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3—1924年美國排日運動析論

摘要：美國排日運動始于1883年，是排華運動的延續。排外主義者從經濟、政治、種族歧視等各個方面阻止日本人進入美國，并通過設置多種障礙迫使日本移民離開美國。移民問題成為19世紀末至20世紀20年代影響日美關系最重要的問題之一。在排日運動興起與高漲的背后，隱藏著非常復雜的原因。

關鍵詞：美國；日本；移民；排日運動；原因

中圖分類號：K313.4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３－８５４Ｘ（２０11）07－０095－０7

移民問題是19世紀末至20世紀20年代影響日美關系最重要的問題之一，由排日運動直接引發的“日本移民問題”在日美兩國政府和民眾中引起了巨大反響，兩國曾圍繞移民問題進行了長期交涉。排日運動始于1883年，是排華運動的延續。1882年《排華法案》通過后，日本移民逐漸成為美國西部民眾排斥的對象，排外主義者從經濟、政治、種族歧視等各個方面阻止日本人進入美國，并通過集會、宣傳、抵制和暴力等多種方式迫使日本移民離開美國。本文擬對美國排日運動的興起、高漲及其原因進行初步探討。

一

日本不是一個具有移民傳統的國家，江戶時代由于統治者實行閉關鎖國政策，不許日本人出航海外，所以除了個別漁民以外，日本人誰也沒有去過外國。19世紀40、50年代漁民中浜萬次郎和浜田彥藏先后因海難事故而漂流到美國。中浜萬次郎在美國生活了11年，改名叫約翰萬次郎。1851年他駕舟回國，擔任了幕府的英語翻譯。浜田彥藏來到美國的時間略晚于中浜萬次郎，他在美國生活了8年，曾被某稅務官雇傭，充當仆人。浜田彥藏于1858年加入美國籍，在一家商貿公司工作，并改信了天主教。1864年，最早的日文報紙《海外新聞》在橫濱發行，該報紙的新聞消息由當時回到長崎的浜田彥藏提供，然后由本間潛藏和岸田吟香用明白易懂的日文寫出刊載。

進入明治時期，日本政府為了推行經濟現代化政策，實行地稅改革，通過犧牲農業和榨取農民的手段積累資金，使得大批農民失去土地或承受高額地稅的重壓，生活窘迫。同時明治時期，人口出生率急劇上升，社會矛盾激化。嚴酷的社會現實迫使一些日本人，尤其是農民不得不向海外尋求生路。而政府為了緩和國內人口壓力及其他社會矛盾，也鼓勵國人向海外移民，于是美國就成了日本人向外遷移的重要國家。

1868年，在夏威夷駐日本總領事尤金·范·里德的招募下，來自橫濱的148名移民從日本出發去往夏威夷首府檀香山。他們在日語中被稱為“元年者”，意即明治元年首批移民。① 他們以合同勞工的形式在夏威夷的蔗糖種植園中勞作，每月薪水為4美元。1869年，在德國商人赫爾·施奈爾的帶領下，來自會津縣若松市的13個日本人前往薩克拉門托附近的一個叫金山的地方定居，創辦農場。他們把定居的農場命名為“若松”，以紀念自己的故鄉。但是在1885年前，日本向美國移民仍是無計劃和隨意性的。

1876年美國與獨立的夏威夷王國簽訂了互惠條約，允許蔗糖進入美國市場，極大地刺激了夏威夷甘蔗種植業的發展，種植面積擴大，甘蔗產量猛增。于是蔗糖種植園主便開始在世界范圍內招募勞動力以解決勞動力短缺的問題。起初，大量的中國人來到夏威夷甘蔗種植園充當雇傭勞工，但他們在勞動合同到期后往往選擇離開，使得種植園主不得不尋找日本移民作為替代者。

在夏威夷駐日本橫濱總領事同時又是美國商人的羅伯特·埃爾文的協調下，夏威夷很快和日本政府達成了移民協議。首批由政府組織的944名勞工移民于1885年2月8日到達了夏威夷。1885—1894年間，共有26批、數量近3萬人的合同勞工在政府的組織下前往夏威夷及其周邊島嶼，主要在當地的甘蔗甜菜種植園中工作。1894年，日本與夏威夷簽訂的移民合作協議到期，夏威夷政府不再委任埃爾文負責移民招募事宜，標志著政府作為組織者的移民模式宣告終結，日本的私人移民公司開始接管移民事宜。

日本人移民美國本土的時間要晚一些，截止1891年，在美國本土的日本移民僅為2637人。進入19世紀90年代，移民美國本土的日本人顯著增加，1900年達到24326人，1910年達到72157人。②1910—1970年間日本移民成為美國亞裔移民中最大的移民群體（包括美國本土和夏威夷）。③

日本政府擔心本國移民過多、過快地涌入美國本土，將會進一步刺激美國的排外主義者，于是在1900年8月采取了限制性政策，限制日本人前往美國大陸和加拿大。1901—1907年間，日本政府共發出了前往美國大陸的36995張護照，其中只有5316張護照發給了勞工，而且是那些在美國做過勞工并一度返回日本的人。但是日本政府的限制性移民政策的成效并不大，在當時合同勞工供需兩旺的形勢下，催生出了一種新的移民途徑——曲線入境方式。由于政府通過拒發護照的方式嚴格限制合同勞工移民直接從日本前往美國本土，于是移民通過轉道夏威夷的途徑（1898年夏威夷正式并入美國）達到進入美國大陸的目的。

這種曲線入境方式引起了美國政府和民眾的不滿。1907年3月14日，西奧多·羅斯?？偨y頒布了第589號行政令。他在解釋頒布第589號行政令的原因時指出：“商務與勞工部提供的證據使我確信日本國民、朝鮮人中的勞工，無論熟練或非熟練，他們持有由日本政府頒發給其前往墨西哥、加拿大和夏威夷的護照，而利用這一點，這些護照持有人卻借此達到進入美國大陸的目的，他們的行為損害了美國勞工的工作環境。”“我在此正告那些持有前往墨西哥、加拿大或夏威夷護照的日本、朝鮮國民，即那些熟練或非熟練的日本、朝鮮勞工，他們將被拒絕獲準進入美國大陸境內?！绷_斯福要求：“商務與勞工部長，通過移民與規劃局，直接采取措施制定和實施必要的規則與條例以使此項命令得以施行?！雹?/p>

第589號行政令的出臺使日本政府感到問題的嚴重性。隨即日美兩國政府開始長達一年的談判，于1908年2月達成了著名的紳士協定，協定規定：日本同意不向勞工發放前往美國的護照，但可以向曾在美國定居后返回日本的日本移民及其父母、配偶、子女發放護照，美國則允許這些人入境。紳士協定簽訂以后，日本移民進入美國的數量逐漸減少。據美國移民局統計，1908—1923年進入美國本土的日本移民為120317人，而離開美國本土的日本移民為111636人，進入美國本土的移民比離開的移民多8681人，年均僅增長578人。⑤ 但是這一時期日裔人口的數量卻增長較快。1910年加利福尼亞人口為2377549人，其中日裔人口為41356人，占總人口的1.73%；1920年加利福尼亞人口為3426861人，增長了44.1%，而日裔人口為70196人，增長了69.7%，占總人口的比率也提高到2.04%。這是由于“照片新娘”（照片新娘，這是男性日本移民娶妻的一種方式。男性移民來到美洲后，到了婚齡階段，往往向留在日本的親屬寫信，央求他們為其在家鄉物色適齡女青年，如若找到合適的，他們就向女方寄去自己的照片和一些錢，如果女方同意，就將自己的照片寄給男方，如果雙方都滿意，男方就向女方寄去一張船票，待女方來到后，兩者結婚并在一起生活。）的到來，導致在美日本移民出生率有了很大提高。1900年在美國本土（不含阿拉斯加，下同）的日本移民為24326人，其中男性移民為23314人，占日裔人口的95.8% ；1910年在美日本移民數量增長了2倍，達到了72157人，男性移民為63070人，占日裔人口的87.4%，也就是說男性移民占絕大多數的人口結構依然沒有改變。但是到了1920年，男性移民數量為72707人，女性移民為38303人，男性移民占日裔人口的比率下降到65.5%。⑥ 女性人數的激增不僅從人口結構上改變了日本移民以單身男性為主的情況，平衡了不對稱的性別比例，而且從社會生活的角度解決了男性日本移民的婚姻問題，使廣大男性移民選擇在美定居，生兒育女，改變了以往的寄居者心理。20世紀初，在美的日本第二代移民數量不足300人，1910年達到了4502人，1920年增長了5倍，達到29672人。⑦

二

由于國土遼闊、人口稀少，美國長期以來一直歡迎外來移民。移民在美國西部經濟開發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白人仍對亞裔移民充滿了偏見，認為亞裔移民爭奪了白人勞工的飯碗。1882年美國國會通過了排華法案，十年內禁止華工進入美國。該法案成為美國移民史上的分水嶺，標志著美國傳統的自由移民政策的終結。⑧ 隨后排外主義分子將矛頭對準日本移民。美國排日運動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主要以排斥日本勞工和禁止日本學童進入公立學校學習為目的；第二階段主要是借“照片新娘”的婚介形式抨擊日本移民的婚姻，以達到防止二代日本移民數量增長的目的；第三階段主要是阻止日本移民獲得土地，設置不利于日本移民在美生產和生活的條件，迫使日本移民離開美國。美國國會于1924年通過新的移民法案，剝奪了日本移民歸化入籍的權利，徹底堵塞了日本人移民美國的渠道，排日運動終結。以上三個階段的排日運動在時間上有先后、內容上各有側重，但不能截然分開，內容上往往有交叉。

1888年6月25日，一份名叫《岸邊水手雜志》的刊物上刊登文章，警告讀者“關于蒙古人種問題最近又發展到了另一階段”。⑨ 1892年春舊金山《呼聲報》接連登載了5篇文章，這些文章盡管談到日本移民“面帶微笑，彬彬有禮”，但主旨還在于“他們搶走了我們的工作，并預計到世紀之交將會有年均12萬日本人涌入?！雹?一些政客借移民問題進行炒作。與此同時，各地還發生了針對日本移民的暴力事件。

1893年6月，舊金山教育委員會通過一項決議，令“所有意圖進入公立學校入學的日本人必須去華人學校就學?！甭勚耸?，日本駐舊金山總領事珍田捨巳立即致信當地媒體，稱在公立學校系統就學的日本學生不過四五十人，這些年輕人都是行為得體、舉止恰當之人。在信的結尾，珍田呼吁加州應當體現自由主義精神，隨信簽名請愿的還有白人學生、牧師、教育工作者、商人等。舊金山教育委員會主席海德也表示“將日本人排除出公立學校既是不合情理的，也是對日本人不必要的侮辱?！弊詈蠼逃瘑T會通過投票，取消了該項決議。?輥?輯?訛

1900年5月，舊金山勞工組織在市政廳前舉行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大規模的反對日本移民的集會。會議要求將日本移民也納入到排華法案的排斥范圍內。同年12月，勞聯在肯塔基州路易斯維爾召開大會，大會宣稱“太平洋沿岸、洛基山脈和內華達山脈間各州正在遭受來自中國和日本廉價苦力勞工的侵襲”，要求國會“重新制訂排華法，增加排斥所有蒙古人種勞工的條款。”?輥?輰?訛 隨后在1901年蒙大拿州和愛達荷州的州議會也要求國會排斥日本勞工及其后代。在此背景下，1902年4月29日，西奧多·羅斯?？偨y簽署了一項永久性的《排華法案》。排日運動暫時消退了。

但是排日運動在日俄戰爭之后再度高漲。日俄戰爭是日美關系的轉折點。因為經過日俄戰爭，日本不僅維護和擴大了在遠東的殖民利益，而且確立了在西太平洋海域的海上優勢(來自俄國的海上威脅不復存在，日本海軍實力由戰前的世界第四位上升為第三位)，這不能不引起美國的不安和嫉妒。1905年2月23日《舊金山記事報》登載了9篇專欄文章來討論日本移民的危害性。該報甚至打出了一個整版的大幅標題——“日本人入侵——時間問題”，聲稱“一旦日本戰勝俄國，日本移民棕色（美國人當時稱日本人為棕色小矮人——筆者注）的涓涓細流就會化為洶涌的洪水，而目前就已經至少有10萬之眾在美，且比華人更難同化。”?輥?輱?訛 1907—1908年美國黃色報刊登載了大量排斥日本移民的宣傳報道，煽動各地排斥日本移民。這種狹隘的民族主義宣傳迅速從加利福尼亞蔓延到美國中部和東部，“成長為不易控制的怪物”。1905年5月7日，排斥日韓人同盟在舊金山成立。1906年3月7日，加利福尼亞州議會通過了關于限制日本移民的決議案。同年10月11日，舊金山市當局決定對中國人和日本人開設隔離學校。10月15日發布了禁止日本學童與白人一起就讀以及日本學童進入唐人街東洋人學校學習的命令。?輥?輲?訛 根據1907年2月20日制訂的移民法，美國總統擁有禁止那些不以美國為目的地簽證而想要進入美國本土的移民入境的權力。3月14日，西奧多·羅斯?？偨y簽署了禁止持有目的地為墨西哥、加拿大和夏威夷簽證的日本或韓國勞工入境的命令。這樣通過夏威夷進入美國本土的移民渠道被徹底堵塞。

美國排日運動的高漲使得日本人的親美熱情迅速冷卻下來。日本在1907年首次制訂的《帝國國防方針》中，以俄、美、法為假想敵國，建設一支以最新式戰列艦和最新式裝甲巡洋艦各八艘為主力的強大艦隊。1907年的《帝國國防方針》構筑了日本海軍政策的三大支柱，這就是美國為假想敵國、建設“八八艦隊”和維持對美七成的海軍實力。

美國政府對移民問題引發的美日矛盾十分重視。羅斯福總統為解決隔離日本學童問題，要求國務卿盧特起草一個備忘錄，分析問題的嚴重性及后果。盧特在1906年10月27日的備忘錄中指出，移民問題將引發美日戰爭。日本有可能在美國有能力拯救亞洲艦隊和巴拿馬運河完工前采取行動。在日軍席卷菲律賓、夏威夷甚至美國太平洋沿岸各州以前，美國無力阻止日本人進攻。雖然美軍最終會把日軍趕出北美大陸，卻無力進一步報復日本，美國將失去其太平洋貿易并且威信掃地。?輥?輳?訛 鑒于移民問題的嚴重性，1907年8月13日，羅斯福總統在牡蠣灣召集盧特和陸軍部長塔夫脫開會，研究如何改善因美國排日運動而導致的美日關系惡化問題，并派遣塔夫脫前往日本。塔夫脫通過與日本最高領導人（包括天皇）的接觸，確信“如果強行執行去年12月28日盧特國務卿向（日本）駐美大使青木周藏所提議的日美互相禁止移民的條約，那只會給這個國家（即日本）的驕傲的國民以侮辱，有害無益；并且確信，日本政府是極力要避免與美國開戰的?！?塔夫脫的意見對于后來羅斯福政府的對日政策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日本也想極力避免因移民問題導致日美關系的惡化。伊藤博文于1907年11月6日致信林董外相，指出：“日美友誼的障礙在于勞動問題和移民問題”，“不能讓日美關系象今天這樣放任自流?！?輥?輴?訛 在此背景下，從1907年11月16日到1908年2月18日，日美之間通過一系列往返外交文書，達成了“紳士協定”，“日本移民問題”以日本主動限制對美移民而暫時得以解決。

紳士協定簽訂以后，盡管日本移民進入美國的數量逐漸減少。但是，1908—1923年間在美國的日裔人口卻增長較快。這是由于“照片新娘”的到來，導致在美日本移民出生率有了很大提高。根據紳士協定，日本政府可以向在美日本移民的父母、配偶和子女發放護照，美國則允許這些人入境。因此許多男性移民就選擇了所謂的照片新娘的方式——日本女性移民借此進入美國。這種婚介方式與傳統的日本風俗是不沖突的。

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美國社會彌漫著排外和不寬容的氛圍，一度消退的排日運動又重新高漲。戰爭期間所產生的對外國人存在的不安和對異端少數派的不寬容態度，戰后延續了下來，出現了要求嚴格限制移民的輿論?；凇凹澥繀f定”的自主限制，進入美國的日本移民數量一直在減少。但是如果包括在美國出生的日本人子女，則日裔人數有了很大增長，十年間增加了約70%，所以排外主義者指責日本人沒有遵守“紳士協定”，掀起了以加利福尼亞州為中心的要求全面禁止日本移民的運動，尤其對日本人的“照片結婚”方式進行抨擊，認為日本人憑借非道德的、不人道的結婚方式進入美國，導致在美日本人數的增長。利用“照片結婚”方式進入美國的日本女性平均每年為600人。1906年在加利福尼亞的日本婦女的生產數為134人，而1917年在加利福尼亞出生的日本嬰兒達到了4100人，從1906—1917年的12年間加州的日本婦女年均生產嬰兒1745人，由此引起了加州排外主義者的嫉恨，擔心日本移民比例將在加州居第一位，認為日本嬰兒數量增加的根源就在于“照片結婚”方式，煽動民族主義情緒，鼓吹“照片結婚”方式是無視婦女人權的奴隸風俗，要求予以禁止。?輥?輵?訛 1919年9月29日加州的排外主義者成立了排日協會，中心議題就是日本移民的“照片結婚”方式。為此駐舊金山的日本領事向政府建議：“有必要立即禁止照片結婚婦女前往美國”。11月18日，外務省次官埴原正直召見美國大使莫利斯，表示日本政府將采取措施禁止“照片新娘”赴美。1919年12月8日，日本駐美大使幣原喜重郎向美國國務卿蘭辛表達了同樣的意思。?輥?輶?訛 禁止“照片新娘”赴美使排外主義者失去了攻擊日本移民的根據，隨即他們把禁止日本移民獲得土地作為下一個目標。

19世紀末期興起的排日運動給日本移民以很大的壓力，尤其在城市，因政界、媒體和勞工組織不斷宣傳，排斥日本移民成為城市社會的主流，日本移民被迫選擇離開城市而生活在鄉村。居住在鄉村的日本移民渴望擁有自己的土地。而排外主義者則通過地方立法的手段，為在美國定居的日本人及其后代設置各種障礙，特別是禁止日本移民擁有土地，以限制日本移民的活動空間并達到最終驅逐日本移民的目的。

居住在鄉村的日本移民從事當地人不太愿意干的農業。1913年，在愛達荷州，日本人種植甜菜的面積就達8000多公頃，占了整個州的三分之一，而他們還種植了10000多公頃的其他作物。1914年在猶他州，日本農業經營者占據了近4500公頃的甜菜種植面積，相當于整個州的十分之一。同年在科羅拉多州，日本移民在12500公頃甜菜種植園中勞作，還有一些人從事其它作物的種植。1914年，在科羅拉多州，500多公頃土地為日本移民所有，近9000公頃為現金租賃，另有16000公頃以上土地以參股方式租賃。?輥?輷?訛 由于絕大多數日本移民具有豐富的農業生產經驗，加上勤儉節約，幾年后就積累了一筆資金并利用資金購置土地而成為有產者，很快擺脫了雇傭勞動者的角色。日本移民在農業上的成功引起了白人農業經營者的嫉妒，視其為不公平的競爭對手。加州司法部長，同時也是第一部外籍人土地法起草者之一的韋伯公開宣稱：“該法的目的就在于通過剝奪他們（指日本移民——筆者注）在這里所享受的權利來限制他們的出現，因為他們如果無法獲得土地，就不會大批而來并想和我們長期居住在一起?！?輦?輮?訛

加州議會第一次嘗試用立法手段限制日本人從事農業是在1907年。起初這項法律是針對所有外國人的。因此遭到了一些歐洲國家代表和外國投資者的反對，使得該法律議案難以獲得通過。立法者隨即調整策略，采用了“禁止無資格獲得公民身份的外籍人士擁有土地”這樣的概念。因為根據美國移民法，“自由白人和非洲黑人及其后代享有歸化入籍權”，而日本人既不是白人也不是非洲黑人，當然就不能擁有土地。但是該法案遭到了大農業經營者的強烈反對，他們認為將土地出租給日本移民要比自己耕種更加有利可圖。為了安撫利益受損的大農業經營者，加州參議院在法案中增加了允許日本人租用土地三年的條款。1913年5月2日和5月3日，該法案在加州參議院和眾議院的投票表決中獲得通過，即1913年加州外籍人土地法。?輦?輯?訛

盡管加州外籍人土地法明確禁止沒有歸化權的人擁有土地。但日本移民利用該法律的漏洞繼續從事農業生產。因而1913年以后，日本移民租賃和擁有土地的面積不降反增，1913至1920年的7年間，所租賃和擁有的土地分別從155488英畝和26707英畝增長到192150英畝和74769英畝。?輦?輰?訛移民通常通過以下方式來繼續持有土地：由于在美國出生的移民子女享有成為美國公民的權利，有些移民就將土地所有權轉移到子女名下，作為其監護人繼續持有土地；有些移民則借助白人朋友或者委托代理人購買、持有土地，成為土地的實際擁有者；還有些移民成立了空頭公司，因為法律允許美國公民占多數的公司持有土地，通常一對移民夫婦和他們在美國出生的兩個孩子再加一個白人律師就能成立一家這樣的公司，進而合法持有土地。?輦?輱?訛

面對這種情況，加州的排外主義者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他們通過各種排外組織提出以下建議：（1）取消君子協定；（2）禁止照片新娘；（3）禁止所有的日本移民；（4）剝奪所有亞洲人獲得美國國籍的權利；（5）修改憲法，即使是出生在美國的人如果其父母屬于沒有歸化權的種族，也不能享有歸化權。?輦?輲?訛排外主義分子還提出修改外籍人土地法，要求禁止日本移民占有、租用土地或成為公司股東，也不允許作為監護人擁有和租賃土地。在隨后的公民表決中，通過了經修改的外籍人土地法的動議。?輦?輳?訛 隨即外籍人土地法修正案在州議會獲得通過，即加州1920年外籍人土地法。加州1920年外籍人土地法接受了排外主義分子的所有修改意見，并且法律還對土地的擁有和轉讓程序進行了更嚴格的規定。

加州外籍人土地法的制訂和實施也帶動了周邊各州制訂類似法律。隨后，美國西部各州如華盛頓、俄勒岡、新墨西哥等多達12個州陸續通過了外籍人土地法。1923年，加州再度通過了一項更為嚴厲的新外籍人土地法。上述法律幾乎堵死了日本移民占有土地的所有渠道，使得日本移民在美國的生存愈發艱難。

1923年末美國國會開始討論新的移民法案。 1924年4月，國會通過了新移民法，并在5月26日經柯立芝總統簽署后生效。1924年移民法將世界劃分為三大區：（1）無資格區：遠東各國及不屬美國管轄之太平洋各島皆屬之，此區人民一律無資格入美籍；（2）不加限制區：美洲各國及西印度群島均屬之，此區內出生之人民，可以自由移入美國。（3）定額分配區：歐洲、近東各國、澳洲、非洲均屬之。此區人民每年依照規定名額移民來美。?輦?輴?訛 根據該移民法，日本被列入無資格區。

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非常嚴厲的1924年移民法的通過？第一，1920年代前半期美國國內彌漫著種族主義和排外主義的氛圍。第二，美國出現議會權力上升、行政權力下降的現象。威爾遜總統曾長期控制國會，而在1918年的國會中期選舉中共和黨獲得了勝利，成為多數黨，不大買總統的帳。1923年哈丁總統突然病故后，暴露了行政部門的腐敗現象，嚴重影響了行政部門的權威。由副總統接任總統職位的柯立芝由于缺乏威信，為獲得黨內大佬的支持而愿意在禁止移民問題上作出讓步，所以在國會討論通過1924年移民法案時，柯立芝總統未就此問題發表過任何意見。第三，1924年是總統選舉年，柯立芝總統不想為移民問題而得罪太平洋沿岸各州。?輦?輵?訛

三

美國排日運動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民眾的怨恨和排外情緒與政府的限制性立法和政策。在排日運動興起與高漲的背后，隱藏著非常復雜的原因。

首先，排日運動的興起、高漲是白人至上的種族主義觀念在作祟。排日運動是排華運動的延續。部分美國人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對黃種人的歧視，將其視為不可歸化的族群，黃種人就是卑微、低賤、野蠻的代名詞。日本移民最初是作為華工的替代者來到美國的，也就承受著原來華工所遭遇的歧視。排外主義者從排華延伸到排日乃至排斥所有蒙古人種血統的人。1906年，成立于舊金山的排亞聯盟成員向在日本人開辦的飯店就餐的客戶發放印有“白人男女們，請支持你們白人同胞（企業）”標語的火柴盒，甚至砸毀日本人飯店的窗戶，毆打業主。?輦?輶?訛正如著名移民史專家羅杰·丹尼爾斯教授所言，反日運動不過是始于19世紀50年代并長期存在的反華情緒的延續。?輦?輷?訛

其次，伴隨中國移民和日本移民而來的所謂移民恐懼癥?！巴鈦矸N族一旦跨越國界就很難控制，有可能成為安全隱患甚至威脅。”因此，移民與國家主權及安全問題密切相關。?輧?輮?訛 排日運動的興起、高漲與美日在遠東太平洋地區逐漸發生摩擦和爭執的時間是吻合的。隨著國力上升，日本通過甲午戰爭、日俄戰爭，不斷拓展在遠東太平洋地區的勢力范圍，挑戰美國的“門戶開放、機會均等主義原則”。日美兩國曾圍繞夏威夷問題產生了激烈沖突，互派軍艦示威，差一點爆發戰爭。日俄戰爭后，日本的大國心態急劇膨脹，引發了美國人對國家利益與安全的擔憂。眾議院軍事委員會主席赫爾聲稱：“一旦日本贏得與俄國的戰爭，就將為菲律賓與美國展開一場血腥的戰爭?！?輧?輯?訛 日俄戰爭導致了美國人對于黃種人戰勝白種人的恐懼感，尤其是在美國西海岸地區，一時間“黃禍論”甚囂塵上。1906年12月20日，《舊金山觀察家報》提出了更聳人聽聞的標題——日本人在監聽我們的海岸線。幾天后，該報紙聲稱日本移民實際上都是由日本士兵偽裝而成的。?輧?輰?訛 這種對日本移民數量和人口意義上不安全的夸大，是一種典型的社會情境。現居民對新來的日本移民的過去缺乏了解，新移民有一個強大并對美國懷有敵意的母國，使得他們對日本移民對美國的忠誠度產生了強烈懷疑。這種認識含有三個要素：其一，許多日本移民是非法的；其二，許多日本移民忠于對美國懷有敵意的母國；其三，許多移民是破壞分子。這種認識的邏輯是：如果許多日本移民通過非法途徑來到美國，其中不少移民忠于美國的敵國，那我們還能天真地認為這許多人不會成為破壞分子嗎？?輧?輱?訛 日本政府相當重視與海外移民的聯系。在美各地移民成立了日本人協會（Japanese Association），日本人協會是一種半官方的社團組織，被置于日本駐美各地領事的管轄之下，實際上擔當了日本政府和移民之間的中介。盡管移民已遠離母國，日本政府依然視其為本國的臣民，采用各種方式對其加以管理。這種情況在其他移民團體中是不存在的。由于移民母國的強大、不友好以及移民與母國的密切聯系，“移民接受社會中的移民恐懼癥可能會變得更嚴重，對緊急無政府狀態的知覺更敏銳，對移民意圖的知覺更模糊?！薄耙泼窠邮苌鐣械囊恍┤藭岩泼襁@個事實知覺為國家主權的衰落，會對移民的意圖產生猜疑，甚至會把個體化的、正在融入新環境的移民團體看作是一個特異的、隔膜的、同質的整體。在所有移民情境中隱含的這些知覺使得人們即使在大部分的良性情況下，仍會對恐懼和反移民敵意不可避免地夸大?！?輧?輲?訛

第三，日美文化的巨大差異。與歐洲移民相比，日本移民的母國文化與美國文化之間的差異要大得多。這成為橫亙在雙方之間的一道無形障礙。日本移民的一些行為在美國人看來是難以理解的。比如照片新娘，雙方通過媒人或父母介紹以素未謀面的方式便定下婚姻大事，這于西方男女雙方先自由戀愛而后結婚的觀念是截然不同的，自然遭到美國人的反對。再比如，日本男性移民從事農業生產時，往往將妻子和子女也作為勞動力來使用，這也與當時美國人的傳統不符，即由男性負責生產勞作，女性料理家務。

1922年加州司法部長韋伯在司法工作簡報中談到之所以反對給予日本移民歸化權，是因為“美國家庭按照我們美國傳統由父親處理農活、母親主持家務，孩子們上學，而東方人的妻子和孩子和丈夫一起在田里干活，這使得我們沒法和他們競爭。而且他們也不會按美國的生活方式享受生活。”?輧?輳?訛 日本移民在異國他鄉土地上對自己傳統文化的堅持與固守使得東西方的文化差異被成倍的放大了，從而加劇了對日本移民的偏見與歧視。

第四，日本移民自身也對排日運動負有一定的責任。他們對母國文化的強烈認同令美國人極為反感。日本移民希望在政治和法律層面上成為美國公民，在文化和心理上依然將自己視為天皇的子民，這種只愿享受美國公民的權利而不愿承擔相應義務的做法自然使美國社會難以接受。初代日本移民深受傳統日本文化的熏陶，其思維方式、行為習慣都保留了日本文化的濃重印記。每逢日本傳統節日，移民都會競相紀念；幾乎每個移民家中都掛有天皇的畫像，等等。所有這些都為排外主義者排斥日本移民提供了直接證據。

綜上所述，美國排日運動是排華運動的延續，排日運動從醞釀、興起和高漲，經歷了三個階段，直至美國國會于1924年通過新的移民法案，剝奪了日本移民歸化入籍的權利，徹底堵塞了日本人移民美國的渠道，排日運動才告終結。在排日運動興起與高漲的背后，隱藏著非常復雜的原因。

注釋：

① John E. Van Sant， Pacific Pioneers: Japanese Journeys to America and Hawaii， 1850-1880， 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2000， p.97.

②?輥?輲?訛?輥?輵?訛 黑羽茂：《日美抗爭史的研究》，南窗社1973年版，第163、155、159頁。

③ 移民研究會編《日本的移民研究——動向與文獻目錄·I》，明石書店2008年版，第60頁。

④ Franklin Odo editor， The Columbi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Asian American Experienc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2， p.142.

⑤?輦?輵?訛 入江昭、有賀貞編《兩次大戰之間的日本外交》，東京大學出版會1984年版，第73，93、90頁。

⑥ U.S. Bureau of the Census， 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United States， Colonial Times to 1970， part 1. Washington， D.C.， 1975， p.108.

⑦ Toyotomi Morimoto， Japanese Americans and Cultural Continuity: Maintaining Language and Heritage， New York: Garland Pub.， 1997， p.24.

⑧?輦?輴?訛 潮龍起：《美國華人史》，山東畫報出版社2010年版，第41、50頁。

⑨ Roger Daniels， The Politics of Prejudice: the Anti-Japanese Movement in California， and the Struggle for Japanese Exclusion，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2， p.19.

⑩ Roger Daniels， The Politics of Prejudice: the Anti-Japanese Movement in California， and the Struggle for Japanese Exclusion，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2， p.20.

?輥?輯?訛 Roger Daniels， Asian America: Chinese and Japanese in the United States since 1850，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88， pp.111-112.

?輥?輰?訛 Jules Becker， The Course of Exclusion， 1882-1924: San Francisco Newspaper Coverage of the Chinese and Japanese in the United States， San Francisco: Mellen Research University Press， 1991， p.23.

?輥?輱?訛 Roger Daniels. Asian America: Chinese and Japanese in the United States since 1850，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88， p.116.

?輥?輳?訛 劉世龍：《美日關系（1791—2001）》，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年版，第204頁。

?輥?輴?訛 信夫清三郎：《日本外交史》（上冊），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354-355頁。

?輥?輶?訛 外務省百年史編纂委員會：《外務省的百年》（上卷），東京原書房1979年版，第872頁。

?輥?輷?訛 Roger Daniels， Asian America: Chinese and Japanese in the United States since 1850，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88， p.133.

?輦?輮?訛 David J. O'Brien Stephen S. Fugita， The Japanese American Experience，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1， p.22.

?輦?輯?訛 Charles McClain editor， Japanese Immigrants and American Law: the Alien Land Laws and Other Issues， New York: Garland Pub.， 1994， p.45.

?輦?輰?訛 Ronald Takaki， Strangers from a Different Shore: a History of Asian Americans， Boston: Little， Brown， 1998， p.205.

?輦?輱?訛 David J. O'Brien Stephen S. Fugita， The Japanese American Experience，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1， p.24.

?輦?輲?訛 Charles McClain editor， Japanese Immigrants and American Law: the Alien Land Laws and Other Issues， New York: Garland Pub.， 1994， p.74.

?輦?輳?訛 Charles McClain editor， Japanese Immigrants and American Law: the Alien Land Laws and Other Issues， New York: Garland Pub.， 1994， p.74.

?輦?輶?訛 Roger Daniels， Asian America: Chinese and Japanese in the United States since 1850，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88， p.33.

?輦?輷?訛 Roger Daniels， Asian America: Chinese and Japanese in the United States since 1850，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88， p.33.

?輧?輮?訛?輧?輱?訛?輧?輲?訛 潘興明、陳弘主編《轉型時代的移民問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27頁。

?輧?輯?訛 Charles McClain editor， Japanese Immigrants and American Law: the Alien Land Laws and Other Issues， New York: Garland Pub.， 1994， p.36.

?輧?輰?訛 Roger Daniels， Asian America: Chinese and Japanese in the United States since 1850，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88， p.70.

?輧?輳?訛 David J. O'Brien Stephen S. Fugita， The Japanese American Experience，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1， p.23.

作者簡介：祝曙光，男，1957年生，浙江寧波人，蘇州科技學院人文學院教授，江蘇蘇州，215009；張建偉，男，1982年生，江蘇蘇州人，蘇州科技學院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江蘇蘇州，215009。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