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調內外需關系的若干理論思考

摘要：內需反映一國的內生增長能力，外需反映一國利用國外市場和國外資源實現增長的能力，內外需關系可以用內外需比指標大致衡量。一般而言，內外需呈現相互替代、相互促進的關系。影響內外需關系的因素包括國內市場規模、經濟發展階段、貿易政策與制度等因素，而內外需關系又將影響到產業結構及產業關聯、內外經濟循環、貿易條件及國民福利等方面。在協調內外需關系方面，政府應扮演重要角色，確定合理的目標及方向。

關鍵詞：內需；外需；內外需關系；內外需求比

中圖分類號：F01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3890（2011）10-0015-05

全球化背景下，要素分工的深化形成了以中國等新興經濟體為代表、擁有強大出口能力和貿易順差的外需拉動型國家，以及以美國為代表，擁有強大的國內消費市場和貿易逆差的內需拉動型國家，全球經濟失衡很大程度上是內外需的失衡。金融危機以來，中美兩國均加快內外需結構的調整，美國開始重視儲蓄、抑制過度消費，同時加快“再工業化”進程、積極擴大出口；中國則加快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步伐，在保持外需份額、提升質量的基礎上，積極拉動內需，推動內需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協調內外需關系成為全球經濟復蘇與再平衡時代的主題。

一、相關理論述評

近年來，內外需關系成為國內學者研究熱點之一，但大多數是應用對策方面，有關內外需理論探討方面的文獻并不多見。在內外需內涵及界定方面，常見的定義按國民收入支出法，從社會總需求=C+I+X-M公式出發，認為內需就是國內消費和國內投資，外需就是凈出口。由于未能給出內需、外需的科學內涵，因而劃分標準不盡合理，內需包括投資需求和消費需求兩個層面，但外需卻僅僅包括消費需求，而沒有考慮外部投資需求。此外進口是國內消費，卻作為外需的扣除量，并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說明。裴長洪、于立新（2010）①提出新的概念，認為內需應包括生產要素的投資需求、貨物需求和服務需求，包括對于外部生產要素、貨物和服務的進口需求和對于外資的需求；外需包括國外市場對于我國的生產要素需求、貨物需求和服務需求，包括出口和對外投資，進而得出的結論是我國是內需主導型國家。這種定義是按要素的屬地原則劃分的，外商直接投資是國外資本出于降低成本、占領市場等目的需要而對我國進行投資，把對外資的需求作為內需的劃分有待探討。

關于內外需關系方面，一般認為內需與外需的關系既對立又統一。大多研究成果更加強調兩者的統一，如楊運杰（2007）②指出外需（出口）可以直接帶動國內消費、投資和政府開支的增加；內需的增加（主要是生產性需求的增加）可提高國內供給能力，促進外需擴大；外需擴大若規模過大或結構不合理，就會對內需產生直接的抑制作用。曲鳳杰（2005）③認為外需可以直接帶動國內消費、投資和政府開支的增加；內需通過增加固定資產投資、進口等提高國內供給能力，促進外需擴大。王子先（2009）④指出國內生產和生產為出口提供重要基礎，同時從國民收入增加、消費市場成長、消費結構提升、相關產業需求等方面提出外需對內需的促進作用。這些觀點無疑都正確，但問題在于過多地從表象層面總結兩者關系，而沒有從兩者的內在邏輯關系層面分析。

在內外需失衡的影響方面，學術界一致的觀點是內外需關系的不協調將導致一系列不良后果。如梅新育、曲鳳杰（2004）⑤認為除了過度依賴外需將加劇我國內需結構失衡突出以外，過度依賴外需還將加劇我國經濟的波動性，加劇中國區域經濟發展失衡。曲鳳杰（2005）③指出中國內外需不協調的潛在威脅包括：在國際分工中被“定格”在低端產業、加劇國內消費與投資的失衡、造成供給與需求的結構性錯位。這些觀點實際上是從中國的具體出發，指出中國內外需失衡的影響，而不是從基本理論的角度提出內外需關系的經濟社會影響。

二、內外需的內涵及界定

內需、外需的概念有狹義與廣義之分。按照狹義的概念，內需就是國內最終消費（C），外需就是出口（X）。這種定義簡潔明了，但僅僅涵蓋消費需求顯然不夠。廣義的需求應包括消費需求與投資需求，因而，在開放型經濟體中，在消費需求方面，包括對國內商品及服務的消費需求（C）、對國外商品及服務的消費需求（M）、及國外對本國商品及服務的消費需求（X）。在投資需求方面，包括本國資本對國內市場的投資需求（對內投資I）、本國資本對國外市場的投資需求（對外投資OFDI）及國外資本對國內市場的投資需求（外商投資FDI）。

以上需求如何劃分內需與外需，涉及一個重要問題即按照要素的屬地原則，還是要素的國民屬性原則。全球化條件下，要素的自由流動模糊了國家地域的概念，出于整合全球價值鏈目的，外商投資集聚于生產成本較低、市場空間廣大的新興經濟體，形成強大的生產能力，但與本地經濟聯系并不緊密。如按照要素的屬地原則，把外部要素的集聚等同為本國要素，無疑顯著夸大了國內的經濟實力。同樣，按照要素的屬地原則，內需將等于C+I+M+FDI，外需將等于X+OFDI，然而外商投資并不能反映國內要素的投資需求及投資能力，與東道國經濟關聯相對較小，且易受母國宏觀經濟、經濟戰略及全球經濟影響而波動。事實上，外商投資反映的是國外資本的投資需求以及本國發展對國際資源的利用，將FDI納入內需無疑夸大了國內的內需水平。

因而，按照要素的國民屬性原則，從經濟增長動力的角度，內需是指國民經濟運行產生的國內消費需求（包括國內消費C與進口M）及國內投資需求（對內投資I與對外投資OFDI），內需=C+I+M+OFDI，反映的是一國的內生增長能力。外需指隨著市場邊界的擴大，突破國內市場范圍產生的國際消費需求（出口X）及國際投資需求（外資FDI），外需=X+FDI，反映的是一國利用國外市場和國外資源實現增長的能力。

三、內外需的相互關系及衡量

根據內需與外需的內涵，內需更多強調國內市場、國內資源，而外需更多強調國外市場及國外資源。因而，內外需關系表現為相互替代、相互促進的關系。

（一）相互替代

在消費需求方面，由于內需主要面對國內市場、外需主要面對國際市場，其需求結構差別往往導致生產結構的不一致。外需（內需）的過度發展往往導致產業結構越來越偏離內需（外需）結構，從而抑制內需（外需）。此外，資源要素在外需和內需部門的配給方面也存在一定此消彼長的替代。

在投資需求方面，外商投資企業資金、技術、品牌、管理等優勢明顯，而且往往享受東道國優惠政策，因而在與東道國企業競爭中占據壓倒性優勢，甚至通過并購重組對東道國進行價值鏈整合、品牌整合及行業整合，以實現對國內投資的“擠出”。

（二）相互促進

一方面，外需擴大有利于拉動內需。出口的擴大、國際市場份額的提升，將提高國民收入水平、增強國內消費能力；圍繞發展出口往往產生國內投資需求及對設備、原材料、中間產品的需求。隨著外資的進入，往往推動為外資配套的國內投資，形成以外資為核心的產業集聚。

另一方面，拉動內需有利于擴大外需。國內消費能力的增強、消費結構的提升，能吸引更多市場導向型外資；對外投資的擴大，能有效帶動相關設備、產品及勞務的出口。

從推動經濟發展的動力角度，一般而言，內需更多代表內生型增長，基于國內市場和國內資源，充分利用國內市場優勢，積極開發國內消費及國內投資，資源相對集中于面向國內需求的產業和部門。其優點是產業體系相對完整、內生能力強，不足之處在于受制于國內市場規模、市場分工程度相對不足；外需更多代表外源型增長，以比較競爭優勢拓寬國際市場空間，充分利用國際分工優勢，積極利用國際市場和國際資源，資源相對集中于面向外需的產業和部門。其優點是充分享受全球化紅利，不足在于對外部需求依賴大，外部風險容易導致經濟波動。因而，在本質上，內外需關系是經濟發展模式的問題，即一國如何綜合利用內外需兩種市場、兩種資源實現國內經濟增長的問題。

根據內外需的內涵及界定，衡量內外需關系的指標可以包括內外需求比（C+I+M+FDI/X+OFDI）、內外消費需求比（C+M/X）、內外投資需求比（I+OFDI/FDI）。指標值越大，則表示內需作用越明顯，反之則表示更依賴外需。

四、影響內外需關系的主要因素

影響內外需關系的因素很多，包括市場因素、政策因素及社會因素等，具體而言，主要包括：

（一）國內市場規模

一般而言，國內市場規模大，就更有條件培育國內消費及投資，依靠內需推動經濟增長；如國內市場規模小，國內投資及消費難以推動經濟成長，則必然更多依靠外部消費及投資需求。因此，大國由于人口眾多、經濟規模較大、市場需求空間廣闊，更傾向于培育內需，如美國、日本及BRICS等大國內需較為突出，內外需求比相對較大。而小國（地區）受資源、市場規模所限，更傾向于擴大外需，如“亞洲四小龍”、東盟等國家更多發揮外需的作用，內外需求比則相對較小（見表1、圖1）。

（二）經濟發展階段

在經濟起飛階段之前，通常經濟發展相對閉塞，主要依賴國內市場需求，但由于經濟水平不高、國內消費水平及投資能力有限，難以支撐國內生產的擴大；進入經濟起飛階段，仍然存在資源大量閑置、要素使用效率不高、資本科技等高級要素稀缺等問題，生產能力的擴大及生產效率的提升，迫切需要擴大市場規模，同時引進外部資金、科技與本地要素結合，提升要素組合效率。因而，經濟發展往往更偏重外需，積極發展貿易部門和吸引外資；經濟發展水平到一定階段后，隨著國民收入的提高及要素的積累，國內市場規模不斷擴大，消費水平及投資能力日益提升，生產則逐步由面向外需轉向面向內需，致力于內生消費及投資能力的培育，不斷增強其對經濟發展的拉動作用。因而，經濟發展階段與內外需關系呈現“U”形的關系。

以日本為例，20世紀60年代，日本進入經濟起飛時期，外需逐步發展起來，在經濟發展中貢獻日益提升，內外需比隨之下降，1975年達到3.57的最低水平，這時日本已是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經濟大國。隨著國民收入水平的迅速提高、國內消費水平的不斷提升，內需在經濟發展中的地位重新上升，1995年達到11.15的高點，并繼續保持在高水平（見表2、圖2）。

（三）貿易政策

貿易政策是影響內外需關系的重要因素。一般而言，采取出口導向政策的國家充分利用比較優勢融入全球貿易分工，建立起面向國際市場的產業結構，通過外需實現經濟增長及產業升級，因而對外需的依賴相對更大，成功的案例包括亞洲“四小龍”、中國、東盟等國家和地區。而采取進口替代政策的國家則更多依賴國內需求，建立起面向國內市場的產業結構，通過內需的培育實現經濟增長及產業升級，內需對經濟發展的貢獻相對更大，類似的案例包括印度、巴西、墨西哥、巴基斯坦、菲律賓等（見表3）。

（四）制度因素

制度層面對一個國家內外需關系的影響不可忽視。首先，財政、稅收、金融制度，如社會保障制度、收入分配制度的完善與否直接影響著國內消費需求水平；金融體系的完備直接影響國內的投資水平，投融資體制的不健全，將不能有效地促使積累的儲蓄轉化為投資，導致內部投資需求不足及對國外資本的依賴。其次，匯率制度。匯率工具對國內資源配置具有明顯的導向作用，通常，低估的匯率有利于促進出口、外商直接投資等外部需求，推動外需部門的發展；而高估的匯率有利于促進進口、對外投資等內部需求，推動內需部門的培育。第三，消費文化和消費習慣。如國內居民更加偏好儲蓄，根據國民收入恒等式：X-M=S-I，國內儲蓄率高、消費率低，則必然依靠國外需求。反之，如國內居民更加偏好透支消費，則更加依賴國內需求。

五、內外需關系的經濟社會影響

內外需關系的處理將影響經濟社會發展的方方面面，具體而言，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一）產業結構及產業關聯

全球化背景下，各國以其優勢要素融入國際垂直化專業分工，形成以中國、東盟為代表的生產類國家及以美國、西歐為代表的消費類國家。通常，生產類國家利用低成本優勢，積極承接國際產業轉移，建立起以外需為主導的產業體系，但由于發展動力過度依賴于外部投資及消費需求，其產業發展及升級往往與本地缺乏關聯，同時易受全球經濟風險及外部投資消費需求波動影響。對于消費類國家而言，其產業體系更多地是建立在國內需求基礎上，產業發展的本地關聯效應更加明顯，而且由于內生動力強，受全球經濟周期影響相對較小。

（二）內外經濟循環

通常情況下，偏重國外需求的國家和地區如中國、俄羅斯、馬來西亞等往往擁有大量經常項目順差，本國幣值存在升值壓力的同時，國內經濟容易出現較高的通貨膨脹水平。而偏重國內需求的國家和地區如美國、印度、巴西等往往會出現經常項目逆差，本國幣值趨向貶值，同時由于外部供給增加，國內物價往往保持較低水平（見表4）。

（三）貿易條件與國民福利

根據羅伯津斯基定理，出口偏向型增長往往由于出口供給增加、出口商品價格降低而導致本國貿易條件惡化，而進口替代偏向型增長往往由于進口需求減少、進口商品價格降低而導致本國貿易條件改善。一般而言，偏重外需的國家和地區擁有較為強大的出口部門，出口能力的過度擴張容易導致貿易條件惡化（見表5）。以中國為例，入世以來，中國出口保持高速增長，直至超越德國成為第一出口大國，然而出口偏向型過快增長的代價卻是貿易條件的逐年惡化。更有甚者，以出口初級產品為主的發展中國家，由于出口產品的收入需求彈性較小，容易陷入“貧困化增長”的陷阱，即外需的擴張拉動經濟增長，而國民收入及福利水平卻出現絕對的下降。

六、協調內外需的目標、方向及政府行為

作為推動經濟增長的兩種動力，內需與外需在國民經濟發展中分別扮演不同的角色，內外需既相互替代、又相互促進。然而，在國民經濟運行中，什么樣的狀態能稱之為內外需協調，如何將兩者更好協調、有效結合，在協調內外需關系中，政府應充當何種角色、履行哪些職責都是值得探討的重要問題。

內外需的協調應該包括兩個層面，一方面，協調的內外需關系并不意味著平衡或基本平衡，而應是根據本國經濟發展階段、國內市場規模及文化習俗，形成與本國發展相適應、相對合理的內外需比例。另一方面，協調的內外需關系還要求內外需之間相互關系的協調，應盡可能創造條件，使得內需與外需盡量避免相互替代，而更多表現出相互協調、相互促進的關系。

內外需關系的協調是個復雜的問題，通常可以采用兩種途徑，一是通過市場規律的自發調節資源配置，即資源根據價格及市場供求信號，在內需部門與外需部門之間進行配置，但缺陷在于市場存在一定程度的盲目性及滯后性，如由于國外需求的旺盛、價格的提高，趨利的特性可能使許多廠商轉變經營方向，由內需而轉向外需，結果導致外需的供過于求、價格下跌，而內需卻供不應求，價格上漲，資源又重新回流至內需部門，從失衡到重新均衡的市場自我調節往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二是政府通過產業政策、貿易政策、財稅金融政策等導向，引導資源要素在內需部門與外需部門的配置。這種方式很大程度上能避免市場的盲目性及滯后性，但過度的政策偏向往往扭曲資源要素價格、導致資源錯配。如為提升出口競爭力，人為壓低勞動力、土地及資源能源等要素價格，將導致要素過度使用及國民福利的損失；為吸引外資出臺的激勵優惠政策，將使內資尤其是民營資本面對不平等競爭而降低經濟活力。

因而，內外需關系的協調，應綜合利用市場及政府兩種資源配置方式，以市場機制配置為基礎、以政策引導為輔。市場通過價格及供求信號調節內外需的資源配置，政府則通過政策引導完善市場機制，克服市場缺陷，提升市場效率。此外，在不同的發展階段，為實現宏觀經濟目標對市場適當進行調節。因而，從政府的角度而言，政府的職能應該包括如下三個方面。

1. 促進市場有效。通過健全市場經濟制度，維護市場機制有效運行，如完善價格體制，保障資源要素價格合理化；完善流通體制、使內外需能有效銜接；完善投融資體制，使儲蓄能有效轉化為投資；平等對待市場主體，消除保護和歧視，加速形成保障公平、促進競爭、富有活力、更加開放的市場經濟運作機制，更好地發揮市場在內外需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

2. 適當政策引導。一方面，從國內收入分配政策、轉移支付政策、內需拉動政策等方面培育國內消費需求，同時加大對外經濟合作、自由貿易區、國際投資協定等國際談判，積極擴展國外需求，為內需與外需的健康發展創造條件。另一方面，加大政策鼓勵，大力發展內外需有效結合的生產形式，如積極鼓勵出口企業的國內采購，提升機械設備、中間產品、原材料的國內配套；積極鼓勵帶動國內產品、設備、勞務出口的對外投資。

3. 加強宏觀調控。從經濟增長、物價穩定、就業充分、收支平衡等國內宏觀政策目標的角度，建立內外需協調增長機制及宏觀調節體系。正常情況下，通過提供公共服務如及時公布國內外供求信息等方式，盡量克服及修正市場產生的盲目性、滯后性問題。當內外需關系出現嚴重失衡時，通過匯率政策、財政稅收政策、投資金融政策等方式，對內外需關系及資源配置進行一定程度的調節，使其重新趨于合理。

參考文獻：

［１］裴長洪，于立新.我國經濟建設中的內外需關系問題［Ｊ］.中國經貿，2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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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５］梅新育，曲鳳杰．統籌規劃——我國內外需求、資源對立統一關系研究［Ｊ］．國際貿易，2004，（10）．

責任編輯、校對：關 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