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信任的概念\\特征與價值

摘要：政治信任是政治文化的重要構成部分，它是一國普通民眾對該國政治系統的一種隱性支持，這種隱性支持建立在將公共利益置于優先考慮的期待之上。政治信任具有歷史延續性、層級延展性、流向的垂直性和變遷的非對稱性等特點。政治信任是一國政治發展的心理基礎，其在該國政治發展中的價值主要表現為以下五個方面：一是政治信任奠定了政治穩定的基礎；二是政治信任擴大了政治改革的空間：三是政治信任深化了政治合作的前提；四是政治信任增強了政治參與的動力；五是政治信任節省了政策運行的成本。

關鍵詞：政治信任；概念：特征；價值

中圖分類號：DO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1)08-0049-04

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是信任問題研究的鼻祖。他認為信任是“社會中最重要的綜合力量之一。”但信任問題的研究隨著齊美爾的逝世而落入沉寂，直到20世紀50年代，信任問題才得以成為西方心理學、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領域研究的熱點。在中國政治學界，政治信任問題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大部分研究成果試圖通過政治信任指標體系的設計來對我國政治信任的狀況進行測度，對政治信任基本理論問題的研究卻明顯不夠深入。政治信任的概念、特征與價值是我們開展政治信任問題研究的前提，本文力圖對這些基本理論問題作出較為清晰的闡釋，為政治信任問題研究的開展奠定堅實的理論基礎。

一、政治信任的概念

信任按其存在的領域可以分為社會信任和政治信任兩種基本類型，社會信任是信任問題研究的邏輯起點，學術界對社會信任的研究理路為我們界定政治信任提供了有益的啟示。社會信任的研究者一方面非常重視信任在社會交往中的作用，視信任為人類生活的必需品。如齊美爾就提出“沒有人們相互間享有的普遍的信任，社會本身將瓦解。幾乎沒有一種關系是完全建立在對他人的確切了解之上的。如果信任不能像理性證據或親自觀察一樣，或更為強有力。幾乎一切關系都不能持久……現代生活在遠比通常了解得更大程度上建立在對他人的誠實的信任之上。”法國社會學家阿蘭·佩雷菲特在《信任社會——論發展之緣起》中認為信任這一文化因素在經濟發展中起著決定作用，“積四十年觀察之結果，在我們看來，對人持信任還是懷疑態度，盡管表現形式極不相同，卻是對發展起決定性影響的文化、宗教、社會和政治行為的精髓。”波蘭社會學家彼得·什托姆普爾認為沒有信任我們的日常生活是完全不可能的，“信任在人類關系中的普遍存在及其必要性：沒有一些信任和共同的意義將不可能構建持續的社會關系。”日裔美國學者福山1995年出版了《信任：社會美德與創造經濟繁榮》一書，他以一種文化的視角將信任與經濟繁榮結合起來，將信任視為一種重要的社會資本，高信任度的社會是經濟繁榮的重要基礎，而信任不是理性計算的結果，它產生于宗教、倫理等與現代化無關的事物。美國馬里蘭大學政治學教授艾里克·M·烏斯拉納也認為“信任，乃社會資本的核心組成部分，在各種公民行動主義和道德行為中起重要作用。”

另一方面，在如何界定信任的問題上，大多數社會信任的研究者將信任置于風險和期望考量的基礎之上，認為首先信任是一種具有風險的心理活動。信任者將自己的利益寄托在被信任者失信的風險中，其次信任中包含著一定的期待，信任者期待被信任者能夠基于被信任者的利益考慮去做或不做一定的行為。科爾曼指出“信任一詞表示做決定時必須充分考慮風險因素……信任意味著委托人把某些資源給予受托人，使受托人利用這些資源為自己謀取利益。”在馬克·沃倫看來，信任是一種狀態，“在這一狀態中，某個人，即信任者，只是在他相信或者被信任者將履行其義務可能性的基礎上，沒有多少保障地致力于關心另一個人，即被信任者。在其核心，這一狀態包含著一項義務的聯合結構，在這一結構中。信任者承擔風險，被信任者要證明信任者冒險是正確的。”盧曼認為在社會復雜性不斷提高的背景下，信任是復雜社會的一種簡化機制，“其在最廣泛的意義上指的是對某人期望的信心。它是社會生活的基本事實。”德國洪堡大學政治學教授克勞斯·奧弗也認為“信任是關于期望他人行為的信念。這一信念是指(某些類型的)其他人將做某些事情或克制做某些事情的可能性。”

社會信任與政治信任是兩個既有區別又有聯系的概念，本文認為政治信任是一國普通公民對該國政治系統的一種隱性支持，這種隱性支持將自身的期望建立在相信該國的政治當局在處理公共事務時，會將公共利益置于當局自身利益考量的優先位置。政治信任的這種支持取向由兩方面的信任構成：一是對政治系統能力的信任，即相信該同政治系統能夠以較高的績效來回應和滿足普通公民的需求，二是對政治系統責任感的信任，即相信該國政治系統會在能力范圍之內盡可能的來回應和滿足民眾的需求。美國著名政治學者戴維·伊斯頓在《政治生活的系統分析》一書中將一國民眾對政治系統的支持分為顯性支持與隱性支持兩種類型，顯性支持是隱形支持的外化，顯性支持即以行動表現出來的支持：隱性支持是以思想或態度來支持，“支持的行為并不是可觀察到的外在行動。一個人可以保持一種支持某個人或某個目標的心態。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它叫做內在的行為模式，它是形成某種態度、性情或者是一種以某個人的名義采取行動的能力等方面的心理取向。”政治信任屬于隱性支持的范疇，這種支持是顯性支持的心理基礎，在政治發展中有著重要的價值。

二、政治信任的特征

(一)政治信任的歷史延續性

政治信任屬于政治文化的范疇，政治文化具有歷史延續性的特點，“一個社會的政治文化包括對表現政治的標志和價值及社會成員對政治目標的其他傾向的經驗信念。這是一個政治體系的集體歷史和現在組成這個體系的個人的生活歷史的產物。它植根于公共事件和私人經歷，體現一個社會的中心價值，雖然中心政治價值可以隨著時間而發生變化，但變化很緩慢。”一個國家中某一時期民眾中存在的政治信任水平總是在繼承前一時期政治信任存量的結果，政治信任不能夠在短時間內“暴發”而成，而必須有一個較長時期的積累過程。

(二)政治信任的層次延展性

政治系統是一個綜合性的概念。戴維·伊斯頓將政治系統分為政治共同體、典則和當局三個層次，“我把系統的三個相關聯的方面視為三個基本的政治對象：當局(theauthorities)，典則(regime)和政治共同體(politicalcommunity)。”政治信任是普通公民對政治系統的信任，政治信任在政治系統的這三個層次上呈現出雙向延展性：一方面，如果一國公民對其所屬的政治共同體存在著較高的信任度，這種信任感就會向下順延至該共同體的典則制度和作為該政治共同體代理人的當局。另一方面，普通民眾的政治信任也會基于對當局的表現向上延展至典則與共同體。在政治文化日益世俗化的背景下，政治信任的延展性更多的表現為第二種形態，因為普通民眾主要是基于當局對其期望的滿足程度來決定給予政治系統信任的多少。

(三)政治信任流向的垂直性

馬克·沃倫對政治信任作了擴大化的解釋，認為政治信任是指普通公民對政治系統當局的各種代理人及普通公民間的政治互信，“政治信任包括對各種類型的代理人：對立法者、行政官和司法官，以及一般意義的公民的信任。”實際上，政治信任不同于一國公民之間水平的政治互信。奧弗認為信任的研究可以從兩個維度來劃分，一個是信任主體的維度：大眾和精英，一個是信任流向的維度：水平和垂直。按照這兩個維度的組合，信任可以在四個領域中展開：(1)是普通公民之間的水平信任：(2)是大眾對政治精英和其他領域精英自下而上的垂直信任；(3)是政治精英和其他領域精英中存在的水平信任；(4)政治精英和其他領域的精英對普通公民自上而下的垂直信任。…J政治信任屬于奧弗對信任四種分類中的第二種，它與包含于奧弗信任四分法中第一類的普通公民之問的政治互信的不同之處在于其流向是自下而上的，即從普通民眾到政治精英。政治信任中信任流向的自下而上凸顯了政治信任的風險性，即普通民眾將利益的實現置于政治系統的控制之中，普通民眾對政治系統的影響又處于一個微乎其微的位置，而普通公民之間的政治互信所蘊含的風險相對較小，信任者與被信任者的地位與力量都相對均衡，即使是發生了被信任者失信于信任者的情形，通常也不會對信任主體的生存境況產生重大的影響。

(四)政治信任變遷的非對稱性

“文化是一個變量，而不是一個常量。”政治信任屬于政治文化的心理層次，雖然具有較高的穩定性，但經濟形態的轉換、政府績效對民眾期望的滿足程度等要素都會導致民眾政治信任水平的變化。政治信任變遷的特殊性就在于其變遷過程中的非對稱性：一方面，一國政治信任的形成是一個長期積累的過程，只有該國民眾的期望多次得到政治系統的滿足之后民眾對該政治系統的信任才會建立起來，另一方面，一國政治信任存量的流逝卻可以在一個較短的時間內形成，如果民眾的期望在一段時間內得不到政治系統的滿足，民眾就會將其期望實現的憑籍轉向社會性的信任網絡。

三、政治信任在政治發展中的價值

(一)政治信任奠定了政治穩定的基礎

政治穩定是政治發展的前提，一國政治精英在國內政治秩序失范時往往會采取限制政治權利的方法來度過危機，政治發展就會朝著去民主化的方向發展。對于廣大發展中國家來說，政治信任對維持穩定的政治局面尤為重要，“對于民主的長期穩定來說，大眾政治文化是極為重要的：政治文化通過提供一種信任氣氛和大眾支持的持久基礎而使民主得以穩定。”亨廷頓在《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一書中認為發展中國家的政治穩定依賴制度化和參與之間的比率。”他用三個著名的等式來解析他的這一觀點：(1)社會動員÷經濟發展=社會頹喪；(21社會頹喪÷流動機會=政治參與；f3)政治參與÷政治制度化=政治動亂：亨廷頓認為政治參與擴大的根源在于民眾需求的形成與需要的滿足之間形成的差距，這種由差距產生的被剝奪感會成為民眾要求激增的驅動器。民眾要求的增加會對該國政治系統帶來持續的壓力。伊斯頓認為，政治系統在面對輸入的壓力時往往會作出三類反映：一是輸出，二是控制，三是善良意志的培養。輸出即政治系統通過更為恰當的輸出、增加輸出的回應性來緩解日益增加的不滿，這種應對壓力的手段缺點在于政府的績效與民眾期望之間的差距總是會存在的，并且政府的績效很難在一個較長的時期內維持在一個高水平的穩定狀態；使用控制手段來維持對政治系統的支持存在著成本高不經濟和容易引發政治沖突的缺點；相反，善良意志的培養——當局通過尋求基于信仰和信任之上的主動和主動依附卻是一種穩定和持久的方式，可以幫助政治系統渡過經濟與政治的危機。伊斯頓因此指出“除非是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在日常事務上，如果成員對當局或典則的道德效力有一種堅定的內在信任，那么，即使當局的輸出或失敗行動對成員造成了不斷的打擊，支持仍有可能繼續存在。”

(二)政治信任擴大了政治改革的空間

政治改革是政治系統中的政治權力主體通過自上而下的變革促進政治發展的一種活動。政治改革雖然是政治權力主體主動為之，但涉及到的政治權力客體利益的調整，因此也需要政治權力客體的支持與擁護。政治改革是一項綜合性的活動，涉及到政治關系的方方面面，在改革的過程中政治權力的主體不可能就政治改革的方方面面事先與政治權力的客體協商取得一致，那樣只會錯過已經成熟的政治改革時機，延誤政治發展的步伐。因此，政治改革需要政治權力的主體在改革的時機成熟時當機立斷，不遺余力地推進改革，這就需要該國的政治生態為政治權力精英提供一定程度的“自由裁量權”，而不是處處圃于法律的條條框框，“以法規為基礎的政治傾向于僵化，并失去為含蓄的、以信任為基礎的社會管理模式所固有的微妙可能性、有效性及靈活性。”改革過程中政治權力主體的“自由裁量權”建立在普通民眾信任的基礎上，“被授予信任提供了正常的社會約束和禁止的暫時的懸置：這樣的人、角色、組織和機構獲得了‘信任的信用’，從立即的社會監督的社會控制中解放出來。這給予不墨守成規、革新性、原創性——或簡而言之，行動自由——廣闊的空間。”“而不信任正好導致相反的結果。通過其他當事人的時刻警惕和控制。它捆住了一個人的手腳。他把行動者推向安全的、防御性的行動路線并使其避免‘做出頭鳥’(sticking one’s neck out)

(三)政治信任深化了政治合作的前提

政治發展意味著政治關系的變化，政治關系的變化實質上是社會利益格局的重新調整，這必然會引起既得利益者的不滿與反抗。因此政治發展的順利進行需要依靠廣大民眾集體行動的力量，“被視作集體行為的社會現象通常含有幾種共同的要素：——包括在同一時間采取相同行動的許多人；被觀察的集體其行為無常而且多變，很少處于均衡狀態；行動具有相互依賴性，任何個人都不是獨立完成的。”美國學者奧爾森在《集體行動的邏輯》中對集體行動中的搭便車現象進行了深刻的分析，認為大組織和小組織中的個體有不同的行為邏輯。政治發展這種集體行動與社會層面小規模的集體行動比較而言，更加容易產生“搭便車”的現象，原因在于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因為“政治是大多數人生活的外圍方面。”參加政治活動對大多數來說只是生活的“副業”；二是因為政治發展的參與者人數巨大，每一個參與者在政治發展中的“搭便車”行為對集體行動的效果更加不易被察覺，因而更加難以受到監督與懲罰：三是政治發展是一項長期的集體事業。政治發展的效果只有經過長期的積累才能夠逐步顯現，單個個體在政治發展中能夠享受到的益處具有長期性，因此，較之于其他短期內可以見效的集體行動，更容易讓人產生“搭便車”的心理。為了克服這種心理，民眾對政治系統的信任就尤其重要，有了民眾對政治系統的信任，民眾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期待當局能夠對各種分散的政治要求進行系統地整合，并且相信當局既有能力也有責任感對其政治要求作出有效的回應，普通民眾也可以在長遠的政治發展中獲益。

(四)政治信任增強了政治參與的動力

政治參與是指一個國家的普通民眾對該國政治事務的參與。亨廷頓認為“政治參與擴大是政治現代化的標志。”他進而將政治參與的廣度與深度作為分析政治參與的次維面：廣度，即從事某種政治參與活動的人的比例；深度，即該種政治參與活動影響政治系統的程度和持續性。美國學者科恩也將一國政治參與的水平視為該國民主發展程度的主要標準，認為“民主決定于參與——即受政策影響的社會成員參與決策。”科恩將亨廷頓政治參與衡量的二維維度標準進一步深化為三維維度：廣度、深度和范圍，“民主的廣度是由是否普遍參與來確定的。而民主的深度則是由參與者參與時是否充分，是由參與的性質來確定的”。而民主的范圍指的是“在何種問題上人民的意見起決定作用，以及對人民意見的權限有哪些限制，根據這些就可確定該社會民主的范圍。”

“政治信任，與其他社會經濟要素一起，共同決定政治參與和行動主義的水平。”民眾政治參與的根本動因在于試圖通過影響政治系統的輸出來維護和擴大自身的利益，而民眾之所以選擇將政治參與作為利益維護與擴大的途徑，前提是因為民眾對該國的政治系統有著較高的信任度，民眾認為他們的參與行為能夠對政治系統的輸出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將其利益寄托在政治當局身上是一種值得期待的行為。反之，如果一國的政治系統失去了民眾的深厚信任而淪為特權勢力的工具，民眾就會將其利益維護和獲取的主要渠道轉移到非政治性的家族、教會、行會等信任網絡上去，這些非政治性的信任網絡也會想方設法逃避政治系統的整合與吸納求得生存和自立，從而導致普通民眾的政治隔絕和政治參與形態中主動政治參與成分的下降；更有甚者，當一國政治系統完全失去了民眾的信任，民眾認為其完全不可能對政治系統輸出造成影響時，民眾就會企圖從該國政治領域中“退出”而完全隱入信任網絡之中去，消極政治參與的態勢就會蔓延開來。

(五)政治信任節省了政策運行的成本

成本是人們獲取某項東西或者實施某項行動所付出的代價，成本的產生是人類活動的普遍現象，任何活動都必須以付出一定的成本為基礎。按照成本發生的原因來分，政府政策的實施需要支付的成本包括兩大類：一類是基本成本，即政府政策實施過程中無論相對人作出何種反應都會發生的成本；另一類是額外成本，即政府政策實施過程中由于相對人不同程度的抵觸而引發的成本。前一項成本的大小比較穩定，后一項成本的大小則與該國政治信任的存量有著較大的相關性，當一國民眾對該國的政治系統存在著較高的政治信任時，民眾會相信政府政策制定的出發點是公共利益的維護，而不是基于政府自身利益的考慮，從而在政策實施的過程中予以自動的服從與積極的配合，“不管成員對當局行動是否明智有何種感想，服從都將從對政治秩序適當性的某些起碼信任中產生。”反之。當一國政治系統缺乏民眾較高水平的政治信任時，政府的政策會被相對人當作剝奪其利益的工具而予以拒斥，政策實施的成本就會因為輔助性強制手段的使用而增加。

美國學者科恩認為存在于民眾間一定程度的懷疑精神是一國民主發展必備的心理條件，“民主國家的公民對待他們的領導人應該持批判態度。理想的情況是社會成員與選出的官員之間存在著互相信任與互相忠誠的關系。但成功的民主卻要求公民在信任之中摻和一些批判精神，即對當局存在著一定程度的不信任。”因此，政治信任的水平既不是越低越好，也不是越高越好，而應該保持在一個理性與適度的位置。

責任編輯 梅瑞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