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非子》中韓非將《說林》《儲說》都命名為“說”,說明了他對這兩類文章中大量的寓言故事的認識。在這一層意義上,我們可以將二者看作是我國最早的寓言專集,這是它們在文體學價值方面具有的相同點。但是,《說林》與《儲說》的文體形式及內容上又有一定的區別。
首先,二者在關于“說”的組織形式上有明顯的差異。《說林》只是將寓言故事簡單的匯集起來,編排并無統一的體系,“上下”兩篇既沒有明顯的外部特征,也沒有深刻的內在標準,有人認為“《說林》上篇主要講政治上的權術計謀,下篇側重從哲學上總結經驗教訓,并不是雜亂無章的隨意堆積物”,并不符合《說林》的實際。《說林》所涉及的范圍很廣,很難以一種思想概括。如上篇中“封為象著而箕子怖”、“楊子過于宋東之逆旅”、“衛人嫁子而教之”、“田伯鼎好士而存其君”等,所側重的就是“總結經驗教訓”;而下篇中“宋太宰貴而主斷”、“有欲以御見荊王者”、“公子糾將為亂”、“晉中行文子出亡”、“周霄謂宮他”、“白圭謂宋令尹”、“荊王伐吳”、“知伯將伐仇由”等,又完全是“政治上的權術計謀”,與上篇并無聯系。而《儲說》一篇,分為內外,內篇又分為上下,外篇分為左右,左右復分為上下,全文以“經說”的形式將大量的寓言故事分門別類的組織起來,“經”是對“說”的形式的高度概括,“說”則是對“經”的具體解釋,二者有機聯系,互不可分,在結構上體現出了很強的系統性。
其次,《說林》與《儲說》最初的用途是不同的。《說林》用來搜集、保存材料,內容豐富,思想龐雜,但沒有核心主題,從思想內容分析,是難以用一個題目來統攝的。唐司馬貞《史記索隱》說:“《說林》者,廣說諸事,其多若林,故曰《說林》也。”后人進一步認為《說林》是資料集或原始資料匯編,都說明了這一點。而《儲說》則將材料系統的編排起來,周勛初先生也說,它的出現,應當跟當時師徒傳授的教學方式有關。一個學派,傳授某種‘經’書,內容不斷積累,論點屢作發揮,記錄成文時,也就成了‘解’、‘說’了。”所以,由其形式看很可能是韓非用來教授弟子的內部教材。
再次,從《儲說》和《說林》中寓言的取材上看,二者也存在差異。二者的寓言大都取材于《左傳》、《戰國策》以及《呂氏春秋》,但是在《說林》中我們可以看出作者神話的加工,《儲說》中幾乎沒有。
比如《說林上》中“涸澤之蛇”,《說林下》中“虺有兩口”、“三虱爭訟”都繼承了《莊子》中的神話。
《韓非子·說林》中有“三虱爭訟”:
三虱相與訟。一虱過之,曰:“訟者奚說?”三虱曰:“爭肥饒之地。”一虱曰:“若亦不患臘之至而茅之燥耳,若又奚患?”于是乃相與聚嘬其母(血)而食之。彘臞,人乃弗殺。
《莊子》中有“眾虱食豕”:
繻需者,系虱是也。擇疏鬣,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蹄曲限,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己與琴俱焦也。
這兩則寓言所反映的主旨大致相同:事物往往具有兩面性,二者之間既具有統一的利益,又存在不可避免的矛盾,在一定的條件下,可以相互轉化。這兩則寓言的情節也沒有太大的差異:虱子為各自的利益互不相讓,不考慮共同的利益,最終導致滅亡。所不同的是莊子的“眾虱食家”敘述平淡,而韓非子的“三虱爭訟”注重細節描寫,顯得更為生動形象。
《韓非子·說林》中“虺有兩口”:
蟲有虺者,一身兩口,爭食相龁也,遂相殺,因自殺。
《莊子·則陽》中“觸蠻之爭”: 有國于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于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
韓非的“虺有兩口”是由莊子的“觸蠻之爭”化用而來的。雖然“蝸”變成了“虺”,名稱變了,實質卻一樣:兩個觸角變成了兩張嘴,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在窩里斗,未曾想雙方的利益既是對立的又是統一的,最后的結局也一樣是同歸于盡。
韓賢克,哈爾濱科學技術職業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