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對立走向對話:論兒童藝術與成人藝術的關系

正如讓·羅爾·布約克沃爾德在他的《 本能的繆斯——激活潛在的藝術靈性 》全書末尾所寫的那樣：“人類的歷史，就是那繆斯本能唱著的一首歌，永遠不會停歇。”[1] 本書勾畫了一種兒童藝術教育的美好的應然狀態，然而，現實中的兒童藝術教育卻并不令人樂觀：成人沒有正確認識兒童藝術的本質及其與成人藝術的關系，導致現行的藝術教育束縛了兒童心中“本能的繆斯”。因此，厘清兒童藝術與成人藝術的關系，使二者由對立走向對話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一、對立：兒童與成人對藝術的不同理解

兒童的藝術與成人的藝術的對立，是一種文化形態上口頭文化與書面文化的對立。從這個層面上來說，這樣的沖突涉及“書寫文化與口頭文化之間的關系”。[2] 口頭文化從身體的直接感受中生成，各種感覺之間是相通的、整體的，需要動用視覺、聽覺等一切所能夠動用的感覺來構建，可謂之“全身心的體驗”。而書面文化中對于抽象意義的倚重使得字母、詞語的內涵被不斷深挖、離析，進而劃分出愈加細致的界限，如此一來，符號不斷走向抽象的極致的同時必然與直接具體的各種感知覺漸行漸遠。

兒童藝術與成人藝術的對立，是一種感知方式上整體性與專門性的對立。整體感知可以包涵自然中蘊含的無窮多個變數，而專門的劃分則旨在控制有限多個變數。教給兒童文明的知識、精確的符號的同時也忽略了兒童與生俱來的辨認與感受無窮多個變數的稟賦。

兒童藝術與成人藝術的對立，是一種藝術感受與表達上自然能力與文明能力的對立，筆者對自然能力與文明能力在認識特質、道德形貌、知識形態等方面作出比較，具體情況見表1。

藝術感受與表達上的自然能力是與生俱來的，并先于文明能力出現的。對于一個新生兒來說，世界對他一片陌生，這種陌生使他極度敏感，必須把這種自然能力發揮無遺才能適應周圍的環境。然后，他一步步走向文明、適應文明，新生兒的敏感也逐步淡化。自然能力與文明能力是兩種先后出現的藝術感受與表達上的不同方式，沒有優劣之分，并不意味著一種由低級往高級的演進，更不意味著獲得了文明能力后就拋卻了自然能力。事實上，這兩種能力都共同存在于我們體內，只不過在不同的時期，某一種能力有更為突出的表現而已。令人遺憾的是，成人卻沒有給予這兩種能力以同等的重視，從成人的價值觀出發，往往急于發展兒童的文明能力，而忽視兒童探索藝術的自然能力，往往培養出來的就是工匠，而不是藝術家。

上述三種兒童藝術與成人藝術之間的對立沖突，實際上就是兒童文化與成人文化的沖突。這矛盾的雙方并不是勢均力敵的關系——成人文化是出于支配地位的，而兒童往往是“弱小的、易受責難的那一方”。[3]“人與生俱來地擁有一種源于自然的原始創造特質。是這種特質中的生之勇氣（courage to be）使人在成長中無畏無休地干擾外在事物，去解開自然的面紗，是外在世界的秘密一層層地同化于人的認知圖式之中，融合于人的知識、文明之中。”[4] 這段話引領我們回溯了人類走向文明的最初，因而，兒童的藝術起源于他們稚嫩身體里“本能的繆斯”所激發出來的原始的好奇與沖動，旨在表達這幼小心靈與外部環境的互動、宣告他對于大千世界萬物的理解與情感，“繆斯性體驗的真實、振奮和狂喜，這正是絕對必要的條件”。[5]

正因為有著這樣的內在原始沖動的引導，兒童的藝術又是超脫于技術理性的范式之外的，是渾然一體的，它沖破了理性的壁壘自由穿行，并閃耀著帶有每一個兒童個體獨特烙印的光芒。如同一個在非洲高原上和著古典載歌載舞的原著民一樣，縱然對樂理一無所知，但這絲毫不妨礙他音樂的動人美妙。兒童藝術的價值無需由絕對的技術理性這一類世俗的標準來衡量，它的可貴之處在于由本能的繆斯所召喚出來的真實、質樸、靈動的生命力。

二、對話：一種二重唱式的和諧樂章

從兒童文化發展的過程來看，兒童藝術與成人藝術由對立走向對話是必要的，也是有可能的。因為兒童文化圈的構建與發展就是在與成人文化的互動中完成的。如果我們把人的降生看做一個圓心的話，那么兒童文化圈就像一個不斷擴大的同心圓，從最初的圓心出發，不斷向四周輻射開來。這個同心圓是由兒童建構的，建構的過程是一種由已知向未知的進發，在固有的框架上，用文化的“利刃”去一次次地雕琢，使兒童文化代代綿延，不斷煥發新的活力。

是什么力量給了兒童建構自身獨有文化的動力？從內因上來說，是兒童生而有之的有創造性的吸收力。蒙臺梭利把這種吸收力比做一團“星云”，這團星云“并不是因為父輩行為模式的遺傳。我們現在的文明程度也不是這樣遺傳而來的，但是他們賦予了兒童出生之后在周圍環境中學習吸收特定模式的能力”。[6] 從外因上來說，是外部環境的刺激，這里的環境包括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按蒙氏的觀點，如果說母親的子宮是兒童的第一個胚胎環境，給了兒童以生理意義上的生命的話，那么外在環境則構成了兒童的第二個胚胎環境，它給了兒童精神意義上的生命。新生兒就能根據音色、動作、語速、音調、節奏、表情的細微變化來全方位地感知外部刺激，把自己充分浸潤在這種環境里內化此種文化的思維方式和心理結構。這單憑兒童一己之力是不能完成的，對于胎兒來說，需要母子之間的互動，對于新生兒來說，需要和家庭成員之間的互動，而對于更大一點的兒童來說，需要在與同伴或其他社會關系的互動中來完成的。兒童與這些互動對象的關系可以用二重唱來比喻，類似于復調音樂，彼此獨立成曲又相互交織成和諧的樂章，沒有誰是主旋律，誰是伴奏，這是一曲由兩個水準相當的歌唱家共同演繹的“高山流水”。因此，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兒童藝術與成人藝術必然走向對話。

布約克沃爾德學者認為，兒童藝術之于兒童是一種游戲式的體驗，“兒童文化中自發產生的繆斯性表現在形式上和功能上都更與游戲的概念接近”。[7] 兒童生活與兒童文化中到處可見游戲著的“繆斯”的身影，“兒童游戲是兒童文化的典型表現，是兒童的一種自由和創造、輕松與愉悅的詩性表達，是兒童在文化習得、文化適應基礎上的文化生成、文化創造與文化超越，是人生財富的源泉”。[8] 既然兒童的藝術是以游戲的形式展現出來的，實現兒童的藝術與成人的藝術的對話也可以在游戲中實現。

這種游戲式的對話有賴于想象的作用。費里尼學者曾說：“兒童最珍貴的特征在于‘想象與實際分界的曖昧模糊’。”[9] 而成人卻要傾向讓想象和實際涇渭分明。想象的生理基礎是大腦，但大腦僅僅是想象產生的必要而不充分條件，沒有文化符號的參與，就談不上想象。在大腦與外部的文化環境之中存在一個第三度空間，這里就棲居著想象——這個脫胎于大腦和外部環境的產兒，它承擔了類似翻譯官的工作，繪制了“腦中圖畫”，促成了外部環境信息變為大腦可以解讀的編碼。譯碼的活動對于成人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但是如果沒有直接經驗的參與，這卻是兒童的難題，因為對于兒童來說，“失去了對象，任何確切的語言系統都將喪失意義”。[10] 所以，如果成人在看待藝術時，能放下自己對于抽象符號的執著，關注兒童已有的直接經驗，展開想象，以一種游戲的態度待之，那么我們所期待的對話就有了產生的契機。

綜上所述，兒童藝術與成人藝術雖然存在對立，但二者互相緊密相連，在它們中的任何一個身上都可以看到另一種藝術形式所投射的影子。兒童每成功地完成一次身份的轉換，都必然依靠一種過渡性的工具。因此，我們不妨大膽設想，兒童在發展自己獨有的兒童藝術時，也有這么一種與兒童的藝術是相互獨立但又共生共榮的力量，在幫助著兒童藝術完成每一次的成長，這種力量就是成人藝術。成人藝術應給予兒童藝術以充分的尊重，而不是企圖以自己的標準和價值來同化它。這種對話便是二重唱式的，彼此相對獨立，又有因其有著人類文化一脈相承的共緣而完美契合，共同交織成為和諧的樂章。兒童藝術與成人藝術應當由對立走向對話，達到一種彼此獨立又和諧共榮的關系。

（作者單位：廣西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廣西 桂林，541006）

參考文獻：

［1］［2］［3］［5］［7］［挪威］讓·羅爾·布約克沃爾德著，王毅、孫小鴻、李明生譯．本能的繆斯——激活潛在的藝術靈性［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4］［9］［臺］黃武雄．童年與解放［M］．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6］［意］瑪利亞·蒙臺梭利著，高潮、薛杰譯．有吸收力的心靈［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0.

［8］楊曉萍，李傳英．兒童游戲的本質——基于文化哲學的視角［J］．學前教育研究，2009（10）.

［10］［法］艾姿碧塔著，林徵玲譯．藝術的童年［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