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雀東南飛 》教學疑點的文化解讀

《 孔雀東南飛 》是我國古代文學史上最早的長篇敘事詩，與《 木蘭辭 》并稱“樂府雙璧”，是高中語文教學中的重要篇目。焦仲卿、劉蘭芝這兩個不朽的文學形象，為高中學生所喜愛。但是，由于故事發生在距今近兩千年的東漢末年，學生古典文化知識積累有限，因而在教學中，學生常有不少疑問。本文試圖從文化層面上談談自己在該課教學中的一些探究所得，以就教于方家同仁。

1．劉蘭芝“無故”遭遣原因的文化解讀

《 孔雀東南飛 》開篇即是劉蘭芝向丈夫焦仲卿自訴與焦母的矛盾：“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說明焦母對劉蘭芝故意刁難，但未明確說明不滿的原因，也未交代矛盾激化的程度。焦母對劉蘭芝確實懷忿已久（“吾意久懷忿”），卻也未交代“懷忿”的具體原因。但有一點可以明確，即劉蘭芝和焦母都知道，劉蘭芝和焦仲卿的婚姻已難以為繼，只是婆媳二人還未當面說破，所以就有了劉蘭芝的“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表面看來是劉蘭芝自己要求被遣，而實際上是劉蘭芝自知在焦家待不下去了，極有可能是保全面子的說辭，這也說明劉蘭芝的聰明和自尊。但焦母也未以劉蘭芝“不堪驅使”為由，只說“此婦無禮節，行動自專由”。這理由更難成立，如果劉蘭芝確實如此，應該是先教育以觀后效的。還有，如果劉蘭芝確實如此，與劉蘭芝共同生活了多年的焦仲卿為何絲毫不知，甚至最后還為之殉情？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婆媳兩人要快刀斬亂麻？這是一個疑點。

封建社會休棄女子并不如詩中婆母說休就休那么簡單，這有許多條件限制。遠在周朝，相傳周公制《 禮 》，就為婚姻家庭制定了相關的禮制；漢朝休妻要遵從“七出三不去”原則。所謂“七出”，就是女子犯了下列七條之一就會被休棄——“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有惡疾”“口多言”“竊盜”；“三不去”是指存在下列三種情況之一則不可休棄——“有所娶無所歸”“與更三年喪”“前貧賤后富貴”。按劉蘭芝的實情，參照“七出”條例，只能是劉蘭芝婚后多年“無子”，引起婆婆的不滿。劉蘭芝與焦仲卿結婚多年是有依據的——“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小姑與我長”。詩中始終未提及焦仲卿劉蘭芝二人的孩子，這不可能是作者的疏忽。因為孩子是離婚時最為糾結的問題，如果有，作者一定會大加渲染，以增強詩歌的悲劇色彩，增強藝術感染力，因此可以肯定焦仲卿劉蘭芝無子。那么，焦母為何不明說劉蘭芝無子而休之，卻找了一個很牽強的“不順父母”的理由讓她離開呢？這是因為“無子”主要針對50歲以上的人，所以婆婆不能以“無子”讓她離去?！安豁樃改浮边@個理由顯然很牽強，也經不起對質。劉蘭芝出于自尊，焦仲卿對事態認識不足，就為悲劇的發生埋下了隱患。焦仲卿沒有弄清焦母休劉蘭芝的真正原因，只認為母親是一時之怒，所以尚存復婚之念。不如此理解，就難以解釋聰明、能干、漂亮的劉蘭芝會被焦母強行遣歸?；騽⑻m芝因無子，郁郁寡歡，不得焦母歡心，加上劉蘭芝的反抗精神，不能順從于焦母，最終導致矛盾的不可調和。

有學生認為，劉蘭芝無生育，但她還年輕，為何不等上幾年，或是通過讓焦仲卿娶妾的辦法來解決不育的問題呢？筆者認為，建安年間正值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焦仲卿作為一小吏，可能無力娶妾，同時焦仲卿劉蘭芝二人兩情繾綣，焦仲卿不一定同意。另外，建安年間，廬江府是孫策、袁術兩個軍事集團爭奪的焦點。焦仲卿作為官府中人，在當時極易動輒得咎，招致不測。為了焦家香火延續，焦母不能再等。這樣，焦母的故意刁難和休劉蘭芝之堅決就順理成章了。

2．焦仲卿對劉蘭芝被遣而無能為力的文化解讀

對于焦仲卿劉蘭芝二人最終只能以身殉情的結局，學生可能存在以下疑問：一是劉蘭芝和焦母已激化的矛盾能否采取劉蘭芝隨焦仲卿赴任或分居來緩解；二是焦仲卿在與焦母的抗爭中是否過于軟弱。

劉蘭芝不可能隨焦仲卿去廬江府。因為劉蘭芝要代替丈夫伺候焦母，不能遠游。因“忠孝不能兩全”，焦仲卿為了盡“忠”，也是為了自己的前程，不得已而離家，所以盡孝的義務，劉蘭芝就責無旁貸了?！?三國志 》中一段關于袁紹兒媳的記載很能說明這一點，“建安中，袁紹為中子熙納之。熙出為幽州，后留養姑”（《 三國志·后妃傳 第五 》）。袁紹為次子袁熙娶了媳婦，袁熙要到幽州去做官，媳婦在家服侍婆母。袁紹之子身為州官尚無權攜家眷，像焦仲卿這樣的小吏就更不必說了。至于劉蘭芝和焦母分居，也絕對不行。由于倡導儒家“孝悌”觀念，孝者，父母在不分異；悌者，父母亡兄弟不分居。由此可見，不可用現在的辦法來解決劉蘭芝和焦母之間的沖突。

焦仲卿在與母親的抗爭中是否太軟弱，為何不能如劉兄一般享有絕對的話語權？舊時娶妻并非個人之事，而是關系到整個家族的利益。在封建社會，個人的榮辱可以影響到整個家族，由“恩蔭九族”“誅滅九族”“誅滅三族”等詞可知，一個家庭、一個家族甚至幾個家族都可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文中的兩對母子（女）的表現截然不同，焦母蠻橫，劉母力不從心。同為兒子身份的焦仲卿和劉兄話語權也存在巨大的反差，劉兄一言九鼎，焦仲卿哭求無效，最后被逼上絕路。是性格使然？不然。這是封建社會“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所決定的。古代婦女的生活圈子在家中，無權參與社會活動，女性的所作所為對于家庭內部團結和家族名聲有一定的影響，家庭管理的最高權威——婆婆對媳婦享有絕對管理權。但是女婿就不一樣，女婿的好壞不僅對女兒的一生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而且對岳父母家族同樣有著極大的影響。女婿可以為岳父母家庭及其家族帶來無上的榮光，也可能帶來滅族之災?！罢D滅三族”中的“三族”指父族、母族、妻族，如漢朝的開國功臣韓信就受到誅滅三族的懲處。由此可見，婚姻問題其實滲透著很重要的政治因素，在女兒的婚姻問題上，家中的兄長或父親才有話語權。所以當劉母知道女兒的遭遇后，態度是理解的，但在劉兄發話后劉母沒有也不能做任何表態，劉蘭芝也沒有做任何抗爭。她們都明白異議與抗爭都是無效的。而女兒在出嫁后，娘家如有災禍，是不會受到牽連的。這樣，就不難理解焦仲卿的無奈和劉兄的強硬了。

3．劉蘭芝遭遣后貴公子求婚與學生已有觀念相沖突的文化解讀

學生形成明清時代的“貞節牌坊”和“望門寡”等文化觀念后，對貴公子向劉蘭芝求婚很費解，可能認為是一種藝術虛構。筆者認為，當時的世風不特別在意婦女再婚。《 三國志·后妃傳 第五 》記載：“文昭甄皇后，中山無極人，明帝母……建安中，袁紹為中子熙納之……及冀州平，文帝納后于鄴……” 由此可見，貴為世子的曹丕娶了有夫之婦甄氏；漢賦大家司馬相如愛戀孀居在娘家的卓文君，后結為連理；東漢才女蔡琰（文姬）一生三次嫁人，足以證明當時世風不以婦女再嫁為恥。這與學生平時所了解的“好女不嫁二夫”的封建倫理道德不符，在堅守操守問題上，學生覺得劉蘭芝不如祥林嫂。其實應讓學生明白，雖然漢朝董仲舒就提出了并推行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但儒家思想被世人奉為圭臬卻是經歷了一個漫長過程的。倫理尤其如此。宋朝以前婚姻倫理沒有明清時期苛刻，直到宋朝程朱理學的興起，才進一步對倫理作了更苛刻的規定，到明清時期達到頂峰，走向極端。后人視古人，覺得不可思議，也就有了“臟唐臭漢”之說，這其實是以現實的標準評判古人。

4．劉蘭芝和劉母漠視富貴的文化解讀

劉蘭芝開始并未想到殉情，就在同意再婚后也無此想法，讓她最終做出殉情決定是在會仲卿、為仲卿所責難之后。對于復婚，劉蘭芝有清醒的認識，認為是不可能的（“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那么對于縣令、太守求婚為何相繼拒絕，且劉母也沒有任何勸說？在現實生活中，女子很難拒絕嫁入名門望族或官宦之家，因為嫁入達官顯貴之家，不僅使自己的身份尊貴，而且子孫更有希望發達。在治世，女子如能與高官結親，的確求之不得，此理當古今皆同。可劉蘭芝生活在亂世，建安年間軍閥混戰，世事難料，越是居高位危險性越大。當時東吳的父子英雄孫堅、孫策都早逝于政敵之手。那個時期，廬江府政權更替頻繁?！?三國志 》記載：“術遣策攻康，謂曰：‘今若得康，廬江真卿有也，撥之?！g復用其故吏劉勛為太守……策輕軍快騎襲撥廬江……”這段文字記載了建安年間廬江府太守幾易其人的經過。開始陸康為太守，后孫策打敗陸康，袁術舊吏劉勛任太守，然后又是孫策偷襲劉勛，廬江太守又易為孫策之人。由此可見，當時的廬江府戰事頻繁，官員朝不保夕。劉蘭芝、劉母漠視富貴的原因當在于此。

誠然，如此解讀《 孔雀東南飛 》的疑點，可能會使主人公的美好形象在學生心目中打了些折扣?？伤囆g真實并不完全等同于生活真實，以筆者拙見，對于中學生的成長和發展需要而言，理性的考量未必遜于感性的片面認知。中學生在學習文言文時，除了弄清其中的文言現象，還應了解作品創作時代的文化背景，才能更準確地把握文章的內容和主題，提高自己的認識能力。

（作者單位：凌云縣中學，廣西 凌云，533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