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巴拉克 末代法老

2011年8月3日，開羅警察學院審判大廳的鐵籠中，

穆巴拉克安靜地躺著，

一身白衣，他語氣堅定地否認著對于自己的指控，

帶著疲憊與不屑兼具的表情。

今年年初，埃及人用18天的抗議推翻了穆巴拉克長達30年的統治，

并最終將其送上了以鐵籠為代表的審判席，

但同穆巴拉克這位“埃及當代法老”走上末路形成對比的則是一個新埃及的未來，

那些走上開羅解放廣場取得這一勝利的人們，

要想真的收獲一個新埃及，

依然挑戰重重。

槍聲中的登基

法老，金字塔，獅身人面像，這些數千年的印記用它們的存在告訴所有人—自古以來，在埃及這片土地上，從不缺少專制和強權。

盡管穆罕默德·胡斯尼·穆巴拉克是一個出生于尼羅河三角洲米努夫省米塞利赫村的農民之子，家族向上追溯多少輩都與軍隊、政治、權力這些詞扯不上半點關系，但如此的家族基因卻在穆巴拉克來到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天徹底改變。

作為家中的長子，穆巴拉克從小便展現出果敢、勇猛、野心勃勃的個性。以優等生的姿態結束高中學業后，他并沒有選擇一條上一所好大學、學一個好專業、找一份好工作來光耀門楣的傳統路線，他的目標是軍事學院，盡管父親極力反對。

1947年，埃及還處在法魯克王朝的統治之下，19歲的穆巴拉克開始了自己的戎馬生涯。在軍事學院兩年的學習之后，穆巴拉克進入機械步兵旅任職，但成為一名步兵絕不是他的理想，他的夢想存在于更高遠的地方，不久，剛剛創建的航空學院招生，他終于如愿以償成為一名戰斗機飛行員。

1952年，已經做了兩年空軍的穆巴拉克經歷了這個國家近代史上最大的一次變革。以納賽爾為代表的自由軍官組織在這一年的7月22日晚上發動革命，只是一個從日落到日出的時間，這場革命就取得了勝利。一年后，存在于埃及這片土地上數千年的君主制被徹底廢除，埃及共和國成立。1956年，納賽爾正式出任埃及總統并在此后率領軍隊多次擊敗西方殖民者的侵略，幫助埃及真正地實現了民族的解放和獨立。

共和國時代的埃及，穆巴拉克在軍旅中一路升遷，從航空學院教官到轟炸機旅旅長再到空軍基地司令，其間還三次赴前蘇聯進修，36歲時更是進入著名的伏龍芝軍事學院接受研究生教育。1969年，41歲的穆巴拉克因為戰功卓著晉升為空軍參謀長。一年后，納賽爾病逝，軍人出身、一直追隨納賽爾的副總統薩達特成為了埃及新一任的領導人。

1973年，薩達特發動了令阿拉伯人引以為豪的“十月戰爭”，暨第四次中東戰爭。時任國防部副部長的穆巴拉克指揮的埃及空軍只用了20分鐘就摧毀了以色列在西奈半島90%的軍事目標，這是阿拉伯國家第一次在阿以戰爭中取得勝利，這場戰爭不僅扭轉了中東局勢，還使得穆巴拉克獲得了 “杰出英雄”的稱號和埃及共和國勛章，成為埃及的民族英雄。兩年后，對穆巴拉克頗為賞識的薩達特任命其擔任埃及副總統兼空軍司令，阿拉伯世界中最年輕的空軍司令由此產生。

“我之所以選穆巴拉克作為我的副手，因為他是飛行員，是空軍司令，是十月戰爭的指揮者之一還因為他是我們祖國人民的靈魂的代表，我希望他走上國家最高領導崗位。”薩達特評價說。

就在穆巴拉克獲得升遷的同年10月6日，埃及無名英雄紀念碑落成，薩達特親自為其揭幕并將這一天定為“武裝部隊節”，此后每年的這一天，埃及全國都會放假一天，還會舉行盛大的閱兵儀式。

這個慣例一直延續到1981年10月6日。當日上午11時，身穿最高統帥服的薩達特和副總統穆巴拉克一同坐著敞篷車進入勝利廣場。在向無名英雄紀念碑獻上花圈、朗誦古蘭經中第一篇“贊圣”、軍樂隊高奏《烈士曲》之后，閱兵儀式正式開始。

一列列整齊的部隊方陣通過主席臺，6架F-4鬼怪式飛機噴射出紅、白、黑三色煙霧，薩達特不時起立向受閱部隊敬禮，整個勝利廣場上歡聲雷動。這一切在一個炮兵部隊方陣通過主席臺時戛然而止。一輛拉著大炮的卡車停了下來，4名伊斯蘭激進士兵突然跳下卡車沖上看臺，手榴彈的轟炸聲、密集的槍聲響成一片，薩達特身中數彈不治身亡。8天之后，穆巴拉克以全國98%的支持率當選埃及新一任總統，并兼任埃及武裝部隊最高統帥。

有記者問穆巴拉克：“你是穿新鞋的薩達特還是納賽爾？”

“我的名字叫穆罕默德·胡斯尼·穆巴拉克！”這是他的回答。

30年和18天

擺在穆巴拉克面前的是一個爛攤子，國內暴力恐怖事件頻發，通貨膨脹嚴重，治安惡化、貪污盛行。國際方面，因為1979年與以色列簽署的埃以和平協議、并成為第一個同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國家，埃及被開除出阿盟，在阿拉伯世界中孤立無援。

盡管絕大多數民眾都將總統選票投給了穆巴拉克，但美好的愿望并不代表信心，對于穆巴拉克的執政前景，沒有多少人看好他，除了他自己。

“我絕對不會做我做不到的事情，不會向人民隱瞞實情，或把這個國家引向腐敗和混亂。”這是穆巴拉克在上任總統后首次演講中的承諾。

先從國內問題入手，最先被他拿來開刀的便是前任薩達特。他將目標對準薩達特兄弟一家的官商勾結利益網，并把薩達特同父異母的兄弟及其兒子投入監獄。薩達特圈子中的很多重要頭腦都被指控為濫用職權、以公謀私。

為了穩定國內動蕩的局勢，穆巴拉克一方面重啟薩達特時代暫停了的《緊急法》，另一方面則在上任伊始釋放了1000多名反對派，實現了政治和解。埃及國內的經濟開始復蘇，在保持大型企業國營的同時，穆巴拉克也在一些私營領域放開了私有化的步伐。穆巴拉克上臺之初埃及國民生產總值約為206.2億埃鎊，而到2003~2004年度時，這個數字已經增長到2640.4億埃鎊。

穆巴拉克最為人稱道的還是他的外交才能。

上任之初兩伊戰爭激戰正酣，穆巴拉克審時度勢地選擇了支持薩達姆，并由此重回阿拉伯世界。埃及不僅于1989年重返阿盟，開羅也再次成為阿盟總部。而在此后的第一次海灣戰爭中，他則站在的美國的一邊，贏得了西方世界的信任。每年，埃及都會得到來自美國的20多億美元援助和300億美元外債的減免，因為，在美國眼中，埃及是它在中東地區最堅強的盟友。

如此左右逢源的外交手段也使得他在巴以和平進程中扮演著調停人的重要角色。他一直高舉和平旗幟，積極推動中東和平進程。

1994年5月5日，阿拉法特和當時的以色列總理拉賓在開羅正式簽署《加沙—杰里科先行自治協議》，穆巴拉克作為見證人出席了簽字儀式。準備簽字之時，雙方在杰里科面積條款上發生爭執，眼看就要鬧翻，穆巴拉克及時出面，一番耐心勸說，危機得以化解，而巴勒斯坦自治則是巴以乃至整個中東和平進程中的重要里程碑。

“不倒翁”是國際社會給予穆巴拉克最形象的形容，因為，他和他的埃及不僅是美國的忠實盟友，也成為中東最大的安定力量。

成就的作用就是促成更大的成就，顯然，穆巴拉克并沒有做到這一點。在他執政的后期，總統大選、腐敗和《緊急法》成了埃及人心中無法釋懷的三個問題。

埃及總統6年一任，為了謀求連任，穆巴拉克曾多次修改憲法，規定總統可以無限期連任，于是，他分別于1987年、1993年、1999年和2005年四度連任，而且從沒設置過副總統一職。“在埃及，沒有人知道誰會成為穆巴拉克的繼任者。”美國駐埃及大使思科比在2009年寫給國務院的報告中如此寫道。

2005年，穆巴拉克所參加的最近一屆總統大選，迫于美國的壓力，他終于同意修改憲法，舉行一次有多個候選人參與的總統選舉，選民可以從10名候選人當中，通過無記名投票的方式選舉總統。但事實證明，這只是一次走過場的表面文章，穆巴拉克不僅再次高票當選，其挑戰者艾曼·努爾還在隨后因欺詐罪名得到了4年的牢獄之災。而就在這一年，埃及的經濟則面臨著高失業率以及國有資產大量流失的困境。

盡管曾在上任之初通過打擊薩達特的利益網顯示自己的不同。“但是時間一久，他周圍的親信就開始利用政府為自己謀利。他的孩子也進入了商界，任何一個想在埃及經商的公司都要給他們提成。”一位常年在埃及做生意的美裔商人如此說道。

在如此的積累下，穆巴拉克家族的財富迅速膨脹。從倫敦、巴黎、紐約到貝佛力山，穆巴拉克家族的資產比比皆是，此外，還要算上他們在紅海度假圣地沙姆沙伊赫的豪宅，以及開羅的房產。他們還在倫敦的騎士橋區有一座六層大宅，在巴黎的Bois de Bologne有一幢豪宅和兩艘游艇。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埃及的經濟同樣遭到重創，國內物價飛漲、貧富差異進一步增大，每天生活費用不到兩美元的貧困人口高達2800萬，占人口總數40%。而同樣占全國總人口40%的年輕人有一半沒有工作，有些大學畢業生為了謀生不得不從事體力勞動。據美國媒體分析，穆巴拉克家族的凈資產超過50億美元。而就在金融危機的這一年，埃及的底層民眾則為了得到政府補貼的面包發生哄搶騷亂。

矛盾在激化、民怨在積攢，要求改革的呼聲越來越高漲，但在埃及國內，《緊急法》則像套在埃及人頭上的緊箍咒，無從擺脫。

根據《緊急法》，警察權力得到擴展，憲法權力被暫停，審查則被合法化，同時不允許任何非政府組織的政治活動，未經當局批準，不允許五人以上的群眾聚會。 “9·11悲劇很有可能源于埃及的監獄”——《紐約客》雜志記者勞倫斯·賴特在描寫自己身處“基地”組織的自傳《海市蜃樓》一書中做了如此推斷。在他看來，穆巴拉克政府對埃及國內反對派穆斯林兄弟會成員的軟禁、酷刑、流放是促使本國的伊斯蘭分子走向極端化和國際化的原因之一，如今的基地組織首領扎瓦赫里便是從埃及的政治圈離開轉投本·拉登的。

2008年4月，一幫埃及年輕人通過社交網站Facebook發動了一場有近8萬人參與的游行。他們在Facebook建立了活動頁面，向300人發送了邀請，當天結束時已有3000人加入，10天后人數已經達到了7萬。穆巴拉克政府對此極為不滿，活動的組織者艾哈邁德·海馬爾因此遭到逮捕并備受折磨，埃及的互聯網和通訊也一度被阻斷，但顯然，這次的強權干涉起到了適得其反的效果，民眾在通訊不暢的狀況下不得不走上街頭。

2011年1月25日，埃及開羅市中心的解放廣場，三年前的那一幕再次重演，數萬人不眠不休的抗議，穆巴拉克節節敗退，從改組政府班子到宣布自己和兒子都將不參與下一屆總統選舉再到同反對派對話、公務員漲薪，廣場上抗議的人群一直未曾散去。2011年2月11日，新當選的副總統蘇萊曼突然出現在國家電視臺上宣布：“以最仁慈的真主的名義，親愛的公民們，在國家正經歷困難環境的時刻，穆巴拉克總統決定辭去共和國總統職務，并將管理國家的權力轉交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

穆巴拉克從執掌了30年的總統寶座上離開用了整整18天的時間。同妻子登上離開開羅前往沙姆沙伊赫的飛機的他發誓自己死也不會離開埃及。

最后的清算

2011年8月3日，全世界各大媒體都用極大的篇幅播出了同一個畫面——穆巴拉克一身白衣地躺在開羅警察學院審判大廳的鐵籠中，身旁站著他曾經引以為豪的兩個兒子阿拉和賈邁勒。他的左手接受著生理鹽水的靜脈注射，右手則抬起身處食指左右擺動：“我否認對我的一切指控。”他的表情平靜，眼神中有看透一切的不屑。

埃及人稱這是一次世紀審判，而起訴穆巴拉克這位“埃及當代法老”的罪名包括不正當牟利、挪用公共資金罪、下令開槍射殺和平抗議示威人群等。

其實，對于穆巴拉克的“審判”從他辭去總統職務，登上前往沙姆沙伊赫的飛機時便已經開始。他和家族成員在瑞士銀行的賬戶被凍結，他在位期間的親信紛紛身陷囹圄，兩個兒子和妻子前后遭到拘捕，名下1.43億美元的銀行存款已經捐贈給埃及新政府，他曾經絕食、心臟病復發，但這一切都沒能阻止他最后走進開羅警察學院的審判大廳，而這個地方在幾個月前的稱呼則是“穆巴拉克警察學院”。

開羅警察學院外，穆巴拉克的反對者和支持者打成一團，8000多名武裝警察嚴陣以待。此時的埃及，的確迎來了歷史性的時刻，但是趕走穆巴拉克的同時，也趕走了游客和投資者，新憲法的制定一拖再拖，失業、通貨膨脹等問題依舊令人頭疼。

的確，用本國民眾的力量將統治者送上法庭是埃及人開創的壯舉，這也給中東地區其他國家的獨裁者敲響了警鐘，“每一個阿拉伯領導人都需要明白，他不是上帝”。但是，只有在與“立”緊密地有效連接時，“破”才具備它真正的意義，在這次“屬于人民的勝利”的背后，埃及的未來，以及整個中東地區的未來，仍將挑戰重重。

瞧這一家子

長子 阿拉·穆巴拉克

在父親還是埃及總統的時候，阿拉·穆巴拉克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他的公司控制著埃及的主要航線。根據Elaasar的調查，雖然他在父親面前并不得寵，但卻在私有化過程中獲益良多。有消息人士透露，2001年政府通過了一項法律，要求所有的汽車都必須安裝座椅帶，原因就是阿拉有進口座椅帶的特許證。

4月13日，阿拉·穆巴拉克被埃及當局拘捕，被羈押在開羅南郊的托拉監獄，據悉，拘捕期間，情緒穩定。

妻子 蘇珊·穆巴拉克

在穆巴拉克當政時代，蘇珊被認為是低調、專注于婦女和兒 除了強力推動次子賈邁勒繼承父親的總統職位，也對長子阿拉的商業活動大加支持，同時對高層官員的升遷也有發言權。

蘇珊也受到了埃及檢察機關的傳訊和拘捕，在將總額約合400萬美元的資產上交國庫后，獲得釋放。

次子 賈邁勒·穆巴拉克

賈邁勒·穆巴拉克被看作是父親的接班人，在過去的十多年中，他一直出現在父親身邊，曾是埃及私有化運動和經濟自由化運動的設計師。賈邁勒畢業于開羅美國大學，在美利堅銀行做了六年的投行工作。后來創辦了自己的投資顧問公司，幫助西方投資者在埃及購買股票。

在民眾抗議活動的開始階段，賈邁勒曾一度攜家眷逃往美國，但最終仍難免牢獄之災。4月13日，他同哥哥一同被當局拘捕，獄中情緒不穩，體重急劇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