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牽牛星》是《古詩十九首》的代表作,這首詩將現實和愿望強烈對比,通過描繪牛郎織女隔河相望而不能互相傾訴衷情的痛苦,抒寫了男女離別之情,可謂哀怨動人。在教學中,筆者著重引導學生賞析了“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幾句詩敘寫思情的精妙之處——牛郎織女無法相會,只因銀河阻隔。按常理,作者應極力描寫銀河之深、之寬,這樣才會突出他們相會之難,更好地表現其思念之苦。但是,這首詩卻不囿于常理,反而以“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來描寫銀河,銀河清澈見底,并且兩岸之間距離不遠,這樣描寫看似不合常理,但細推敲,卻把織女的相思寫到極致。銀河的淺與窄,引起織女的希望和盼望,認為相會很容易,但現實卻永遠無法渡河與牛郎相會,這又將織女打進了絕望的無底深淵,愈發增添了織女的內心之痛、思念之苦。其痛其苦就像李商隱《錦瑟》“藍田日暖玉生煙”描寫的意境那樣,在太陽的照耀下,玉器溢出的煙若隱若現,此玉貌似唾手可得,但卻永遠難以尋覓。這便是可遇但不可得的痛苦!由此也引發出詩人“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喟嘆。
無獨有偶,在敘寫思情方面,高適的《塞上聽吹笛》與《迢迢牽牛星》有異曲同工之妙。“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那些離家已久、保家衛國的戍邊戰士,盡管思鄉之苦已被飄飛的大雪沖淡了些許,但是,待到春回大地,大雪融化,牧馬歸來,明月入懷,羌笛四起之時,這些離家已久的征夫們又怎能不重燃歸意呢?而由于戰事所迫,戍邊所需,他們重新燃起的歸意又在轉瞬之間消遁無形,徒留悵惘之情。這種讓人燃起希望繼而徹底絕望的思情怎能不讓人痛徹心扉!
溫庭筠在《望江南》中也極力渲染了這一情思,詩中的女主人高高興興地忙著梳洗打扮,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登樓眺望夫君歸來,但是“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州”,從天際飄來的艘艘白帆,又一一從她眼前飄過,無一停留。女主人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陷進絕望中。這種看似可以得到卻永遠無法得到的思情真是愁煞人也。
當然,極力表現思情之苦的古典詩詞不勝枚舉。只是,上述這種有望相見卻徹底不得相見的情思與那遙遙無期暫難相見的情思是不同的。如《古詩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反。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丈夫已“相去萬余里”,并且“道路阻且長”。女子知道,與丈夫會面是很難的,所以即使不得相見,思念得“衣帶日已緩”,但始終相信丈夫會回來的,所以充滿希望,“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仍然鼓勵自己多吃飯,等待丈夫的回來。這種不得相見的思念雖痛苦,但讓人充滿希望,讓人有盼頭。正因為有盼頭,所以可以借助一些意象來寄托思情。如李商隱的“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想象“青鳥”可以帶來所思之人的消息;又如李清照的“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想象“大雁”可以帶來丈夫的信息;再如晏殊“欲寄彩箋無尺素,山長水遠知何處”,雖無法知道所思之人,但還想通過“彩箋”來獲取對方的信息;還如馮延巳的“憶歸期,數歸期,夢見雖多相見稀。相逢知幾時”想象在夢境中與所思之人相見。這些意象在相見遙遙無期的情況下寄托了所思之人的期望。所以,這種遙遙無期的暫難相見的情思雖悲痛但仍給人期望,這與前面那種燃起期望卻徹底絕望的情思更輕,更緩一些。
諸如《迢迢牽牛星》等詩詞中的這種有望相見卻徹底不得相見的情思也與經過漫長分別后終得相見的情思是不同的。這是因為,經過漫長分別后終得相見的情思有著豐富的情感內涵,大抵有以下幾種不同的情緒。這其中有“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相見時的驚喜;有“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久別重逢后的難以相信的悲喜交加之情;有“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喜悅之中含有膽怯。以上那些經過漫長分別后終于相見的情思雖有多種不同的情緒,但總會讓人有種苦盡甘來的味道,這與《迢迢牽牛星》等詩詞所表現的情思是截然不同的,那種有望相見卻不得相見的情思只能讓人品嘗到無邊的傷痛與哀愁。因此,如此不堪的傷痛與哀愁也只能用“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來表達了。
走筆至此,筆者深思,無論何種思情,或悲或喜,或不堪或期許,無不折射出我國古代勞動人民最真、最美的樸素情懷。那些思情,早已成為維系人類情誼的一種情結,烙印在人們的心靈深處。
夏春紅,教師,現居湖北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