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師者何許人?老朱也。老朱何人?我的同學朱永貴也。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現在我真的相信這句話了。
20多年前,我和老朱高考落榜后,都回到各自的大隊(當時村子叫大隊)當了一名鄉村民辦教師。我們不是一個公社的,雖說兩個大隊相鄰不過七八里,但也不能經常見面。后來鄉鎮合并了,我倆成了一個鎮的了,見面的機會多了。前年學校并校,我們村級小學又合并到鎮中心小學,我倆又分到了同一辦公室,并且是對面桌。我倆又可以像當年同學那樣朝夕相處了。
老朱今年49歲,比我小1歲,我們上初中時相識的。1975年老朱上初一時,他家搬到我們大隊的,我們兩家又是東西院,又是一個班。記得當初老朱比我稍矮些,胖墩墩的,穿著一件藍士林布小棉襖,說起話來很文靜。不久,我倆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那時雖說文革就要結束了,但學校依舊很不正規,課本也不系統,當時的老師大都是文革時期的文化底子,一道數學題舞弄好幾天答案也不一定正確,還經常寫錯別字。我那時淘氣得很,也不知道讀書的重要性,成天就知道掏鳥蛋打彈弓地瘋玩。老朱那時卻不然,他家還有幾本書,放了學他還看點書。有一次我去找他玩,他拿著一本書對我說,你看看這本書吧。可惜那本書沒了封面,后面還有些缺頁,我只能從書脊隱約地看到《野老灘史話》這幾個模糊的字。那本書大概是小說,情節還是蠻吸引人的,可惜無頭無尾。那本書算是我讀的文學方面的處女書了,它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喜愛讀書的大門,從此我喜歡上了讀書,讀書的習慣一直保持至今,讀書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一部分,在書的海洋中,有著我的另一個世界。從讀了老朱的那本《野老灘史話》,我不再像以前那么瘋玩了。放了學除了打豬菜,我就和老朱一起讀書。那時我還囫圇吞棗地讀了老朱的《三國演義》和《西游記》。我不認識的字就問老朱。后來老朱送我一本《新華字典》,說不認識的字自己查,又說這樣你認識的字就多了。可惜一年后,因為大隊之間土地糾紛的問題,老朱又搬回了原來的大隊。
上高中時,開始我們不在一個公社(當時鄉鎮叫公社)讀書,高一讀完后,我轉到老朱那個公社的中學。我們還是一個班,并且都分到了文科班。那時文革已經結束了,也已經恢復了高考。說實在的,讀小學和初中時,正趕上文革,我們除了會背“小九九”外,就能寫幾篇所謂的批判稿了。我們幾乎沒有知識的過渡,陡然面對高中課本,似乎一無所知。老朱的數學成績不太好,但是語文成績在我們全學年是出類拔萃的。那年我們縣教育局舉辦的征文活動,老朱寫的短片小說——《含淚的笑》,以其優美的文筆,曲折跌宕的情節,和神采飛揚的激情,獲得了全縣唯一的特殊獎。后來這篇小說被推薦到省里一家文學雜志發表了,為我們學校爭了光。同學們都向他投來了敬佩和羨慕的目光。有的同學喊他文豪,或是作家,老朱總是靦腆地一笑說,那有什么文采,那不過是發生在我們家的實事罷了。1981年高考,我和老朱都落榜了。老師和同學們都為老朱惋惜,都勸他再復讀一年,老朱還是毅然地回到他原來的大隊當了一名民辦教師。我雖然又復讀了一年,但還是與夢寐以求的大學擦肩而過。那年秋天我也回到大隊當了一名民辦教師。
從教以后,老朱把一腔的熱情投入到學校和孩子們身上。他對我說,沒有考上大學是我一生的遺憾,希望我的學生將來都能考上大學。老朱把自己美好心愿寄托在了學生身上。那時老朱家境比較困難,哥哥姐姐早已結婚分開過了,父母都已年邁。老朱曾對我說,當初不是不想復讀,是家里實在沒有那個條件啊。得自食其力,不能再讓父母養活自己了。老朱參加工作第二年就擔任了他們學校教導主任工作。當時老朱除了教好學外,還要種好責任田,晚上還要聽函授廣播。由于老朱的不懈努力,他們那所偏僻的鄉村小學,變得有模有樣,成了全鄉教育教學質量最高的市級規范化小學。第二個教師節,縣里讓老朱代表全縣優秀民辦教師發言,老朱說道:“……教師這個職業不是謀生的飯碗,要論飯碗,也許有比教師這個職業更豐饒的飯碗。教師的職業是神圣的,偉大的。一句話,我們一定要對得起養育我們的那片土地,對得起父老鄉親,對得起孩子,對得起良心。我曾經沒有考上大學,希望我的學生將來都有出息。也許十年二十年,我們曾經教過的孩子,就是一顆顆改變家鄉窮困落后面貌的種子……”老朱樸實無華的講話博得了熱烈的掌聲。縣長把大紅花戴在老朱的胸前,握著老朱的手激動地說:“你們這些鄉村民辦教師,是大山的脊梁,大山的靈魂,大山里的希望!你們就是希望的播種者,有你們這樣的老師是孩子們一生的幸福啊!”后來我也擔任了我們學校的教導主任工作,我們兩所鄉村小學互相學習,共同提高,并且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我們兩所學校共同寫下十個字互勉:博取百花蜜,共釀桃李芳。到去年為止,老朱他們那個五百來口人的小山村,共考入各級各類高等學校的人數總計超過了60多人,是我們全鎮各村中最多的,那些學生大部分都是老朱的學生,老朱可謂桃李滿天下了。老朱他們那個小山村也成了全省響當當雙文明村。
老朱為了學校為了孩子付出的太多了,可惜那樣好的文筆,后來只發表了一篇小小說。我曾問老朱,你咋不繼續寫了呢?他說實在沒那個精力,也沒那個激情了,我怎能只顧自己而忘了學校和學生呢。我除了教學外還舞弄點文墨,我曾經發表的小說——《上弦月》,是老朱幫我修改的。我清晰地記得那是20多年前一個夜晚,我把小說的草稿送到老朱那里,讓他幫我修改,他正在學校值宿。那個夜晚,我和老朱在學校辦公室里,就著窗外飄飛的雪花推杯換盞地喝起了酒,我倆喝得一塌糊涂。一個月后,老朱把小說草稿送給了我。草稿上畫著許多紅杠杠,眉批處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連標點都改正了。在文章最后,他很鄭重地寫著:這是我的一點意見,不一定正確,你可以不采納等批語。后來那篇小說發表在一家省級文學雜志上,也是我的處女作。我每寫一篇小文,老朱都是第一位讀者,他總能畫龍點睛地提點意見或是建議。1987年我發表在《中國教師報》副刊上的那篇散文——《接過那支筆》,也是老朱幫助修改的。這篇散文寫的是一位鄉村女教師的故事,也許這個故事感動了老朱,老朱提了很多中肯的意見。每當他捧著散發著淡淡墨香的報紙或是雜志品讀我的文章時,他總以鼓勵的口吻說我真的很羨慕你,這么多年了還有創作的激情。我笑著對他說:“你是我的導師啊!”他卻笑著說:“導師真的‘倒了’。”
二十多載,轉瞬已過。昨天還是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今已韶華不在,兩鬢斑白。那天早晨,我的導師老朱捧著一本從學生那兒借來的微機書翻了起來。他說要學會上網,現在工作沒那么累了,待著膩煩,也想寫點東西。我高興地給他倒了一杯茶說,讓我們從頭學起,再做一回同學吧。
我們都笑了。那笑聲和昨天一樣。
(作者單位:林口縣柳樹鎮中心小學)
編輯/趙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