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私語》中,我們可以看出張愛玲從小是個被忽略的孩子,她有些內向、敏感,所以她寫文章容易指向她的內心。《私語》這篇文章,是張愛玲對父親、母親家的回憶,她可以很直率地寫出她對父母的冷漠,但是在冷漠的下面更真實的是她對愛、對溫情的渴望。
關鍵詞:私語 冷漠 溫情 愛 孤獨
這是一篇自傳性的散文,文章開頭引用古詩“夜深聞私語,月落如金盆”,開篇扣題,點明寫作的緣由。我們就仿佛和一位相識很久的老朋友在月下談心,聽老朋友嘁嘁切切、絮絮叨叨地講述自己一段難忘的際遇,在講述童年經歷和不幸家境等世俗生活的同時給人強烈的共鳴和同情。
一提張愛玲,可能是為了增強她的身份的分量,我們總是容易提起她的祖母是李鴻章的女兒,仿佛只有這樣張愛玲三個字才被認為有更強的說服力。可是李鴻章三個字又能給她增加什么呢?徒增一層悲涼罷了。在文中,我們看到這樣一所沒落貴族居住的大房子,“有太陽的地方使人瞌睡,陰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涼”,八歲時父母離異,而“父親揚言要打死我,我暫時被監禁在空房里。我生在里面的這所空房子忽然變得生疏了”。因與后母不合,被父親暴打之后關在房子里達半年之久,病也不準就醫,“遼遠而神秘”的生母也未曾給予安慰,小小年紀就飽受寂寞、恐懼和絕望。這種陰郁與無愛的生活,轟毀了她對親情的信心,轟毀了父慈母愛的“家”的觀念。她從未認為自己有真的家,寂寞才是她的家。她在被父親監禁期間,刻毒地向往“有個炸彈掉在我們家,就同他們死在一起我也愿意”。多么悲涼的心境!后來逃到生母家,發現“母親的家不復是柔和的了”。她對親情,對家徹底地絕望了,但還是忍不住那冰涼詩意的誘惑,林林總總地談傭人,談小弟,談母親不能同時撫養兩個子女而拒絕弟弟的心酸,談喜歡藍椅配套著舊的紅地毯,喜歡那所大房子,等等,讓作品中縈繞著荒涼凄清的氛圍。
在黑屋子與死亡威脅下長大的張愛玲,養成了敏感多疑、孤獨的性格,逃離了父親那牢籠般的家,在母親家她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值得母親為她犧牲,“常常一個人在公寓的屋頂陽臺上轉來轉去,西班牙式的白墻在藍天上割出斷然的條與塊,仰臉向著當頭的烈日,我覺得我是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了,被裁判著像一切的惶惑的未成年的人,困于過度的自夸與自鄙。這時候,母親的家不復是柔和的了”。雖然母親給了她家,她賴以依托的精神家園仍然在遙遠的地方,她依然孤獨、彷徨、無所皈依。
在受到人生的重創之后,她對快樂已降至了最低要求。她從囚禁處逃跑時,感覺“自己每一腳踏在地上都是一個響亮的吻”,而且瘋狂地高興于自己還沒忘記和黃包車夫講價錢!這種欣喜是如何地讓人悲哀。在篇末作者這樣描寫:“古代的夜里有更鼓,現在有賣餛飩的梆子,千年來無數人的拍板:‘托,托,托!’可愛又可哀的歲月呵!”一篇長文章,一路讀下來已經夠凄婉了,又用這樣的句子來結束,令人有蒼茫不盡之感。張愛玲從小是個被忽略的孩子,父親冷漠,母親很早離家,開頭的“有太陽的地方”和“古墓的陰涼”對照更能讓人覺得寒冷以及她居住環境的蒼涼。但是“愛同希望、信念一道構成了人的生存意義的主干”。在她的內心深處仍是渴望溫情的。
《私語》的開頭從和姑姑居住的家說起,想必兩人生活的環境十分冷清,即使打碎玻璃這樣小小的事情對于她來說也有小小的喜悅。她渴望“合身”的家于是懷念起從前的家了。家是人內心中最溫暖的地方,張愛玲一方面寫在家中父親的冷漠,一方面搜集一些小小的、溫暖的細節。無論是親情之愛還是手足之愛都是隱藏在無言語的冷靜與眼淚的后面。
由于童年時代母愛的缺席及對失去愛的恐懼和焦慮促使她對愛更關注、依戀。作為敏感心靈的作家總是比一般人具有更強烈的愛的意識。她對母親的記憶是遙遠而浪漫的,但在與母親共度的時光里,為著金錢的短缺,“母親一直在懷疑著我是否值得這些犧牲了”,母親的家不復柔和了。母愛由美滿、想象中的天堂墜落到地面,充滿惶恐與不安。而父母離異時,她與動身去法國的母親離別時淡漠得“沒有任何惜別的表示”,但當母親消失后,“……眼淚來了,在寒風中大聲抽噎著,哭給自己看”。揭開了張愛玲散文冷漠荒涼靈魂后的愛的溫情——冷色調的蒼涼、苦澀、靈動與寂寞中隱伏著的親情。雖然,母愛被置于蒼涼、殘酷的現實生活中,但在她晚期的散文作品《對照記》中最凸顯的形象莫過于母親,并流露了她對母親糾纏不清的愛。這說明張愛玲在冷靜地消解母愛的同時,內心也懷念生命中曾得到的絲絲縷縷的母愛的溫情。母親走后,姑姑的家替代了母親的家,《私語》中寫道:“母親走了,但是姑姑的家留有母親的空氣。”所以,與姑姑的情誼是西化的母女之愛的延續,富有溫情、智慧、理性。“亂世的人,得過且過,沒有真的家。然而我對于我姑姑的家卻有天長地久的感覺。”她的散文甚多描寫到姑姑,多半以愉悅、調侃的語調出現,姑姑是生活上的“智者”,獲得張愛玲思想上的深切認同和情感上的依賴。
和弟弟的手足之情在她的文中有些無奈。“我逃到母親家,那年夏天我弟弟也跟著來了,帶了一只報紙包著的籃球鞋,說他不回去了。我母親解釋給他聽她的經濟力量只能負擔一個人的教養費,因此無法收留他。他哭了,我在旁邊也哭了。后來他到底回去了,帶著那雙籃球鞋。”她對弟弟十分憐惜,她希望弟弟能夠留下來,但是自己又無能為力。她的心中是存著許多愛的,只是這愛總是顯得那么隱秘和脆弱。她說自己“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活的歡悅”。對于人和事,特別是她想掌握的許多人和事,她有太多的無力感。但是她又“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聽蘇格蘭兵吹bagpipe,享受微風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手摘樹頂的綠葉”。這是生命中的另一種愛,在人和事身上尋找不到的和得不到的溫情,她可以在大自然、音樂,等等,一切與人和事無關的事物上發現生命的感動和溫情。所以在《私語》中,在尚屬童年的無憂無慮的時候我們可以發現,里面是有許多快樂的。“到上海,坐在馬車上,我是非常闊氣而快樂的,粉紅底子的洋紗衫褲上飛著藍蝴蝶。我們住著很小的石庫門房子。紅油板壁。對于我,那也是有一種朱紅的特殊的快樂。”
在《私語》中,我們能夠感受到的是她別具一格的私語方式,它運用當時非主流意識形態的邊緣性話語,從一個少女細致而敏感的真實體驗和內心感受出發,談自己對家的感受,不諱言對父母親的矛盾心態,一切都是那么的真誠、坦誠、自然。這種獨語體話語方式的形成應該源于她童年時特定的身份和成長環境造就的沉默、內向、敏感、多思和早熟的性格,以及20世紀40年代上海孤島特定的空間。她用一只青眼看自身,一只白眼看社會,在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關口,徘徊于小天地、小景致、小心氣,嘁嘁切切、絮絮叨叨著家長里短、街頭巷邊,流露出一種自傷自憐的身世感,頗像薄霧似的彌漫于字里行間。
“時代的車轟轟的往前開。”在張愛玲的散文中,繁華熱鬧的表層、蒼涼的背景都無法遮蔽愛的意識、愛的力量。《私語》作為張愛玲僅有的三篇自傳性散文之一,它為我們打開了一條走近她那撲朔迷離的內心世界的通道,讓我們感受她那同時承受燦爛奪目的喧鬧及極度孤寂的獨特情感世界,學習她于細微處品嘗人生百態,以理性之光穿透人生百態的哲思與智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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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張愛玲.燼余錄[J].《天地》月刊1944,(05).
作者:劉芊玥,復旦大學中文系文藝學碩士研究生。
編輯:錢叢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