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等待野蠻人》管窺庫切的道德評價

摘要：文學反映的是虛構藝術世界中各種道德的矛盾與沖突，作家對其描述的各類社會事件和人物做出相應的道德評價，是其不可回避的道德和藝術責任，所以，在文學作品中探尋作家的道德傾向和道德判斷并非無稽之談。在《等待野蠻人》中，庫切對帝國肆意殘害野蠻人的暴行給予了強烈的譴責和無情的批判。本文從小說暗含的三種關系入手，分析了庫切對帝國的道德行為規范及主人公的道德選擇的評價。

關鍵詞：庫切 道德帝國 野蠻人

《等待野蠻人》是200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南非作家庫切（J.M.Coetzee）的“一部繼承了約瑟夫·康拉德手法的政治恐怖小說”①。它描述了一個在邊境小鎮上負責地方治安的行政長官，從帝國的“走狗”（自我責罵）轉變為帝國的叛徒的心路歷程。庫切孜孜不倦地敘述了殖民統治這一特殊情況下人的生存狀態，由此引發了自己對人類倫理道德復雜而深邃的思考：帝國的道德行為規范合理嗎？面對強權統治，一個人的道德義務是什么？他應該做什么以及能做什么？正如瑞典文學院稱贊庫切的那樣，他“是一個有道德原則的懷疑論者，對當下西方文明中淺薄的道德感和殘酷的理性主義給予毫不留情的批判”②。但是，作為有著深厚的文學和哲學修養的作家，庫切比其他人更懂得：小說表達思想的方式是敘述而不是論述。因此，《等待野蠻人》不像薩特的《惡心》，借人物之口來直接表達作者的思想。庫切的道德批判和道德選擇都蘊藏在他精心設計的藝術世界中，只有深入其中，用心感受，才能與之相遇、相知?！八^的道德，也就是關于有利或有害社會與他人以及自己的行為之應該如何規范，簡言之，亦即利害人己的行為應該如何地規范?！雹郾疚囊孕≌f反映出來的三種關系為切入點，分析了庫切的道德評價。

一、帝國與野蠻人

《等待野蠻人》的背景是模糊的，雖然故事很像發生在南非，但小說始終沒有明確顯示。因為“庫切似乎一直在強調，南非的殖民創傷不是一種孤立的存在，應該把它和南非以外的相似的人類生存狀況相并置”④。可見，庫切的寫作不是地方性的（provincial），而是普遍性的（universal），也就是說，《等待野蠻人》是一個可以在任何年代，任何地方發生的故事，這樣，庫切的道德思考就具有了普遍意義。因此，不應該給小說中的“帝國”和“野蠻人”確認具體的所指?！暗蹏笨芍复魏沃趁裾?、強勢文明或獨裁統治；“野蠻人”則是任何被殖民者、弱勢文明或被奴役者的符號。在《等待野蠻人》中，帝國與野蠻人的對立關系構成小說的基本沖突，所以，若想真正理解這部作品，首先就要弄清“帝國”的實質及“野蠻人”的含義。

“帝國”是殖民擴張的產物，是絕對實力和強者的象征?！暗蹏拍畋话l展成一部在單一指揮指導下的全球交響樂，這個單一指揮也就是一種維護社會太平、產生倫理真理的統一力量。為了達到這樣的目標，在必要時這個單一力量被授予必要力量發動‘正義戰爭’，在邊境上打擊野蠻民族，在境內鎮壓反叛。”⑤由此可見，“帝國”擁有其自命的至高無上的權力，它可以制定體現自身意志的法律制度和倫理道德規范，強制所有民族執行，并對僭越者實施打擊。

“野蠻人”是相伴“帝國”而產生的。生活在世界大都市里的殖民者認為，那些居住在遙遠、偏僻地區的異族人，不僅在地域上、生理上，而且在思想上和價值觀上都與自己背道而馳，他們的生活方式是落后、野蠻甚至是邪惡的。因此，殖民者以“文明人”自居，而用“野蠻人”指稱他們。我們不能僅僅把“野蠻人”看成個簡單的名詞，而忽視了語言的可塑性威力?！坝行╊悇e的語言可能偷偷摸摸地為行為人準備了社會現象的切割和感知的模式，牽涉到價值觀的評價和傳送的標準。它們可以激起緊張的感情，喚醒一些回憶或是滋養社會想象力的一角……如果‘字詞是武器’，有些字詞可以發揮如毒箭那樣的功能，必將敵人置于死地，使其‘失去作用’，那些進行魔鬼化和野獸化的排外字詞就是這樣起作用的?！雹?“野蠻人”這個稱謂能引起蔑視的、反感的、恐懼的情感反應，它所指的這個團體或個體就具有危險的和可鄙的特點，因此被看做對手或敵人。小說中喬爾上校不就在“野蠻人”的背上寫上“敵人”的字眼嗎？一旦“野蠻人”被“帝國”有效地非人化，他們就被排除在作為道德需求的潛在對象之外，“帝國”就會用道德冷漠的眼光看待他們，如果他們對此稍有不滿或抵抗，“帝國”就會非難或鎮壓他們。

由此可以斷言，“帝國”不僅建構了“野蠻人”，而且對他們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兩者之間是強者與弱者的關系。庫切正是以一個悲慘的故事演繹了這種關系。

《等待野蠻人》的故事緣起邊境小鎮附近發生的一起普通搶劫案，接著，流言在帝國四處亂飛：這是野蠻人蓄意所為；野蠻人部落有了武器；北部和西部的野蠻人可能已經聯合起來了……于是，“從首都那邊傳來消息說，只要是為了帝國防衛安全，無論什么行動都可能采取，那將是不顧一切代價的”。帝國派了國防部第三局的喬爾上校來“調查”事件，無疑，喬爾成了帝國的化身。小說在此以“太陽鏡”和“語言”為象征物，來表示喬爾與野蠻人之間的障礙，從而預示了他不可能通過正常方式得到事實的真相。不管白天黑夜，喬爾一直戴著那副“暗色的、從里面看出來并不透明”的太陽鏡。這樣，從他的視線看，野蠻人便處于有色的、陰暗的世界里，而被看者的真實面目被模糊甚至扭曲了。語言是交流的工具，是理解的前提，可是喬爾根本不懂野蠻人的語言，這就切斷了雙方對話和溝通的渠道。前一種障礙是人為的，是帝國根據自己的喜好，單方面設置在兩個民族之間的；后一種是天然的，可并不是難以逾越的。行政長官就自薦給他當翻譯，但喬爾只信奉自己的邏輯和方法：“痛就是真相，所有其他的人都值得懷疑?！币簿褪钦f，他獲取事實真相的唯一方式就是拷打受訊者。于是，一批又一批無辜的野蠻人遭到了毒打，他們個個血肉模糊。小男孩的爺爺和女孩的父親相繼被折磨致死。而事實上，他們不過是些游牧部落的牧民或土著的漁民，他們見了陌生人都要趕快躲藏，哪有膽量進攻帝國？還是行政長官一語道破了傳言的實質：“這都是那些過得太安逸的人想象出來的?！?/p>

庫切描繪了一幅被殖民者的受難圖，它向我們表明：帝國的文明是“殘酷的文明”，它沾滿了被掠奪和被奴役者的血和淚。帝國可以對其統治下的所謂野蠻人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只要它愿意，它可以超越任何倫理道德的界線，因為任何倫理道德的力量都在帝國力量之下。庫切對帝國的強盜邏輯和暴行何止是質疑？他鮮明地表露出了強烈的憤怒和譴責。他借行政長官之口說：“我希望那些野蠻人將會直起腰桿來，給我們一點教訓，教我們學會怎樣尊重他們。”

二、“我”與帝國

“我”是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在帝國邊境小鎮上戍守了二十多年的不知姓名的行政長官。他的生活雖然孤寂，但還算得上平靜。他正趕上帝國的“和平時期”，因此能在打獵、讀古典名著、挖掘廢墟遺址和找女人調情中消磨時光。本想順利地打發掉臨近退休的日子，不料，喬爾上校的到來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致使他從一個忠于職守的行政長官最終變成了帝國的反叛者。不過，他的轉變既不是刻意的，也不是突然的，而是自然的、漸進的。

幾十年的邊境生活，使他有機會與野蠻人近距離接觸。他熟悉他們的生活方式，了解他們的愿望：“他們想要結束我們在他們土地上的殖民擴張。他們的心愿是最終把自己的土地要回去，他們想和以前一樣趕著自己的牲畜自由地從一個牧場遷移到另一個牧場?！彼慷昧艘靶U人受到的歧視和掠奪，盡管他時有良心不安，但他還是認真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這期間，他絲毫沒有背叛帝國的念頭。

喬爾上校剛到時，他還殷勤安排，打算給上司留下個好印象。然而，喬爾的“調查”方式讓他震驚，他的內心也開始了激烈而痛苦的搏斗。他感到自己無力制止喬爾的惡行，可又無法認同他的所作所為，他真希望自己不在場，他真希望沒聽到那一老一小痛苦的喊叫聲，可“為自己良心的緣故”他沒有置身事外。他妥善收拾了老人的尸體，讓小男孩吃飽飯，還叫醫生給他看病。緊接著，他遇到了淪為乞丐的野蠻人女孩，他懷著同情和補償的心收留了她。但是，她那永遠的傷痕使他產生了內疚和罪惡感。他進一步認識到喬爾的殘忍，他發誓：“我必須與喬爾上校劃清界限！我不要再為他的罪愆而受罪！”直到這時，他依然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全部。喬爾既是帝國的化身，同時也代表他自己。行政長官要與之決裂的僅是喬爾個人，而不是帝國。因為，他把女孩送回野蠻人部落去的目的是想“修復”喬爾給野蠻人造成的損傷，“重建本地區曾有過的某種和睦氣氛”，這說明他仍然在為帝國盡忠。社會學家鮑曼有言：“對殘酷的縱容并非源自參與者的邪惡，而是源自邪惡社會的安排。”⑦也就是說，喬爾受帝國的訓練和指使，他是在實現帝國的意志。在這個意義上，喬爾既是害人者，又是受害者。喬爾靠剝奪野蠻人的人權來得到他個人的尊嚴和榮譽，但在他不折不扣地執行上級命令時，施暴不僅給他的心理帶來惡劣的影響，更為嚴重的是他已墜入最深重的異化，即“不覺異化”。異化，是最根本的不人道，而“不覺異化”又是異化的頂級。由此可見，在帝國的倫理道德規范之下，連它自己的臣民也深受其害。

行政長官從野蠻人居住地回來時，喬爾不但罷免了他的職務，而且還給他定了個“通敵叛國”的罪名，并囚禁了他。這時，他終于認識到喬爾擁有剝奪他一切的權力，“喬爾是帝國的真相”。所以，當喬爾又一次毒打野蠻人時，他再也忍無可忍，終于鼓足了勇氣（雖然這種勇氣維持的時間不長）斥責喬爾慘無人道的行為。結果，他變成了帝國鎮壓的“他者”。他的鼻梁被打斷，臉頰皮開肉綻。然而，“此刻我深懷謝悃，因為我已不再感到痛了。當兩個人一邊一個挾著我的胳膊拖著我穿過嘰嘰喳喳的人群走向囚室時，我甚至微笑起來”。行政長官之所以產生這種似乎不可思議的心理，是因為他終于解除了一年多來一直折磨著他的內疚和負罪感，獲得了良心滿足。“良心是每個人自身內部的道德評價，是自我道德評價……如果是對自己行為所具有的正道德價值的肯定性評價，便叫做良心滿足；如果是對自己行為所具有的負道德價值的否定性評價，便叫做良心譴責。”⑧可見，他的“微笑”不無道理，那是他按照自己的良知，完成了自我道德選擇后的一點寬慰。

庫切無意塑造崇高的英雄，他深知無論什么時候，社會總是由大多數普通人組成，英雄終究是少數的。他筆下的行政長官是個小人物，但是，庫切正是想通過他來回答在人類極端惡劣的生存情境下普通人該選擇什么樣的道德行為。社會學家鮑曼說過：“最讓人痛心的是大多數人墮入要求殘酷或者至少是道德麻木的角色中時的心安理得——只要該角色已經切實地被上級權威加固與合法化了?！雹釒烨型瑯佣床斓竭@種可悲可嘆的社會現象。行政長官的反叛絕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他時時刻刻都清楚他面對的是自己的國家，也明知對抗的后果。因此，他常顯得虛弱無力，優柔寡斷，同時自責的痛苦又使他深陷精神的煉獄?！罢窃趯θ说娜觞c與失敗的探索中，庫切抓住了人性中的神圣之火。”⑩一個原本順從，還有幾分懦弱的官員，竟然有勇氣對抗自己的國家，這實在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被逼無奈，是帝國惡劣的道德行為規范與他個人的良知發生了嚴重錯位，盡管他深知反叛的后果，但他不得不聽從自己良心的召喚，堅守住人性中的善。這更加說明，帝國的罪惡之大，已經到了使人忍無可忍的地步。庫切對行政長官付出的代價流露出了些許同情，但毫無疑問，他是肯定行政長官的道德選擇的。

三、“我”與野蠻人

小說用了很大的篇幅講述行政長官與野蠻人的關系，足見這一部分的重要性。他負責小鎮上的治安，安排野蠻人同鎮上人的定期貿易，還處罰違法的野蠻人做苦力。他的行為既是為帝國盡職，又是代表帝國行使權力，可以說，他控制和支配著野蠻人的生活。雖然他同情他們的處境，但這不能改變他們之間業已形成的強者與弱者的關系。直到他被判“通敵叛國”的罪名，成為自己人的異類，他才取得了和野蠻人相等的地位。正是由于他身份的變化，才使他有了進一步了解野蠻人以及品嘗他們所受苦難的機會?？墒?，這個認識和品嘗的過程充滿了困難和痛苦。

盡管幾十年的邊境生活使他對野蠻人有所認識，但那是非常膚淺的。遇到那個被喬爾折磨得雙目幾乎失明、腳踝斷裂的女孩成為他認識野蠻人的轉折點。女孩是野蠻人的代表，她身上的傷是歷史痛苦的象征。行政長官每天癡迷于給她洗身、涂油的儀式，這是他想揭開歷史之謎的又一種象征，女孩的身體是他了解過去的工具。他相信她的傷不是與生俱來的，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她沒有受傷時的模樣，這表明他難以弄清楚歷史的真相。所以，他感到困惑和苦悶。雖然女孩聽任他擺布、“使用”她的身體，但她一直處于防御狀態，因此他覺得她的身體是“自閉的、笨拙的，睡在我的床上像睡在另一個遙遠的空間里”。朝夕相處了五個月，可他們始終無法很好地交流。在送她回去的路上，他們共同經歷艱難環境的考驗，度過了生死與共的日子。他們的內心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忽然發現，“她表達流利、反應敏捷、出言得體使我感到驚訝不已。我甚至突然感到一陣驕傲：她不是一個老男人身邊的那種女人，她是一個機敏的、有魅力的年輕姑娘”。當晚，他們發生了第一次交合。他感到她是“溫暖的、興奮的”。這象征著他們交流和理解的開端。然而，就在這時他們分別了。接著，行政長官先后遭囚禁、毒打和侮辱，最后淪為無家可歸的乞丐。就是在這段非人的經歷中，他真正體會到野蠻人失去自由和尊嚴、挨餓、肉體疼痛的滋味，由此，他才堅定了反抗帝國非人道的決心。

讓行政長官從強者變為弱者，并經歷和野蠻人相似的遭遇，庫切的用心大概有兩方面。一方面，通過行政長官的視角說明了野蠻人并非像帝國想象的一樣，雖然生活方式不同，但他們同樣有感情，有智慧，只要有誠意，他們不僅可以被理解，而且可以和睦相處。在小說的最后，梅（鎮上的一個普通婦女）面對行政長官就這樣評價野蠻人女孩：“我們都喜歡她。那姑娘從來不叫苦，叫她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實我知道她的腿還是挺不靈便的。她為人也挺和善。她在的地方總是有笑聲。”原來，真實的野蠻人也是可愛可親的。庫切從這個角度進一步否定了帝國非人道的行為。另一方面，行政長官只有處在被害者的位置時，他才能深切感受到他們被壓迫、被奴役的痛苦，這里隱藏了庫切向殖民者發出的質問：你們設身處地地想過野蠻人的苦難嗎？

文學反映的是虛構的藝術世界中各種道德矛盾與沖突，作家對其描述的各類社會事件和人物做出相應的道德評價，是其不可回避的道德和藝術責任，所以，在文學作品中探尋作家的道德傾向和道德判斷并非無稽之談。評論界多用“冷峻”“不帶感情色彩”等來評介庫切的敘述語言，當然這符合他的語言特點，但是，語言表面的不動聲色并不能掩蓋庫切鮮明的道德評價。在《等待野蠻人》中，庫切對人物悲慘命運的真切而震撼人心的展示，使讀者聽到野蠻人在“等待”中無助、無力的哭喊，感受到他們無奈、無望的煎熬，字句間充滿了他對帝國野蠻行為的強烈譴責和無情批判。庫切的道德思考和道德評判不僅具有普遍意義，而且具有警示價值，那就是，帝國可能會重復它在歷史中的角色。因此，反對殖民統治和獨裁專政，堅守人性中的善，應該是社會上每個人的道德義務。

①②⑩ 2003年諾貝爾文學授獎詞。J.M.庫切：《等待野蠻人》，文敏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第218—220頁。本文所有譯文引用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③⑧ 王海明：《新倫理學》，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107頁，第562頁。

④ Lin，Lidan. J.M.Coetzee and the Postcolonial Rhetoric of Simultaneity. International Fiction Review， Volume 28， 2001：53.

⑤ 邁克爾·哈特·安東尼奧：《帝國》，楊建國、范一亭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0頁。

⑥ 皮埃爾·安德烈·塔吉耶夫：《種族主義源流》，高凌潮譯，三聯書店2005年版，第5頁。

⑦⑨ 齊格蒙·鮑曼：《現代性與大屠殺》，楊渝東、史建華譯，譯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219頁，第220頁。

基金項目：上海電機學院重點學科建設扶持項目（09XKF01）

作者：段宇杰，上海電機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上海外國語大學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外國語言學與應用語言學。

編輯：張玲玲E-mail:sxmzxs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