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張貼小廣告就被判勞教一年?
去年7月,因張貼小廣告,廣州一代姓男子被廣州市勞動教養管理委員會認定代某偽造、變造,買賣國家機關公文、證件、印章,依照《國務院關于勞動教養問題的決定》的相關規定,決定對代某勞動教養一年。
另查,代某因犯搶劫罪,曾于2006年7月,被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1 000元;因犯搶奪罪于2008年1月22日,被廣州市天河區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1000元。
一位法律界人士在比較了“量刑”尺度后認為,‘他現在在里面肯定很想說,以后我出去還不如干搶劫、搶奪算了。”
有學者指出,1957年8月3日國務院公布施行的《關于勞動教養問題的決定》,是在我國法制極不健全的情況下出臺的,幾乎當前每個勞教個案都能找出與現行法律相悖的問題,勞教制度顯然不適應社會發展需要了;也有人認為,應該對勞教制度逐步改善,而非徹底拋棄。
“勞教”應該退出歷史舞臺
孫瑞灼
勞動教養制度是特殊歷史時期的產物,隨著時代的發展,在“依法治國”、“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業已入憲的今天,這個延續半個世紀之久的制度,已經悖逆于時代的潮流,嚴重阻礙了國家的法治進步。
首先,它違背憲法,嚴重侵害公民權利。我國《憲法》第37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公民,非經人民檢察院批準或者決定或者人民法院決定,并由公安機關執行,不受逮捕。禁止非法拘禁和以其他方法非法剝奪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而勞動教養可以不經司法程序,不需審判,僅由勞動教養委員會審查決定,事實上是由公安機關或黨政領導決定,就可限制公民人身自由長達3年,還可延長為4年,明顯違憲。
其次,勞動教養違背罪刑相適應原則,導致權力的濫用。一個人的行為不構成刑事處罰,適用勞動教養時,其所受的處罰卻甚至高于可能的刑罰。即使被勞動教養者的行為構成了擾亂公共秩序罪,由于沒造成特別嚴重的后果,受到的處罰可能是拘役刑,還有可能被判處緩刑。這就可能形成一個障論,不構成犯罪的處罰比構成犯罪的處罰還要重。這嚴重違背了罪刑相適應原則,損害了法律的權威。
更為重要的是,由公安機關完全主導的勞動教養是典型的“警察罰”,公安機關擁有不受制約的自由裁量權,打破了公、檢、法相互制約的平衡關系,使原本已經過大的公安權力進一步膨脹,很容易成為地方打擊迫害上訪、舉報、維權公民的工具,導致權力的濫用。
第三,勞動教養違背公平原則,損害司法程序正義。勞動教養是實施差別待遇的處罰,不僅內外有別,而且等級、身份有別,違背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則。而且勞動教養是完全封閉式的匯報審批,甚至剝奪了被勞教人員上訴的權利,嚴重損害司法程序正義,勞動教養制度應該退出歷史舞臺。
我在建國初期所經歷的“勞教”
朱蓮蓬
1955年,“胡風反黨集團”被升格為“反革命集團”后,全國范圍內開展了“肅反審干”的斗爭。一大批干部被清理出“無產階級革命隊伍”后,一部分被判刑投入勞改,相當大一部分并無歷史或現行的“反革命”罪行,但卻不是值得依靠和信任的對象,該怎么辦呢?
當年下半年,全國各地按照公安部內部規定,成立了各式“政治集訓隊’,名之為“再甄別”,實際為等待處理。而所謂等待處理者,就是由公安部和民政部分別成立公安部門管轄的“勞動教養所”和民政部門管轄的“勞動教養所”
在理論上無論是公安勞教還是民政勞教,對當事人而言,都和被判刑的勞改犯人一樣,均是一個完全限制人身自由的改造過程,通過勞動改造成為一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但在實踐上和原蘇聯稍有不同,公安勞教對象一般是游民及偷盜者等,時間為一至三年,改造好了可以回歸社會由地方安排勞動就業。而民政勞教對象清一色都是黨政機關事業單位的干部,由機關人事保衛部門定案,黨組織作出開除決定,然后由公安部門作出勞動教養裁定書,工資是原單位行政級別的70%,有公民選舉權,改造沒有期限,內部的說法是“不適合擔任國家機關干部工作,轉業到生產部門參加具體勞動”。
在當時,“反右運動”剛進入高潮,全國出現大量“右派分子”。許多右派分子不服氣、不認罪,堅持他們不是“階級敵人”而屬于“人民內部矛盾”,應予“正確處理”。再說全國各地也沒有足夠的牢房、無法關押如此眾多的右派分子。
在這種情況下,1957年7月18日,毛澤東主席提出了對右派分子的處罰的上限:要搞個勞動教養條例。8月1日,《勞動教養條例》公布;8月3日,國務院下達了《關于勞動教養問題的決定》。這個《決定》里并沒有寫明“右派”二字,但一目了然,第一條第二款所謂“罪行輕微,不追究刑事責任的反革命分子,反社會主義的反動分子,受到機關、團體、企業、學校等單位的開除處分,無生活出路的”,就是指群眾運動中劃出來的那一大批右派分子。《決定》宣稱:這些人都是“應當加以收容實行勞動教養”的。
1955年,筆者本人在糧食部門做一般干部工作。由于在黨報上發表了一篇批判“主觀戰斗精神”的文章,被打成“胡風反革命集團”在渝骨干分子,并逮捕關入石板坡東莊模范監獄。后經公安部門查證,本人與胡風沒有任何關系,立即釋放,送政治大隊學習等待處理。
1956年初,筆者被押送到一個掛牌“四川省中級農業-技術學校”的西山坪勞改農場,對外宣稱是干部轉業學習農業技術,將來當農業技術員,但實際卻是掛有“公安廳勞動教養所”及“民政廳勞動教養所”的牌子。我和包括省委委員在內的一大批干部被集體勞教。當年反右斗爭還沒有開始,尚無右派分子。這就是說,在國務院公布《勞動教養條例》之前,勞教工作已經在進行試點了。(有刪節)
“勞教”制度只能立足改革
劉仁文
在回顧勞動教養制度的歷史時,我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就是它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基本處于停辦的狀態。這可能讓人覺得奇怪:“文革”是非法治的產物,為什么反而容不下勞動教養這個制度呢?我個人認為可作這樣的解釋,那就是“勞教”雖然在今天看來缺乏必要的法律基礎,但它仍然是一種“有規則的治理”,這與“文革”的“無法無天”是不同的。
不過,由于這種“規則”在制度設計等方面存在缺陷,突出表現在:
首先,勞動教養管理委員會形同虛設,勞動教養審批權的行使缺乏有效的監督機制。目前,勞動教養的實際決定權在公安機關,公安機關在勞動教養案件中既扮演運動員的角色,又扮演裁判員的角色,不符合分權制約的原則,不利于保證勞動教養案件的質量。
其次,勞動教養的法律性質與其實際嚴厲程度不相適應。勞動教養的適用對象本來是不夠刑事處分的人,但從勞動教養的期限以及剝奪被勞動教養人員的人身自由程度看,卻比適用犯罪人的管制和拘役這兩種刑罰還要嚴厲。
再次,勞動教養在實踐中存在很大的隨意性和混亂性。由于勞動教養的審批權事實上由公安機關一家行使,從而致使:不夠勞教條件的,作了勞教處理;本應追究刑事責任的,降格作勞教處理;有些案件,證明有罪不足,但又沒有充分證據否定有罪,公安機關為避免被檢察機關退回,干脆不移送檢察機關,而采取勞教的辦法;還有的案件,檢察機關已經作出不起訴的決定,按照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如果被不起訴人在押,應當立即釋放”,但公安機關不但不放人,反而對其處以勞動教養。
此外,《勞動教養試行辦法》頒布后,有關部門又相繼頒布了多達幾十個規范性文件對其進行補充,這些規范性文件包括: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通過的單行條例、決定;國務院及其有關部委頒布的行政法規、規章;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司法解釋以及其他一些“通知”、“批復”之類的規范性文件。它們散見于各種效力不一的法律、法規和文件中,既零散又混亂。由于“法出多門”,加上一再擴大勞動教養的適用范圍,致使“勞動教養變成了一個筐,什么人都可以往里裝”。
從學界的討論看,以下幾點是達成共識的:一是要將勞動教養的決定權由現在的公安機關轉交給法院,也就是所謂的“司法化”,相應地,要賦予當事人的聘請律師權、上訴權等權利;二是要使各種可處勞動教養的行為明細化,克服目前勞教行為規定過于籠統的弊端;三是要降低勞教的嚴厲度,縮短勞教期限,通過切實的人格矯治來代替簡單的強制勞動,使之真正區別于刑罰;四是要縮小勞動教養對象的范圍,該治安處罰的給予治安處罰,構成犯罪的判處刑罰,該交還給社會、家庭、個人的交還給社會、家庭和個人,同時,要針對不同的行為主體,設置相應的矯洽措施。
為什么勞動教養不能像有些人所主張的那樣將其徹底廢除呢?這里涉及一個中西刑法的結構差異問題,那就是西方刑法大都只有質的規定,而沒有量的規定。中國刑法卻不僅有質的規定,而且還有量的規定,如盜竊,在西方,只要你實施了盜竊行為,就可構成盜竊罪,而我國刑法則規定只有當盜竊數額較大時才構成盜竊罪。
雖然我國刑法之下還有一個治安管理處罰條例,但無論刑罰還是治安處罰,都側重客觀行為方面,重在“懲罰”,而對那些“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氣死公安、難倒法院”的人來說,由于其具有較大的主觀惡性,需要專門的措施來加以矯治。
另外,中國的刑法缺少“保安處分”這一部分內容,而現行勞動教養的部分內容可以視為對這方面的彌補,如對多次賣淫嫖娼、有嚴重性罪錯者實行勞教。還有就是目前中國的社會治安總體來說還面臨很大的壓力,要一下取消這樣一項對維護社會治安有重大作用的制度,也不現實。所有這些,都是我們思考勞動教養制度時只能立足改革而不能立足廢除的理由。
“勞教”成為官員維穩的“家法”?
朱永華
從報道中(見本刊53頁《江蘇上訪者未購公車票勞教一年》)我們看到,實際上參與“逃票”的共有4人,其中一位沒有被送勞教的原因很簡單,“我不被勞教,是因為我再沒有去北京反映過問題”。一語道破天機,“上訪被勞教”這樣的處理沒法擺在桌面上,而能找出將其關起來勞教的理由就只有“逃票一塊錢”,而勞教的處理無需經過法院判決,是我們的司法體系中“獨具特色”的《憲法》之外的另一部實質性絲毫不亞于“有期徒刑”的“刑法”。
四人因為某些問題沒有解決,進京反映或是說“越級上訪”方式確有不妥之處,乘公交車“逃票”更是不對,但終歸不是什么“原則性”的錯誤,或進行教育批評或進行適當處理都能說過去,無論如何也夠不上“勞教一年”。實際上,3位被勞教的原因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勞教制度的違法和亂象已經不是個案,去年8月的《中國青年報》就曾做過報道:湖南省寧遠縣水利水電局4位正式在編職工,在清華大學西門附近,用菜刀砍下了各自左手小指的一部分,他們這樣做,僅僅是為了以此證明自己并未曠工。斷指之后,湖南省電力局、公安局領導對他們說,誰不妥協誰就去勞教,4個人不妥協就4個都去勞教。
正如某位專家的話,別說是逃票1元,即使是偷1元錢也不至于遭到如此處罰。在我們國家現在的司法體系中,勞動教養制度一直飽受爭議,其焦點就是實行勞教不需要經過法院的審判,在法治社會環境里,不經過法院判決和法律規定,一切限制公民人身自由的行為都應該算是非法,然沿襲數十年的勞教制度至今卻還在顛覆著法律,缺少法律的監管勞教也就成了一些地方政府的“私刑和家’法”,一些地方屢屢發生將進京反映問題人員送進勞教所的行為就可以印證,法律之外看似合法的勞教足以讓人痛心疾首。
4人進京反映問題,就算是越級上訪但也淪落不到罪犯的程度,最多也只能算是“人民內部矛盾”。況且公民的人身權利自由受法律保護,沒有法院的判決,任何部門和個人不得限制他人自由,否則既是非法拘禁。4人進京反映問題不違法,卻因傷害了當地官方或是官員的“利益”,地方政府無法用法律手段來懲處4人,卻可以利用權力“操縱”勞教,僅僅因為1元錢的逃票,就將其中3人限制人身自由達1年,這是赤裸裸的權力報復。而這種報復手段居然是不受法律管束的“勞動教養”,因為勞教可以避開法院,政府和當地警方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辦到。
“勞教”成了游離于刑法之外的第二“刑法”,成了保護官員利益而又不受法律約束的“家法”,成了地方主要官員報復民眾的“私藏武器”,這無疑是對我們眼下推進法治社會的嘲弄。
違反憲法的勞教制度,嚴重玷污了法律的尊嚴,早該壽終正寢。
責任編輯/張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