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裘山山小說的最大感受之一,就是她的文字里始終洋溢著人性的光輝。在日常生活的書寫中,她挖掘出人物身上善良有愛的一面,給讀者帶來溫情和悲憫,《叫我如何不想他》《保衛櫻桃》《臘八粥》等作品莫不如此。她自己也說過,她創作的職責是守護人性的溫暖,因為“揭示人性丑惡的、悲涼的已經太多了”,“我希望文學是應該給人溫暖、給人撫慰,給人滋潤的”。《致愛麗絲》就是一篇烙著溫暖底色的小說,講了一個現代版的“丑小鴨”變“白天鵝”的故事。九香初中畢業后考上了高中,因為家境困難輟學,于是進城到素梅家當了保姆。素梅要求女兒愛麗絲去學鋼琴,但愛麗絲只喜歡跳舞,暗地里讓九香代為練習。經過自身的后天努力,九香達到了鋼琴十級的水平,成為了一名鋼琴教師。九香對音樂的熱愛與執著,最終讓她在都市里得以立足,徹底改寫了自己的社會身份。
當下的底層敘事,多以展示男性農民工生存的苦難、暴力和欲望為主,對女性打工者的關注度相對較少,裘山山是少數幾個堅持把聚焦點對準底層女性的作家之一。在她近些年所創作的小說中,對象涵蓋了下崗女工、妓女、保姆等,她選擇性地忽略了弱勢群體討生活的種種艱辛和傷痛,著重從精神層面給予必要的人性慰藉。九香的成功不是偶然的,她身上那種勤奮好學的天性,和持續追夢不放棄的韌勁,讓她沒有與大多數進城女工一樣隨波逐流,泯沒在時間和人潮中,她像一朵不起眼的野花,在城市里美麗綻放。剛開始來素梅家,九香不會做飯,眼里沒活兒,慢慢的可以獨自買菜下廚,哄愛麗絲讀書,算是盡了做保姆的職責。她并沒有止步于此,在迷上鋼琴后,開始逐漸明確了自身的奮斗方向。為了練琴,她每天趴在窗臺上旁聽,回家偷偷練習,連男朋友都不找。愛默生說:“當一個人知道自己的目標去向時,這個世界都會為他讓路”,況且九香還有一個像素梅這么好的雇主。就九香的生存現實來說,她處于絕對的逆境,當小保姆無論如何是不值得夸耀的,如果不是素梅一家給了她足夠大的成長空間,在需要的時候給予身在低處的她一些關愛,她也會迅速地干枯凋零。都市之于鄉下人,處處充滿誘惑,同時也不可避免地遭遇隔閡和冷漠。幸運的是,九香這粒來自鄉下的種子,掉落的地方不是冰冷堅硬的水泥路面,而是一小塊沐浴著陽光雨露的綠洲。
小說以九香的成才作為主線,但觸摸到夢想的并不止她一個人。九香在少年宮工作后,沒有一去不復返,她時刻尋思著回來報答素梅的好。素梅在九香的幫助下學會了彈奏《致愛麗絲》,愛麗絲也在她的掩護下,成了一名出色的舞者。三個女性的迥異經歷,實質上反映了三種不同的圓夢方式。素梅的生活中滿是工作、家庭和孩子,她認為學琴需要童子功,因此把希望寄托在愛麗絲身上,壓根沒有想過自己也可以從現在開始;愛麗絲有良好的學琴條件,不過她意不在此,選擇的是一條隱秘的道路;素梅一無所有,憑著一顆愛音樂的心和長達八年的練習,實現了自我的蛻變。可見當你熱愛一種生活方式時,你會找到一個方法去激活身上潛藏的奮斗因子,當你猶豫退縮時,你會找到很多合理的借口來說服自己。另外,小說不僅僅只著眼于贊美鄉下人改變個體命運的拼勁,也對城里人的心靈進行了剖析和凈化。不管素梅對九香有多關愛,她們終歸是主仆關系,她對九香的好是有限度的,所以當她聽說小保姆過了鋼琴十級的時候,“心里塞滿了醋意、不快、失落,和被騙的感覺”。九香熱心地安撫了素梅的情緒,讓她掙脫了世俗觀念的束縛,大膽去追逐夢想,雖然晚了二十年,終究還是得以一償夙愿。至此,一首溫和輕盈的《致愛麗絲》才算是圓滿完成了。
羅曼·羅蘭說,貝多芬是依靠心靈的善良而偉大的英雄,比如這曲鋼琴小品《致愛麗絲》,指尖流淌出的都是愛與美的音符。環視當下社會,人們普遍注重物質享樂,淡化精神訴求,導致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日益冷漠,現代人仿佛陷入了集體性的精神病象之中,大家習慣于質疑、批判而不重建設,精神世界亟待得到關懷。這篇小說如一股清冽的泉水注入都市人干涸的心田,是對目前小說創作中倫理性缺失這一現象的有益補充。人生的境況不可預料,可是每個人都可以選擇努力向夢想靠攏,期待照進現實的那一天。裘山山讓九香釋放出了純真美好的人性之光,去照亮那些無所歸依的靈魂,讓人們重新審視生活,發現身處的并不全是荒蕪的精神沙漠,還有真善美的人際關系。
陳青山,男,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文藝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