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重疊的認知基礎

摘要：類同形式元素在線性語言序列上的復現對應于類同概念元素在一定認知構型中的復現。人們對類同物復現的識解與對漢語重疊的識解有著圖樣式類象性，其體現為：指稱強化、性狀的延續、動作的持續、量增、頻率、動量預設、時量預設和行為預設。漢語重疊的識解過程不僅受到語義的制約，而且受到格式和句法位置的制約。

關鍵詞：圖樣式類象性；強化；持續；預設

中圖分類號：H1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1)08-0134-05

重疊作為一種語法手段，廣泛分布在世界諸多語言中，包括與漢語沒有系屬關系的語言。從詞類上來看，除了在動詞、形容詞、量詞、名詞、代詞和數詞外，也包括副詞。從意義上來看，重疊通常表達遍指、復數、重復、慣常行為、強度的增加、連續性等。無論是從分布的廣度上，還是意義的類聚上，我們有理由認為，不同語言重疊的背后必定有認知上的共同基礎。

對于同現的兩個物體，因為視點不一樣，對事物的識解(constmal)也就不一樣。不同的重疊形式，因受其原式的影響，所關注的焦點也就不一樣，這會影響到人們對世界識解(construal)的方式。對于同一種重疊形式，不同的歷史時期，人們的識解(construal)方式有的不一樣。

一、類同物復現的識解(construal)類型

張敏(1999)“借助‘意象圖式(mage schema)’的觀念提出了一個能反映重疊式的類象本質的多層語義模型，其中重疊式的形式和意義在結構上呈‘類同物復現’的同構對應關系，表述為‘類同形式元素在線性語言序列上的復現對應于類同概念元素在一定認知構型中的復現’?！痹凇拔锢硎澜纭J知——言語”三者的關系中，張敏注重的是“認知——言語”，而忽視了“物理世界——認知”，因此，在解釋重疊時，同構的概念成為不言而喻的詞語。而事實上，對言語的認知始源于對物理世界的認知，因此對與重疊同構的類同物復現的識解(construal)是重疊的認知基礎。

Langacker舉了四個例句來說明，不同的人由于不同的認知視點或認知過程，會選擇不同的句子來表達，表達的內容也會有所不同。對于重疊形式，因受原式的影響，人們對重疊的識解(construal)方式也就不一樣。

類同事物復現的識解類型有以下幾種：

(a)物體的復現，強化圓的輪廓。體現在對具體事物的識解上，則是對事物自身或性狀或行為上的識解：關注點在事物自身上時，事物輪廓得以銳化；關注點在事物的性狀上時，則是性狀的強化；關注點在行為時，則是行為的延續。

(b)物體的疊加，強調的是量。體現在對具體事物的識解上，則是量增或分配，即“串行處理”。類同物復現，量得到了凸現。

(c)相同物體從眼前移動，強調的是頻率。

(d)眾多類同物背景下的兩個移動類同物，強調的是量比，具體表現為，統而言之為程度比，析而言之為時間量比、空間量比和行為量比。

種對類同物復現的識解方式正是與之同構的重疊的認知基礎。下面來談談，人們對漢語不同詞類重疊的識解方式。

二、漢語重疊體現的不同維度

對于重疊形式來說，因受到原式的影響，不同的詞類在這四種類型中的表現的類不一樣，具體體現也有不同。本文主要是以普通話為研究對象，與之相關的古代漢語和方言只是略加論述。

(一)名詞重疊

對類同復現事物的識解(construal)的四種方式，由于受到重疊式原式詞性的制約，并不是每種重疊形式在這四種方式中都有體現，而且具體體現的方式也有不同。

對于名詞重疊，原式側重于指稱義，因此重疊式也側于指稱，而且與原式相比，重疊式有強調指稱的作用。其原式往往只具指稱義，而不具有量的特性。如：

(1)慢慢走，我帶你上街街，叫叔叔，叫姑姑，叫媽媽，戴帽帽，穿襪襪，我帶你去買肉肉，吃飯飯，買包包。(《侯寶林相聲自選集》)

“街街、帽帽、襪襪、肉肉、飯飯、包包”除了適合兒童識記外，還有的就是對概念義的強調，強調其指稱義，這也是適合于兒童識記的原因。事實上，“叔叔、姑姑、媽媽”也有強調概念義的意味，只是親昵的感情色彩掩蓋了概念義的強化。蘭州方言中女性親屬稱謂和牲畜名稱中的“驢驢、狗狗”則是此類。

其次，有的名詞由于臨時借用于量詞。被賦予了量的概念，在類同的前提下，復現使得量的維度成了人們的關注點，量得到了凸現。重疊相對于原式而言，其外延在概念內得到了延伸，表現為遍指和統指，是大量。在有些方言中還表現為小量(如太原方言)、多量(如蘇州方言)和極量(如江陰話)。如：

(2)柯一井狂噴狂吐了整整兩年半，800個日日夜夜，人們無論如何壓不住它。(張林《塔里木的太陽》)

(3)在重慶紅巖的日日夜夜，你英勇斗爭，臨危不懼。(郭小川《痛悼敬愛的周總理》)

前一例句表遍指，后一例句表統指?！捌鋵崳瑥乃硎镜臄盗筷P系看，遍指和統指是相通的，只是表述的重點不同而已，遍指重疊在個體，統指重在整體；遍指表示相對明確的量，統指表示相對模糊的量。

再次，名詞除了指稱義外，有的還有描述義。在一定的語境中，描述義得到了強化。如：

(4)敦厚浮薄，色色有之。(《新唐書?選舉志上》)

(5)占據的地方又是全國的樞紐。取給，運輸，色色都便利。(葉圣陶《倪煥之》)

“色色”指“各式各樣的、多種用途的”事物，這種概念又得到了弱化，而“各式各樣的、多種用途的(東西)”狀態又得到了強化。正是因為其描寫又得到了強化，使我們覺得“色色”似乎成了一個形容詞了，而事實上它依然是個名詞?！吧逼渲幸粋€義項是“品類，種類”的意思，而“色色”是指“各種品類、種類”，往往反指前面列舉的各類事物，作為列舉項的同位語。我們說“色色”為名詞，以下兩例可證。

(6)雖然如此，別樣租稅種種色色，還不知有幾多，地稅房捐比從前都加一倍，不消說了，甚至一輛車子、一乘轎子、一只三板都要抽起來，這還罷了，就是養一只狗也要抽兩盧布，養一只雞也要抽半盧布，兩位想想這些日子怎么能夠過活呢。(《新小說》)

(7)進到內宅，只見器用供帳，件件新，色色備，分明鉆入錦繡窩中，好生過意不去。(《喻世明言》)

例(6)中“種種色色”是同義對舉，(7)中“色色”與“件件”對舉。

事實上，描述又不是重疊的語法意義，而是AA，AABB的格式義，是格式賦予了名詞重疊的描寫特性。特別是AABB式，它是形容詞重疊的典型格式。凡進入這一格式的各類詞的重疊式都不同程度地具有了描寫的特性。如：

(8)水水山山度，風風雨雨催。(清韓邦慶《海上花列傳》)

描寫義和指稱義，都是從(a)這個角度來看類同事物的不同側重點：當側重于事物的性狀時，則是描寫義；當側重于事物自身時，則是指稱義。從(b)角度來看類同事物，所凸現的是量，而這個量則是離散的、動態的、模糊的量，同時也是大的量，而不是小的量。動態的、模糊的量。大家談論得比較多，我在這里就不贅言。在這里談談，離散量和小量。

從(b)角度來看類同物體復現，從認知的角度來講，是串行處理，是具體的有邊界的類同物。不是離散的、有邊界的類同物，則不能作串行處理。具體到名詞重疊上，能作串行處理的名詞，其重疊的是表離散量的義項。如：

“天”有“天空”“位置在頂部的；凌空架設的”“一晝夜二十四小時的時間，有時專指白天”“(～兒)一天里的某一段時間”“季節”“天氣”“天然的：天生的”“自然”“迷信的人指自然界的主宰者；造物…‘迷信的人指神佛仙人所住的地方”等十個義項，”而能重疊的義項只有“一晝夜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這個表離散量的概念，而非離散的“天空”義項則不能重疊，當然并不是所有表離散量的概念都能重疊。

這里要區別小稱和小量。小稱是一種習慣。或者說是兒童語言的成人化，往往是與自己生活密切相關的事物可用小稱，而與自己生活不夠密切的則一般沒有小稱；小稱在語言內部不能一以貫徹到底，也沒有相反的“大稱”。事實上，所謂“小稱”依然是一種指稱義，而這種指稱義。我們賦予了它一種主觀色彩：喜愛之情，指稱的事物是否真的小并不是說話人所關心的。而量的概念可以一以貫之：可重疊的詞——哪類詞的重疊表小量，哪類詞的重疊表不定量，或多量，或大量——是可以類推的。下面我們舉幾個例子來說明。

山西臨縣方言：

(9)a墻墻——墻——墻兒

院院——院——院兒溝溝——溝——溝兒

b，票票——票——票子

c，格格布——格子布盤盤秤——盤子秤面面炭——面子炭

d雞冠冠——雞冠子

油點點——油點子鐵釘釘——鐵釘子

例(9)a中“墻墻”“墻兒”，“院院”“院兒”，“溝溝”“溝兒”表小稱，中間項表類稱，(9)b中“票票”與“票子”同義，都是指稱鈔票，而“票”指作為憑證的票，如車票、戲票等，(9)c、d的前后兩項同義，這就說明三個事實：一是并不是所有名詞重疊都能表小稱：二是表小稱的名詞重疊所指稱的事物都是與人們生活密切相關：三是視覺上很容易區分開來或者生活中需要區分開來，如“票票”不用來指小額的鈔票，是因為視覺上不易于區分開來。而“格格布”不專指小格子布，就是因為在生活中不需要分開，或者說，沒有要分開的必要。

(二)動詞重疊

研究動詞重疊的專著和論文可謂蔚為大觀，這主要是由于動詞重疊的普遍性、常見性所決定的。本文所感興趣的是動詞重疊背后的認知。

邵敬敏、吳吟(2000)總結以往前賢和時賢對動詞重疊的語法意義研究，認為有影響的有三種：短時說、嘗試說和輕松說。于江(2001)認為，各家的觀點可歸納為六個方面：表示動作反復多次、表示動作輕微量少、表示嘗試意義、表示委婉語氣、表示輕松隨便的意味和具有描寫作用。綜合兩家之說，可以表述如下：動作的持續、量小、描寫。

1，表動作的持續或動作的反復多次。這實質上與概念的強調是相通的，當表示行為義的概念得到了強化，對于人的認知來說，就是這種行為的持續。這是從(a)的角度來觀察事物，其側重點在于行為。如：

(10)等我且飛進去尋尋，看師父在哪里。(《西游記》第八十二回)

(11)那呆子不敢苦辭，只得隨他走走。(《西游記》第三十回)

(12)觀察觀察這班東西。

2，表量小。量小包括表示動作輕微量少、表示嘗試意義、表示委婉語氣、表示輕松隨便的意味。我們前面說過，量小不能進行串行處理。進行串行處理的必定是多量、不定量、大量。那么類同事物復現表小量，人們是如何認知的呢?在眾量的預設背景下，復現的類同事物成為關注的焦點，被并行處理后，眾量背景下的復現的類同事物自身不再成為關注的焦點，而所體現的量成為了關注的焦點，這個量則是小量或微量。如：

(13)再踩踩就平了。

(14)辦辦托兒所我們還是有備件的。

(15)自行車先在這兒存著，一會兒來取。

張敏(1997)指出，按照類象性來理解，動詞重疊應表動作的加強、動作行為的多次重復及持續時間加長，但漢語的動詞重疊卻表示相反的動量減輕及時量縮短的意義。戴浩一試圖用“嘗試”涉及多次動作來解釋，這顯然有些牽強。Zhou采用影像類象符來解釋漢語動詞重疊式短時少量也缺乏充分的理據。陸鏡光(2000)認為，對于重疊，人們有兩種編碼過程：“形式越多，內容越多”和“形式越多，語氣越弱”。對于“形式越多，語氣越弱”，他舉日語的敬語來汪明，至于為什么“形式越多，語氣越弱”則未能作出解釋。我們在此作出了認知上的解釋。

3，表描寫。實質上動作行為的持續，只是其性狀性得凸現。我們可以從認知的角度來解決一些還未曾解決的問題。

盧卓群(2000)認為，動詞重疊AA式可分為連續型、短時型和足音型，而連續型和短時型各有自己的發展路線和發展條件；石毓智(2001)則認為動詞重疊的產生是因為動補結構的成熟。畢玉明、姚雙云(2003)認為，動詞重疊有狀態形容詞功能型和動詞功能型兩類，有狀態形容詞功能型從先秦到唐五代一般由VV擔當，唐宋開始，功能逐漸減弱，逐漸向V1V1V2V2重疊式轉變，而動詞功能型重疊式唐代開始萌芽，清代發展成熟；李文浩(2007)認為，量減的動詞重疊的源頭是量增的動詞重疊，轉變的根本原因是漢語的雙音化趨勢。如果從認知的角度來看，我們認為，連續型和短時型的根本原因應是不同時期的人們對動詞重疊的識解(eonstrual)方式不同而造成的；狀態形容詞功能型VV在唐宋時期功能開始減弱，并不是它向V1V1V2V2轉變，而是VV的狀態形容詞功能逐漸由VIVIV2V2來承擔，而逐漸以承擔動詞功能為主；我們認同李文浩關于量減的動詞重疊的源頭是量增的動詞重疊的觀點，但我們不認為，這一轉變的根本原因是雙音化趨勢，這僅僅是動詞重疊轉變的動因。

所以，在唐前，以量增為常，表達量增不需要有標記；唐以后，以量減為常，要表達量增則要有一定的語言標記，如(16)中的“好好”，(17)中的“仔細”。

(16)陸建設說：“他媽個×!誰看見的?你們說是誰看見的?我倒希望三人對六面，讓他好好看看我?！?池莉《你以為我是誰》)

(17)華靜走到他的身邊，在衣服的傷痕上摸摸，仔細瞧瞧，衣服前底擺上確是有一個破綻的地方，她的小手指剛剛可以從那個破綻的長方形的小洞里透過，小洞的周圍有著微微發黃的糊斑。(吳強《紅日》)

或者表強調的語調。如：

(18)(一個孩子在玩泥巴)母親說：“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樣子?”

(三)形容詞重疊

形容詞重疊產生于先秦，發展于唐宋，規范于元明以后。形容詞重疊經歷了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在這過程中，發生了一些變化。正如石鋟(2004)所認為的那樣：形容詞重疊由表狀態向表性質發展；句法功能上，由主要做謂語到主要作狀語發展；語法意義上，由表狀態向表程度發展。朱德熙(1980)把形容詞重疊歸入狀態范疇，有量的概念，并認為定語、謂語位置上表輕微而狀語、補語位置上表加重和強調。王力(1984)稱其為“繪景法”，呂叔湘(1980)稱其為“生動化形式”而李宇明(1996)認為“一般都表示程度增加。”劉丹青(1986)認為：“就重疊而言，它新增加的內容還是強調，而不是程度。”如果我們套用邵敬敏、吳吟(2000)關于動詞重疊的語法意義“核心意義、派生意義和格式意義”來分析：形容詞基式大多表示事物抽象的性質，表示事物或行為的狀態，這是形容詞重疊的核心意義，而程度、主觀的褒貶是形容詞重疊的派生意義。

無論是表性質或表狀態，都是概念所表達性狀的強化，是性狀的延續。如：

(19)見了些昏昏慘慘地獄路，見了些烏烏黑黑沒黃天，見了些膻膻腥腥食店鋪，見了些吱吱呀呀小唱班，見了些哭哭啼啼思鄉鬼，見了些惡惡扎扎老判官。(蒲松齡《聊齋俚曲集·丑俊巴》)

(20)遠火微微辨，繁星歷歷看。(杜牧《和裴杰秀才新櫻桃》)

(21)后過了一個月有余，看了玉樓、金蓮眾人打扮。他便宜把?髻墊的高高的，頭發梳的虛籠籠的，把水鬢描的長長的，在上邊遞茶遞水，被西門慶脧在眼里。(蘭陵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

(四)副詞重疊

石毓智(1996)認為，重疊的語法意義是使基式的意義定量化，從而引起句法功能的穩固化，體現為：一是詞類角色的穩固，一是句法位置的穩固。而副詞本身是個大雜燴，受其基式的制約，其認知的體現方式則有不同。

1，性狀的延續。這似乎與形容詞有共通之處，也是副詞和形容詞常糾纏的原因。性狀的延續，正如上所說，是概念強化的另一種體現，是概念義所體現的性狀的強化，都是(a)視角中的事物的性狀的延續。如：

(22)你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人民的勤務員，說是解放了我們的城市，倒偷偷地圈了這么大的院子，每家都住小洋樓，還種菜，肆意地把農村搬到城市里。(池莉《來來往往》)

(23)康偉業聽著林珠的話，心里暗暗地驚嘆：好厲害的小姑娘!方才真是小看她了。(池莉《來來往往》)

2，頻率。類同事物復現的另一種識解fcorlstruall就是頻率，是從(c)角度進行的串行處理，正如上所說，串行處理所表達的是多量、大量，因此以表達高頻率為常。如：

(24)每每肝腸寸斷，潸然淚下，于傷心動情處不能自已。(楊朔《我是你爸》)

(25)像許多初入后宮的宮女一樣，媚娘也常常淚水漣漣，掖庭宮漆黑的夜空和冷淡的陽光都會誘發她的哭泣。(蘇童《才人武照》)

3，程度預設。程度預設比時量預設、動量預設更為抽象，在話語之前已經有一個語用背景)ackground)。如：

(26)柳原笑道：“無用的女人是最最厲害的女人?！?張愛玲《傾城之戀》)

(27)初初來到這個溪邊的我，環境給我的印象和引起的聯想，不免感到十分驚奇!(沈從文《新湘行記》)

“最最厲害的女人”預設了一般的女人，“初初”則預設了第二次、第三次等等。也就是說，在說話時已經有一個量級序列，而要表達的是處于這個量級序列的某個位置。

當然，程度的預設與性狀的延續又有相通之處，只是側重點不同而已：性狀的延續側重于性質或狀態，而程度預設則側重于量的程度。它們之所以相通，是因為它們反映的是同一事物的不同側面而已。

(五)量詞重疊

量詞除了具有體詞的特點(指稱義)外，還具有量的特征?！斑@類動詞的‘量’是潛藏著的，通過重疊，就把這種潛藏著量‘激發’出來。”重疊后，指稱義弱化了，而量的特征得到了強化，從而具有了“表達一種主觀感受到的物體(對名量詞而言)或事件(對動量而言)重復存在的狀態”的特性。量的特征的強化，也是有界性的強化。這一特性的認知根源來自于對類同物體復現進行串行處理的結果。量的特征因句法功能不同而具體體現各異。如：

1，作主語，量詞重疊有“每一”的意思，往往有“盡”“皆”“都”與之相應：

(28)人人如此，個個皆然，并沒有個慷慨丈夫，肯統口許他一十二十兩。(馮夢龍《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29)若不明道，個個盡須還他。(《五燈會元》)

(3 0)滿街之人個個都贊：“好熱鬧戲，別人家斷不能有的?！?曹雪芹《紅樓夢》)

但并不是所有的都有“盡”“皆”“都”與之相呼應。如：

(31)師云：“他時后日若欲得播揚大教去。一一個個從自己胸襟間流將出來，與他蓋天蓋地去摩？《祖堂集》)

2，當量詞重疊處于“說明”之中時，體現為“多”的意味。如：

(32)秋風陣陣。(謂語)

(33)逆風望去，東山口外，薄霧里透出點點微紅。(賓語里的定語)

(34)站在千里堤上一望，片片樹林，簇簇村莊。(獨語句里的定語)(轉自：郭繼懋《再談量詞重疊形式的語法意義》)

3，量詞重疊作狀語，體現為“連續”意義。如：

(35)(汪元云先生)又日：“錢塘江上雨初乾，風入端門陣陣酸。萬馬亂嘶臨驚蹕，三宮灑淚濕鈴鸞。童兒剩遣追徐福，癘鬼須當滅賀蘭。若說和親能活國，嬋娟應是嫁呼韓。”(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五)

(36)鮑雷道：“看見他死也該叫我們地方，為何把他們層層帶上競走，不是我撞見問起，直到如今我們也不得知，殺了償命，理之當然，不要害人?！?明陸人龍《型世言》第三十三回)

(六)數詞重疊

數詞重疊可表不定量、大量和逐一。這事實上是從(b)角度對類同物復現進行串行處理的不同側重不同：側重于量增時，則是表不定量、大量；側重于分配時，則是表“一個一個地”。如：

(37)一千朵玫瑰給你，要你好好愛自己，一萬萬句對不起，離開你是不得已。(《寶貝對不起》)

(38)你說一切都也不是故意，可是你竟然容許這種關系發展下去，其實我身邊也有很多誘惑勾引，可是我為你一一拒絕一一逃避。(《虹橋機場的咖啡廳》)

三、重疊后詞類轉換的啟示

(39)現在年輕人講穿衣打扮，我雖50多歲了，也不能虧了黨給我的這個‘富’字，也得趕趕時髦漂亮漂亮。(《人民日報·五位老農“逛新城”》1991年7月8日)

(40)嫂子說：“你哥哥經常開汽車在外邊跑運輸，見城里人在空閑時看電視唱歌，很有意思。就買了這東西，讓大伙也學城里人快活快活。”(《人民日報·農家唱起卡拉OK》1994年11月26日)

(41)每逢過年，村里都會有幾對新人結婚，一般要請個樂隊來熱鬧熱鬧，增添喜慶氣氛。(《人民日報·父親教我唱贛劇》2006年1月26日)

(42)我們說說笑笑地走進招商局蛇口工業區大廈。(《人民日報·云中走筆》1984年2月9日)

(43)這諸多方面的因素，這絲絲縷縷的情意讓他難以割舍，一向理智冷靜的他獨自在橋頭徘徊，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終于流下了淚水。(《人民日報·<江山>給我的啟示》2003年6月24日)

(44)a，短短缺點、漏洞

軟軟把柄、弱點拐拐拐彎的地方鮮鮮新鮮事兒

b，三三排行第三的名兒九九排行第九的名兒段段成段的東西

c點點很少的一點兒

滴滴很少的一點兒個個成個的東西

例(39)的“漂亮漂亮”，(40)的“快活快活”，(41)的“熱鬧熱鬧”，都是形容詞重疊后成為動詞；(42)的“說說笑笑”，是動詞重疊后成為形容詞；(43)的“絲絲縷縷”，是名詞重疊后成了量詞；(44)a是形容詞重疊后成為名詞，(44)b是數詞重疊后成了名詞，(44)c是量詞重疊后成了名詞。這說明，一個詞類的重疊，其原式不只來自于本詞類，也有可能來自其他詞類。這給我們一個啟示：(a)(b)(c)(d)四個視點和相同視點的不同側重點，由于對類同物復現的處理角度不同，重疊后的詞類也就不一樣。當然，對重疊式的處理視點要受到原式詞性的影響，如對“短短”的處理，其視點只能是(a)的兩個側重點：概念和性狀，而不可是(b)(c)兩種的串行處理和(d)的預設。

“一般而言，主語要求在它位置上的單音節量詞和不定指代詞‘某’重疊；謂語要求在它位置上的單音量詞，代詞‘彼此’和‘單音節動詞+著’短語(在承接復旬中的前邊分句)重疊；賓語要求在它位置上的代詞‘某’重疊；定語要求在它位置上的單音節量詞、數詞‘三兩’、‘三五’等和‘一十單音節動詞’短語重疊：狀語要求在它的位置上的單音節量詞、數詞‘一’、‘兩’、‘三兩’、‘三五’等，并列式雙音節動詞、單音節副詞‘恰’、‘偏’、‘漸’、‘剛’、‘常’等(出現在句首)、‘一十名量詞’、‘一十名量詞+名詞’、‘一+單音節動詞’等短語重疊：補語要求在它位置上的‘一+單音節動詞’短語重疊?！?華玉明2009)從認知的角度來說，句法位置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約著人們對類同物復現的視點。例如動詞重疊，當其作主語時，則著眼于它的概念義或描寫義；當其作狀語時，著眼于它的描寫義；當其作謂語時，著眼于它的動作行為義。人們對動詞重疊充當不同句法成分的視點也就不一樣。

四、小結

根據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1)對類同復現的識解與人們對漢語重疊的識解具有同構關系。正如張敏(1997)所說，“我們認為，從根本上看，漢語里的重疊還是一種圖樣類象符，其形式元素的構型與概念元素的構型呈現一種同構關系?！睂︻愅飶同F的識解與對漢語重疊的識解(construa)具有圖樣式類象性(diagTammatlciconicity)。用圖表表示如下：

(2)漢語重疊的識解過程要受到原式語義的制約，也要受到格式的制約和句法位置的制約。(3)漢語重疊的識解過程主要是對漢語重疊的量和指稱的識解，而嘗試與輕松只是它的附加意義。

責任編輯 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