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英國“殘酷之夏”揭示出社會深層問題

29歲的倫敦黑人青年馬克·杜根絕對沒有想到，他被警察擊斃會引發如此社會驚濤駭浪，巨大的城市騷亂令世界震驚。馬克·杜根是“何方神圣”?其實，他是倫敦廣水牧場(Broadwater Farm)一位土生土長的居民，他有著一個未婚妻，同時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父親。

倫敦廣水牧場(多么詩情畫意的名字)可是一個特別的地方，曾被形容為：“英國最糟糕的居住地”，1985年這里也曾發生暴動，一名警察因此身亡。前不久的8月4晚間，杜根在出租車里被警車尾隨后攔截，現場發生爭執，杜根中槍身亡，一名警察因此受傷。杜根與警察爭執的經過，事后出現羅生門多種版本。警方宣稱杜根持槍向警察開了一槍，幸運的是，子彈并未射中警員，而是射進了他放在胸前口袋里的對講機，為了自衛，警員開槍還擊，杜根中彈不治。對于槍擊事件經過，杜根的親友們卻有著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解釋。他們堅稱杜根不是一個暴力分子，杜根過去雖然卷入過不少麻煩，但他并不具有很強的攻擊性，也從未傷害過任何人。“杜根不會朝警察開槍，這個解釋太荒謬了。”杜根的好友布萊克對媒體表示。杜根死后，各種流言開始在坊間甚囂塵上，有人宣稱杜根并未持槍，而是遭到警察嫁禍。

8月6日下午5時后，約300人集結在倫敦托特納姆區，理由是：為杜根守靈和“尋求正義”，隨即100多名警察趕來現場控制秩序，示威人群一度試圖沖擊當地警察局，警方圍成人墻抵擋人群，但兩輛用作路障的警車被燒毀。騷亂現場，有珠寶店、銀行以及多家店鋪趁亂被洗劫。事后，負責調查此事的監察組織，英國警方獨立監察委員會8月9號晚間說，到目前為止，沒有證據表明杜根在被一名警察開槍擊中胸部致死之前，曾向警方開槍。目前關于杜根事件的調查還在進行，時間至少需要6個月。倫敦的騷亂，馬上蔓延至英國其他大都市：伯明翰、曼徹斯特、利物浦皆被波及。幾天無法無天的打砸搶燒下來，英國百姓無不搖頭嘆息，為什么平靜的城市突然間中了魔似地燃燒起來，為什么平時看起來彬彬有禮、紳士風度十足的英國人，突然間成為蒙面搶匪，縱火打劫。電視新聞畫面如此駭人：警察四處抓捕，法庭連夜審案，監獄滿員連連告急。以至于，陪查爾斯王子到騷亂始發地，倫敦市中心托特納姆區視察的卡米拉夫人說，電視上看到打砸搶燒的畫面，怎么也不相信是發生在英國，直拿手指甲掐自己。

悲劇過后，英國上下開始了一場亡羊補牢大討論，為何這些年輕人如此怒火中燒。

無論是倫敦地區的騷亂，還是被波及的伯明翰、曼徹斯特以及利物浦，事端發生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受經濟蕭條影響最大的貧困地區和外來移民為主的區域。比如，倫敦騷亂的托特納姆地區，大約48％的人口為非白種英國人，遠遠高于英國的平均水平。這個地區少數族裔青年與警察的關系一直非常緊張，有當地學生接受采訪時表示，警察向來對少數族裔青年心懷成見，雙方彼此間積怨已久，發生沖突難以避免。英國聯合政府上臺至今一年多時間里，受到經費緊縮計劃影響最大的，包括從事社區服務的機構和組織，比如青年俱樂部等。倫敦事件始發地托特納姆所在的地方政府，削減了75％的青年服務項目預算，沒有工作的年輕人聚在一起打球、聽音樂，喝酒聊天的俱樂部被關閉，區域的穩定和安全突然出現一個無人顧及的真空狀態，這里的街頭逐漸聚集著越來越多閑散的年輕人，他們無處可去，只有在街上游蕩。火上澆油嚴厲的削減計劃還有，政府要關閉全國近500間社區圖書館。難怪，倫敦前任市長列文斯通就說：“如果你這么大幅度地削減，就可能引起這類的反抗。”

另外，雪上加霜的政府生財措施還有，政府鼓勵大學增加學費，據英國專家估算，25％到30％的青年將因此失去上大學的機會。鑒于英國近年來居高不下的失業率，報載，16歲到24歲年齡段的青年失業率高達20.5％，這還沒有包括兼職打零工者。即使那些可以勉強付得起學費的學生，將來也要面臨畢業即失業的風險，青年對未來前途失去信心，看不到就業的希望，加之目前整個歐洲陷入債務危機，經濟發展走勢持續低迷，裁員和凍薪，大家都惶惶不堪。警力不足，政府官員怠慢誤工，也是這次騷亂火速蔓延以至于難以控制的重要原因。倫敦警察局最近正值混亂期，一來面臨《世界新聞報》的竊聽丑聞，包括行政長官在內的兩位高級官員辭職，新長官尚未到任。另一方面，根據卡梅倫新政，警察預算將被裁減20％，報載，警察隊伍將被“5裁1”，還有就是薪酬降低，說不定哪天就得走人，因此大多數警員士氣低落。再就是，英國的問題家庭情況嚴重。首相卡梅倫從度假地匆忙趕回倫敦，就說英國社會的某些角落“有病”。卡梅倫甚至給出了一個具體的數字，說英國有12萬多個家庭“有問題”(troubled families)。“問題家庭”的問題之一，是沒有父親，缺乏男性榜樣。

英國城市中的街頭團伙，在這次騷亂中像一只無形的黑手，煽風點火、火上澆油、趁火打劫，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警方確信，蔓延到英國幾大城市的騷亂，絕不是偶然的、隨機的，街頭團伙是這場騷亂背后一只重要的“黑手”。曼徹斯特市出現打砸搶燒后，曼城警察首腦立刻說：我們知道你是誰，我們會把你們一一捉拿歸案。何以如此胸有成竹?顯然是曼城中惡名昭著的街頭團伙早已在警方的視線之中。倫敦警方的情報顯示，

“重災區”的騷亂，本是倫敦東南幾個主要的街頭團伙策劃的，目的是為了分散牽制警力。隨著趁火打劫者的不斷加入，愈演愈烈，蔓延開來。倫敦市，僅是在警方掛了號的街頭團伙就有170多個。最近一次的街頭團伙專項調查是英國內政部在2006年時作的。調查顯示，6％－10％10－19歲的青少年說，他(她)們曾加入過團伙。街頭團伙集中分布在市中心的貧民區，從十幾歲甚至八、九歲的兒童小嘍羅，到職業罪犯大哥大，這些團伙等級森嚴，幫規嚴厲，劃地為牢，往往以街區的郵政編碼為“地盤”的分界線。一個團伙的成員進入“屬于”另一個團伙的勢力范圍，就會引發一場惡斗。倫敦警方說，在確認的170個團伙中，據信有四分之一涉嫌謀殺案。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英國的這個“殘酷之夏”，揭示出多年來英國社會累計的矛盾。1997年大選，當時在野的工黨就曾將矛頭直指英國社會的貧窮化，攻擊保守黨執政多年后造成英國社會貧富懸殊加劇。去年大選，焦點還是英國社會貧富差距進一步擴大的老生常談，在野的自由民主黨和保守黨，槍口仍舊直指過往工黨執政13年期間，致使英國社會上富人更富，窮人更窮。記得去年大選期間電視畫面上，一位婦女責問卡梅倫：她家四口人，她與丈夫是雙職工，可他們怎么節省都省不出買房子的首期。目前經濟瓢底狀態下，英國人更是唯求保住飯碗，購物只買打折東西，且只買生活必需品。社會調查顯示，許多英國人表示，若家庭成員買了沒有打折的商品，會引發“家庭矛盾”。英國超市聯盟也表示，他們的利潤顯著下降，民眾如今更喜歡采購打折貨。

英國經濟情況惡化，同樣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英國的經濟產業結構遭人詬病，工業革命發源地的英國本曾經以鋼鐵、煤炭、造船(比如聞名世界的泰坦尼克號，就是在北愛爾蘭的貝爾法斯特制造的)、紡織、醫藥、汽車等工業著稱，1980年代在撒切爾夫人經濟政策改革下，英國的傳統工業全部凋敝。前不久溫家寶總理訪英，簽訂了10億英鎊合約，這在大國間的貿易合約里，只能算是“小菜”，與中法、中德簽訂的經濟貿易協議相差甚遠。因此，中英經濟貿易協議被形容為政治意義、象征意義大于經濟意義，原因就是英國拿不出中國所需要的產品。英國目前的經濟結構是服務業占大頭，占75％的比例，制造業僅占3.5％，幾乎所有勞動密集型的企業，都遷往第三世界勞動力低廉的地區。今年春天，筆者所居住的紐卡斯爾，最后的一家英國茶包生產商將生產線遷往波蘭，一夜間700員工失業。議員米利班德，去年當選為在野工黨領袖時曾聲明，若他將來當選首相，他會課富人永久的50％稅收。工商界馬上放出狠話：若他真這么不識時務，要不他就永遠在野，要不他就改弦易轍。

英國這個夏季的騷亂雖然暫時平息了，但它給政府敲響了警鐘，那就是，如果英國社會的深層次矛盾不解決，這個不定時炸彈還是會不定時地爆發。如何“維穩”，卡梅倫政府如何向民眾交卷，大家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