律。佛教認為為惡之人，身壞命終，趣至惡處，生地獄中。當在地獄中受苦治時，如果以“為父母故而行作惡”?輧?輵?訛為自我開脫，這是根本行不通的，也無濟于事。不能為了盡孝，就違犯佛教戒律，表明佛教的孝道思想是與其戒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

三、早期佛教孝道思想與中土孝道思想的差異

從字源學來看，金文“孝”字，為子承老形。小篆的“孝”字，從老的上半部分，從子，意謂子背著父母，意即子能承其親，并能順其意。《說文解字》解釋“孝”字：“善事父母者。從老省，從子，子承老也。”?輧?輶?訛 可見孝道指的是家庭成員主要是子女對父母（也包括長輩）如何相處，由父母養(yǎng)育之恩重，引發(fā)的是子女善事父母的道德要求。由于中印兩國經濟、政治、文化的差異，在“孝”這個問題上，佛教的孝道思想與中土孝道思想可謂存在根本不同。這在早期佛教經典漢譯《阿含經》中，突出表現(xiàn)為兩點：

其一，生子為不善。在印度，人們把生子當成了一件快樂的事，故云“人生子為樂，世間有子歡。父母年老衰，子則能奉養(yǎng)”?輧?輷?訛。然而，佛陀創(chuàng)建佛教卻教導眾生“生子為不善”?輨?輮?訛。佛陀以偈表達他的觀點：“當知恒無常，純空陰非子。生子常得苦，愚者說言樂。是故我說言，生子非為善。”?輨?輯?訛 意思是一切無常，五蘊為空，因緣和合，子孫非實。生子得苦，愚者說樂。我今宣法，生子非善。《雜阿含經》卷四十四記載婆四咤婆羅門尼因其六子相繼命終，她念子發(fā)狂，裸形披發(fā)，隨路而走，至彌纟希羅庵羅園中。佛陀為她說法，她聽了很歡喜。當?shù)谄咦佑植恍邑舱蹠r，這位優(yōu)婆夷不再啼哭，她對其夫說：“兒孫有千數(shù)，因緣和合生，長夜遷過去，我與君亦然。……我已知出離，生死存亡相，不復生憂苦，入佛正教故。”?輨?輰?訛 世間一切既然都是因緣和合而生，親人關系也是如此，且“一切眾生類，有命終歸死，各隨業(yè)所趣，善惡果自受”?輨?輱?訛。故其來與去不必患得患失。認清了這一點，則生與死都是著相，不著相就不會產生憂苦。

中國家庭也以生子為喜事，且“子”特指兒子。因為過去中國是農業(yè)大國，在生產力發(fā)展水平有限的條件下，田間地頭的繁重勞動，使男子的體能優(yōu)勢得到發(fā)揮，他們承擔更多的社會勞動，在家庭中享有更高的地位。為此，中國家庭把生育能力放進了對子女的孝道要求，有所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之說。不能生育兒子的女性，將在家族中背負沉重的精神壓力。中國人也不能忍受親人的離世，所以喪事有種種儀式，以期風光地送走死者，但死去的親人已無法享受這些禮待，一切又都只是給生者用來學習和效仿，喪葬儀式成為維系家族社會地位和影響的方式。即使是現(xiàn)在的中國家庭，大家都在說生男生女一個樣，但在不少男性的潛意識里，有個兒子依然是做父親的強烈愿望。

其二，父母與眾生平等。佛教宣揚眾生平等，父母被看成是眾生的組成成員，與眾生地位相當，并不高出眾生。在早期佛教的孝道思想中，恭敬、供養(yǎng)父母的“孝”，往往普及親族、師長、和尚等諸尊重者。如《雜阿含經》卷四記載佛陀對憍慢婆羅門說法：“父母及長兄，和尚諸師長，及諸尊重者，所不應生慢。應當善恭敬，謙下而問訊，盡心而奉事，兼設諸供養(yǎng)。”?輨?輲?訛 此經卷四還記載佛陀教導眾生，隨時恭敬、奉事供養(yǎng)的有三種人，一者根本指父母，二者居家指妻子、宗親、眷屬、仆使、傭客，三者福田指諸沙門、婆羅門，善能調伏貪、恚、癡者?輨?輳?訛。《增一阿含經》卷九《慚愧品》也指出，人獲財物當惠施眾生，“給與父母、奴婢、妻子，亦復廣及沙門、婆羅門，造諸功德，種天上之福”?輨?輴?訛。由此可知，佛教的“孝”并不專指對父母，就物質供養(yǎng)而言，已普及與家庭生活有關的眾生。此外，佛教宣揚父母與子女當彼此愛敬。如《長阿含經》卷十一《第二分·善生經》云，人子當以“五事”敬順父母，父母復以“五事”敬親其子：“云何為五？一者制子不聽為惡，二者指授示其善處，三者慈愛入骨徹髓，四者為子求善婚娶，五者隨時供給所須。”?輨?輵?訛 提倡的是父母與子女相互尊重、相互友善。

而在中國，“孝”主要指子女對父母、親長所應承擔的贍養(yǎng)、以及使之精神愉悅的責任和義務。自漢代統(tǒng)治者提倡“以孝治天下”，孝道由家庭道德逐漸泛化成為國家倫理，影響個人社會聲譽，以及仕途前程。漢代選拔官吏制度有一種形式稱“察舉制”。察舉是考察、推舉之意，指的是州郡地方長官在轄區(qū)內隨時考察、選取人才，向上推薦，經過考核試用者，正式成為國家官員。孝廉即察舉科目之一，以孝順父母，辦事廉正為推舉標準。由于國家政權的強制介入，“孝”被制度化了，孝道淪為不法之徒標榜自我，謀取利益的工具，以至虛偽造假事件時有發(fā)生，所謂“察孝廉，父別居”（《抱樸子外篇·審舉》）即是對虛偽孝道的辛辣諷刺。偽善偽孝一旦發(fā)露，記錄進史冊，頓成千古笑料。不可否認，儒家“亞圣”孟子曾提倡“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但儒家的“親親之愛”范圍有限，遠未能普及落實到蕓蕓眾生。

總而言之，早期佛教的孝道思想與中土孝道思想確有很大差異。但是，佛教也有“孝”這一詞匯。在《增一阿含經》卷十一《善知識品》中，佛陀明確告知比丘云：“比丘當知，父母恩重，抱之、育之，隨時將護，不失時節(jié)，得見日月。以此方便，知此恩難報。是故，諸比丘！當供養(yǎng)父母，常當孝順，不失時節(jié)。如是，諸比丘！當作是學。”?輨?輶?訛 宣揚的就是人子當供養(yǎng)父母、孝順父母。可知“孝順父母、尊敬家族，一直是佛教所堅持遵循的社會規(guī)范，而不是中國文化獨特的社會規(guī)范”?輨?輷?訛。早期佛教的孝道思想基于報恩觀念，但佛教的報恩觀是指報眾生恩，不僅僅是報父母恩，以至孝道觀成了報恩觀的內容之一。整個早期佛教孝道思想宣揚孝敬供養(yǎng)父母（親族），與孝敬供養(yǎng)佛、法、僧意義等同，也表明佛教的孝道思想歸根到底是為宣教服務的。

注釋：

① 方廣钅昌：《佛教典籍百問》，今日中國出版社1989年版，第33頁。

② 參見黃夏年《〈阿含經〉中的彌勒佛》，《西去東來——中外古代佛教史論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02-203頁。

③ 如《長阿含經》卷十七《第三分·沙門果經》記載阿阇世王殺害其父王，而向佛陀悔過。

④《雜阿含經》卷二十三中記載的阿育王，根據佛傳記載，其父王是受他脅迫而死。又《增一阿含經》卷五十一《大愛道般涅槃分品》中記載波斯匿王，他殺了庶母百子。如《增一阿含經》卷三十一《力品》中記載央掘魔為完成師訓，起心動念欲殺害自己的母親。又《雜阿含經》卷二十三記載阿育王欲找“殺手”為其效力，兇惡耆梨子殺了父母，投奔阿育王。

⑤⑥⑦⑧⑩?輥?輯?訛?輥?輲?訛?輥?輷?訛?輦?輮?訛?輦?輳?訛?輦?輵?訛?輦?輶?訛?輧?輵?訛?輨?輵?訛 《大正藏》第1冊，第38、39、41、41、71、641、623、456、41、503、11、41、456、71頁。

⑨?輥?輰?訛?輥?輱?訛?輥?輳?訛?輥?輴?訛?輥?輵?訛?輥?輶?訛?輦?輯?訛?輦?輰?訛?輦?輱?訛?輦?輲?訛?輦?輴?訛?輧?輮?訛?輧?輰?訛?輧?輱?訛?輧?輳?訛?輧?輷?訛?輨?輮?訛?輨?輯?訛?輨?輰?訛?輨?輱?訛?輨?輲?訛?輨?輳?訛?輨?輴?訛?輨?輶?訛 《大正藏》第2冊，第809、335、298、678、364、595、601、22、290、595、352、823、221、340、587、205、356、356、356-357、317、335、24、25、587、601頁。

?輦?輷?訛 隨生子指的是父母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子亦隨學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者；勝生子指的是父母未受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戒，子則能受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戒者；下生子指的是父母受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戒，子不能受不殺、不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戒者。參見《大正藏》第2冊，第220頁。

?輧?輯?訛 《大正藏》第12冊，第477頁。

?輧?輲?訛 《大正藏》第23冊，第628頁。

?輧?輴?訛 《大正藏》第22冊，第1003頁及《大正藏》第23冊，第410頁。

?輧?輶?訛 許慎：《說文解字》卷8上，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173頁。

?輨?輷?訛 陳永革：《儒佛孝慈倫理之異同——以戒孝一致論為中心》，《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0年第1期。

作者簡介：譚潔，女，１９７１年生，湖北應城人，文學博士，哲學宗教學博士后，孝感學院政法學院教授，湖北孝感，432000。

（責任編輯 胡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