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諸子中能自成一家,別樹一幟,具有獨特內涵的應首推莊子。魯迅稱其文“汪洋辟闔,儀態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作為先秦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以獨特哲學思想影響著后世。《庖丁解牛》是其中的一篇。
《庖丁解牛》中,莊子為我們塑造了一位技藝高超的廚師——庖丁的形象。他宰牛時那嫻熟的動作、優美的聲音還有高雅的意境竟然讓見多識廣的一國之君文惠君嘆為觀止。當然,文中說“用了十九年的刀還像是剛從磨刀石上磨出來一樣”,雖不免有些夸張,卻足以說明庖丁的技術確實遠遠的超過了“族庖”和“良庖”。
庖丁告訴我們許多做人的道理。諸如要了解規律,掌握規律或順其自然不強求等等。所以褚斌杰老師編著的《中國文學史綱要》將庖丁解牛寓意歸納為:“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個從初做到熟練的過程,只有經過反復實踐,并真正掌握客觀事物的規律以后才能得心應手,運用自如,甚至完全可以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但對這個典故的解讀如果只看到其中“熟能生巧”的含義,就算不得透徹了!
魯迅先生說:“我總以為倘若論文,最好是顧及全篇,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態,這才是較為確鑿。要不然是很容易近乎說夢的。”既然要顧及全篇,那么我們知道《庖丁解牛》在《養生主》中為第二節。而《養生主》是一篇論證養生之道的文章,主旨在提出養生總論。指明養生的關鍵是“緣督以為經”,即秉承事物的中虛之道,并把它作為順應自然變化的常法。因而《庖丁解牛》僅是莊子為闡明總論所設的一個比喻。而且文章結尾寫道“文惠君聽庖丁介紹后說自己懂得了養生之道”,也可以從文章本身說明“庖丁解牛”的故事就是為了說明養生的。然而這里的養生之道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結合“解牛之道”我們可以推出莊子的養生之道是:人以順應自然規律的方式在社會中求得生存。庖丁解牛不是為了告訴我們如何熟練操作某件事,而是為了指明一個道理——人在社會中就跟刀一樣,而對牛骨——那些社會上的是非、容易害人陷阱,就要極力回避。
既然要回避,很多人就認為莊子的養生之道是消極的人生哲學,莊子也被當作了消極的唯心主義者。真是這樣的嗎?還是另有隱情呢?我們還是要按魯迅先生的話做,分析莊子其人、所持的社會觀及其所處的社會狀況。
莊子雖博學縱覽,但出身卑微,一生過著貧困的生活。他的生卒年大體和孟子同時或偏早,當時周王朝已名存實亡,齊、楚、燕、趙、韓、魏、秦七大諸侯國競相爭霸,社會矛盾極為尖銳復雜,人民生活甚為困苦。莊子對時政極度不滿,其作品中充滿了憤世嫉俗的言辭。《人間世》說:“當今之時僅免刑焉”;《在宥》說:“今世之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戳者相望也”。
然而雖是這樣,儒家的救世之心,卻是為莊子所不取的。從孔子的周游列國到孟子的徘徊于齊梁之間,可以看出儒者總是希望介入國家的政治生活,借助于輔佐君主來實現其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理想。然而孔子和孟子的失敗是顯然的。據此,莊子做出了對世相的深刻洞察:一個專制社會,社會狀況很大程度上由君主決定,那個時代的大多數君主,兇暴獨斷,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勸諫,因而在他們的暴政下,民眾的生命賤如草芥。所以莊子對其所處的社會有一種寒徹骨髓的悲觀與絕望。莊子認定,在一個無道的社會,一切的介入都是無效甚至有害的。最終他自覺地遠離公共的政治舞臺,而經世治國的話題也徹底地退出了莊子的心靈。
所以,以莊子為代表的道家主張“無為”和“無用”。他們關心的是人處于亂世之下如何立身處世而自保。莊子對世事險惡的拒絕,不是叫人做鴕鳥自欺欺人,而是告訴人們要靈活地跟身邊的艱險玩游戲,要學會適當的躲避,并能恰如其分地攻擊“敵人”。道家主張既然萬事萬物皆擺脫不了自然規律而變化,所以人也必須遵照自然規律而生活。
古人說:“以儒治世以道治身”,我想還是有道理的。在我們身處順境,要以天下為己任的時候,可以學習儒家的做法: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而身處逆境時,沒有辦法改變外界,甚至連獨善其身的機會也沒有而走投無路時,也可學學道家的做法,給自己留條后路。真正理解《庖丁解牛》能教我們忘懷得失,擺脫利害,甚至可以撫慰因生活苦難而造成的心靈創傷。這也正是中國歷代士大夫知識分子在巨大的失敗和不幸之后,能夠真正不被毀滅,而更多的是保存生命,堅持節操隱逸循世,以山水自娛,潔身自好的原因。
一則小小的寓言故事,人生的閱歷不同,所處的社會歷史環境不同,審視的角度不同,讀出的道理也不同。
倪金,教師。現居江蘇連云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