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由北向南橫亙在滇西廣袤的大地上。
蒼山像一把偏心的刀,它那么隨意地一插,就把滇西這一角落分割成了寬闊平整的大理壩子和狹長崎嶇的漾濞山區。
是奉了天地的神諭吧?大理古城和漾濞縣城,一東一西,都坐落到了蒼山腳下。在命運神秘旗幟的招引下,我的人生與這兩個地方密不可分。我成年以后的歲月一直牽絆在蒼山腳下,從未有過須臾的離分。
二十年前我在大理讀書,學校就位于蒼山腳下。由北而南橫亙的蒼山,把西望的視線堵了個嚴實,不論你怎樣地伸頭引頸,你看到的都是蒼山,蒼山霸道地塞滿你的視野。
三年的學生生涯,一千多個日子,我面對著蒼山。
藍天下,遙望蒼山,滿山的青松杉樹、灌木叢林,還有野花茂草,藤蘿地蔓都淹沒了個性,混雜成一種顏色——蒼青,恰如其名。與人類白駒過隙般的生命相比,山是不會老的。地質學家們對著沉默不語的巖石敲敲打打,然后告訴我們在數百萬年前發生了一場劇烈的造山運動:蒼山雄起,洱海陷落……
數百萬年,太遙遠,遙遠到我的想象不能及。
是不是從那一天起,蒼山就這么蒼青著?百萬年風雨的吹打,它的顏色沒有一絲的脫落么?覆蓋山頭的皚皚白雪是不是百萬年前那一場雨雪的輪回?世事滄桑,轉眼我們就白了頭,蒼山卻千秋萬代地屹立著。山川河流才是天地間真正的主人。
或許數百萬年前蒼山的拔地而起是一場太卓絕的奮斗,老天便把清溪碧水賜予它作為撫慰。兩峰夾一溪是蒼山特有的景觀,蒼山十九座逶迤連綿的山峰間有十八條清溪潺潺流下,奔向洱海,終年不絕。蒼山有了水的靈秀和嫵媚。
有了山,有了水,自然就有云升霧騰。云聚云散,云濃云淡,靈動變幻著蒼山的景致,有兩朵云便著名起來。
一朵叫望夫云。
每年冬春季節蒼山玉局峰頂時常縈繞著一朵云彩,它在山頂飄飄浮浮,徘徊不去,似一團散不開的憂愁。每當此云出現,洱海上就狂風大作,漁人不能出海。從氣象學的角度講這是蒼山洱海特殊地勢造成的氣候現象。那樣曼妙空靈的一朵云是一種自然現象,這一解釋太干巴了。那分明是思夫的南詔公主。南詔公主阿鳳與一個年輕獵人相愛,遭到南詔王的反對,請來法師害死獵人,并打入海底變成了石騾。阿鳳傷心而死,化作一朵云彩年年站在山頂哀慟哭泣,望眼欲穿地等待著狂風把洱海水吹開,好讓她再見那葬身水底的愛人一面。這就是望夫云的傳說。
把智慧賦予自然萬物是人類喜歡做的一件事情。望夫云的傳說和孟姜女哭長城,白娘子水漫金山一樣,是足以百代流傳的愛情經典。它把堅貞不渝的愛情觀像旗幟一樣插在蒼山頂上,成了大理白族兒女自幼耳熟能詳的愛情教材:無論歲月怎樣地流轉,忠貞的愛情都值得去信仰。
另一朵叫玉帶云。
夏末秋初,山雨之后的蒼山上霧氣彌漫,它們飄飄搖搖想直上云霄,卻又受到山頂冷空氣的阻礙,便滯留在山腰左沖右突,漸漸匯成一條潔白的帶狀云,綿延數十里,像一條玉帶般束住了蒼山山腰,人稱“玉帶云”。
關于玉帶云也是有傳說的,說是王母娘娘身邊有位專司紡織的仙女,飛出天宮來欣賞大理迷人的景色,偶遇一白族采石青年,一見鐘情就結為夫妻。王母娘娘得知消息后,派人把仙女召回天宮。白族青年舍不得妻子,緊緊拉住她的五彩玉帶。仙女越飛越高,只好把玉帶拋下留給丈夫作個念想。這個傳說有明顯仿照的痕跡,比不上望夫云的蕩氣回腸。
玉帶云和望夫云剛好相反,它的出現時常預兆天氣晴好。山腳的村寨有農諺流傳:“蒼山系玉帶,餓狗吃白米”。據祖輩們的經驗,玉帶云出現次數多的年份,常常是豐收年。
我喜歡玉帶云,蒼山雄偉蒼黛的山體在飄逸白云的繚繞下越顯神奇秀美。不要什么牽強附會的傳說,在我眼里這是云與山的一場戀愛,萬般柔情在纏纏綿綿間,在依依難舍中,久久不散。
許多個假日我游走在大理古城的大街小巷。
下關那出了名的不肯停息的風吹不到這里,大理城背靠蒼山詩意地棲息著。
我在兩旁栽了垂楊柳和櫻花樹的街道上走走停停,在有著雕花門窗的店鋪里進進出出,偶爾給自己買一個小物件:一只銀手鐲或是一方扎染頭巾……銀手鐲有著細巧精致的鏤空花紋,扎染頭巾上藍白相間的圖案像一捧振翅欲飛的蝴蝶。更多的時候我什么都不買,只是喜歡那種走在街頭的感覺,大理城內沒有轟鳴的汽車,沒有擁擠的人群,你不用躲來閃去,只管放心自在地走去,一種慵懶閑散的感覺慢慢就襲上了心頭。迎面有穿著白族盛裝的姑娘走來,繡了花兒朵兒,垂著雪白流蘇的頭飾下是一張明媚的臉;前方突然閃出一個穿扎染布長裙的女子,素凈典雅卻也是一路妖嬈。如果恰逢是春天里,還會有落櫻點點飄逝,大理古城像一幅情調憂怨的“動漫”了。
古樸寧靜,便是這個城市的氣息。
除了各種土產,古玩玉器,大理的街頭常有人賣花,茶花、杜鵑花和蘭花水靈靈地開著。我一盆盆看過去,不買主人也不惱。他那一臉的輕閑好像并不賴此為生,只不過是家里的花開得盛了旺了,不搬到街頭來曬曬,就如同錦衣夜行,可惜了。
走得腳酸力乏了,可以到洋人街去,叫一杯茶,或是一杯來自異域的咖啡;也可以隨意走進一家小食店去,有酸辣的涼粉,爽口的米線;如果你不怕有損形象,也可以像小孩子們一樣去買一卷烤乳扇,坐在街邊的石階上慢慢品嘗“牛奶烤著吃”的味道……
養足精神之后再往前走,那穿街繞巷的溪流就把你帶進胡同小巷里去,這里寂靜更深了。
青瓦白墻的白族民居一院接一院,都在陽光下閉目養神呢。洞開的院門內是一方干干凈凈的天井。大多用青灰色的大理石鋪地,那青灰的有著淺淺紋路的大理石,無聲地透出一種不凡的氣度來;雪白的照壁上寫著家訓或是繪著山水花鳥;沿墻是一溜兒花臺,花木扶疏。茶花盛放的時節,你能看到滿院的姹紫嫣紅,開出皇宮般的華麗氣氛來。
這樣的院落,一見之下,讓人傾心。
最能讓人感受古城韻味的要數四座城門樓了。大理城東西南北各有一城門,始建于明代,上有城樓,登臨可以遠眺四周風景。南門叫承恩,東門叫通海,西門叫蒼山,北門叫安遠。其中數南城門最為雄偉熱鬧,我卻在心里喜歡著東城門,因為登上門樓可以看到洱海:在如洗的晴空之下,洱海是一方青碧的玉,閃著溫潤的光芒。那青碧的水之下,那方陷落成海的土地,那傳說中年輕獵人的葬身之地,是怎樣的一個秘密?
該是離開的時候了,走出城門洞,撫摸一下那厚重樸拙的城墻,滄桑也罷,傷懷也罷,不要追問,在歲月面前人總是渺小如塵埃,腳下已是重重疊疊的腳印,那最初的痕跡是尋不到的。
畢業后,我繞著蒼山拐了個彎,背著簡單的行囊到了位于蒼山背面的漾濞縣工作。雖然還是在蒼山腳下卻是別有一番洞天了。
蒼山西坡地勢陡峭,溝壑縱橫,溪流潺潺,坡上坡腳也有許多勝景讓人流連,古時就有“漾濞十六景”的說法。
但我最鐘愛的是蒼山西坡的花。
春天里最先把春色帶進城的是山村的孩子。他們把早開的山茶花背進城來賣,那牛眼盅大小的花蕾紅艷艷的,不惜余力地吐露著芬芳。每捧花不過一兩元錢,傍晚時分孩子要趕著回家,五角錢也能買一大捧。
街頭巷尾你便時時能遇到手捧一束春色的女子緩緩而去,春意漸漸深濃了。
杜鵑花是蒼山西坡花中的翹楚。
山高林密的蒼山半山腰有一開闊的坡地,它不知如何修來的福分,竟有緣容納了數千株杜鵑花樹,占地達到30多平方公里。這便是有名的蒼山西坡大花園了。
在這人跡罕至的山腰,千萬樹杜鵑花開得恣意奔放,明媚的顏色染紅了半面山坡,把蒼山西坡的春天推入高潮。每一朵花都在吶喊,都在歡呼,這是一場花之盛宴,這是蒼山西坡最壯美的景致,讓人舍不得缺席。
每一年的春天我都會想念那滿山坡的杜鵑花。所有今生的“果”,都有前世的“因”,要怎樣的因果才能幻化成一株長在蒼山上的杜鵑啊?
人們把漾濞稱作“蒼山的后花園”,和這一山坡的杜鵑花是有干系的。
古人云:“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我不思君,歲月同樣地老去,半輩子的日子散落在蒼山腳下,滾雪球般裹成一團不散的記憶,蒼山卻是永遠不變的背景。
責任編輯 楊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