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蘇童作品中的“暴力”元素有著獨特的魅力,有其鮮明的典型性和特殊性,充分地體現了他的先鋒精神和美學追求。本文通過對蘇童的暴力書寫進行深入解讀,挖掘出其“暴力”元素的美學價值。
關鍵詞:蘇童作品 “暴力”元素 美學價值
“暴力寫作”伴隨著先鋒文學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的繁盛,漸漸在文壇蔚然成風。先鋒文學一反中國當代文學對于暴力描寫的回避和節制,超越了道德尺度,通過打破常規的、超然的“零度寫作”,探尋著其豐富深刻的美學意義。在先鋒文學的許多作品中,有關暴力的場景描摹變成一種生存景觀,引發讀者內心深度的生存困惑和情緒焦慮,同時體現著作者對于普遍人性的深層解讀。在眾多的創作者中,蘇童作為一個獨特的個體,有其鮮明的典型性和特殊性,同時也體現著暴力書寫的文學價值和審美價值。本文擬通過對蘇童的暴力書寫進行深入解讀,挖掘出其“暴力”元素的美學價值。
一、蘇童的暴力寫作
蘇童的作品大致可以歸納為四個系列,在這些系列中,暴力呈現出的不同存在和表現方式:在以少年為主要表現對象的小說(例如“香椿樹街”系列)中,體現了懵懂少年時的暴力迷戀,其中涉及到與“性的困惑”相關的暴力、因仇恨產生的暴力以及帶有神經質性質的暴力等;在“楓楊樹”這一系列小說中,則體現出本能欲望下的暴力沖動,暴力在這里總是和最原始的欲望——洶涌澎湃的食欲、性欲相互交織;在一系列歷史小說中,蘇童的作品反映出特定歷史里的暴力專制,新歷史主義類作品體現著與特定的歷史背景相關的暴力以及與權力相關的暴力;在“現實”小說中,則充滿了由于困頓境遇而引發的暴力宣泄,包括現代人遭遇精神危機的暴力以及與婚姻、情感相關的暴力等。
關于蘇童小說暴力書寫的創作動因,已經有不少研究者從童年生活經驗的影響以及特殊文學背景下的自主追求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的剖析,在此不再贅述。筆者所關注的暴力書寫的美學價值,其實也可以從作者自覺追求的創作觀的內在驅動得到印證:由于當代的文學創作過多滯留于文化屬性和社會屬性,卻偏偏缺失了人的存在屬性。到了蘇童這一代先鋒作家中,局面有了質的改變。蘇童等作家以先鋒文學的形式對暴力進行了重新闡釋,從而使暴力成為一種普遍意義上的生存景觀,遠離主流意識形態話語,以冷漠、不動聲色的敘述語氣和“局外人”的敘述視點,借助暴力與死亡來抵達真正意義上的人文關懷和文化探尋,具有獨特的美學價值。
二、“暴力”元素美學價值分析
1.不動聲色的殘酷之美。蘇童的不少作品中的暴力元素其實可以歸屬于“零度寫作”的范疇,“零度寫作”源于羅蘭·巴爾特,其特點是作者從文本中隱匿,消解已有小說的成規。在這種“零度寫作”的理念之中,作者隱匿了自己的主體認知,回避了自己的意志和情感,讓文本自行言說,進入一種純客觀的、零度的寫作狀態。從而顛覆了傳統文學中的擬人化敘述,“把國情斥為反現實主義,把悲劇看做異己,而把理解歸之為科學的專門領域”。蘇童也是秉承“零度寫作”風格的主要中國作家之一,當他對暴力與苦難進行敘述時,這個特點構成他不動聲色、置身事外的美學特征。
在蘇童的作品中,常常會見到對最殘酷的折磨、最隱秘的痛苦的描寫,而作者幾乎對其無動于衷,只是進行著客觀的隱匿式的或缺席式的敘述。在這些場景中,作者游離于文本之外,僅僅以敘述者和旁觀者的角色出現。比如在長篇新歷史主義小說《我的帝王生涯》中,一個個恐怖的暴力事件綴連成了整部小說。其中的場景不可謂不駭人,宮廷內刀光劍影、血雨腥風:被活活釘死在棺材里的楊夫人;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打入冷宮的先王寵妃;被小皇帝下令剜去了舌頭的愛哭的廢妃,等等。這些殘酷的場景和情節在作家的文本中波瀾不驚、極為冷靜。作家在文本后完全地隱匿了自己的價值批判與主觀情感,僅僅是對事實的原生態呈現,至多在平靜中隱含了一些刻意的殘酷。再如作者的《少年血》系列,混亂的情節中充斥著暴力,在暴力與糾紛的漩渦中,作者對一連串的血腥事件平靜地敘述著,就連心理的描寫也幾乎缺席。而這樣的行為恰恰為敘述的客觀留下了極大的空間,力求在殘酷現實面前的冷靜和不露聲色,是其作品的一大美學特色。
2.難以阻遏的情感之美。蘇童的作品中,苦難與暴力的描寫非常出色,在其作品中,饑餓、血腥和困苦均有著不帶任何感情的呈現,作者刻意地隱匿在文本之外。這個特色也十分符合羅蘭·巴爾特的“零度寫作”理念,即不含任何思想感情的中立的、零度的寫作,同時兼顧自由的語言結構和語言形式表現,從而在消解寫作主體的同時,將思想情緒和觀念意圖通過作家的冷靜風格間接地表現出來,體現出難以阻遏的情感之美。
事實上,在作者文本的冷靜背后依舊隱含著作家的主觀判斷,以及作家的情感與意義滲透,絕對意義上的“零度寫作”是不存在的。因此,蘇童并未將自己的創作拘囿于一些頹廢麻木的物欲享受或語言解構的游戲中,在其不少文本中均涉及到具有普遍性的人生困窘與生存尷尬,體現了作者的思想情感判斷。可以這樣解讀作者的創作取向,即:其選擇和關注的創作題材,恰恰體現了作家本人的態度,以事實的客觀呈現表明自己的價值傾向。通過形式上的無情感,所表現的是作家旁觀者的心態和冷靜的審視角度,其目的是為了跳出自我,對人類的存在狀態進行更深刻的了解。雖然作家有意識地避免了描寫暴力時主體意向和情緒的流露,但作家情感立場的外溢是無法阻遏的。因此我們可以說,作者的人本主義情懷是在不動聲色的殘忍中外溢的,這個特點構成了蘇童作品的獨特性,形成一種特殊的審美。事實上,作者面對世間的苦難,依舊涌動著更具本原性的感情。在呈現這些苦難時,通過未加工的真實感,使生命意志張揚在最真切的殘酷描寫中。
3.文人氣質的優雅之美。“零度風格”的寫作模式并未遮蔽蘇童文人氣質的外溢。蘇童的作品有一種精致優雅的文人氣質。這種氣質也使蘇童的創作顯得靈氣四溢,充滿了那種書卷味中又略帶陰郁的感傷和惆悵氣質,以及略顯纖弱的細膩藝術個性,這些特點從筆下的故事中穿越出來,真實地抵達讀者的認知,構建出一種情調,一種明亮的主體精神,進而體現著一種意蘊和抒情,以及極具風格的敘事話語。蘇童的小說是對中文寫作的可能性所做出的一種獨特的探索和拓展,雖然歸屬于先鋒新潮小說作家,但他更受惠于中國古典的小說傳統和中國文化,以上的這些特點使他成為一個鮮明的個例。
這些特點體現在作品之中,從風格美感的角度來看,頗具“舊式文人”的優雅情調,小說的語言融入了許多古老東方意境,有如詩一樣華麗,呈現出一種唯美的、懷舊的、感傷的頹廢主義的風格,與古代江南文人常有的精細的纖巧和華美的抒情一脈相承,充滿著文人氣質和感人魅力。在陰柔、優雅而又冷艷、凄清的風格之后,又在情節間極盡曲折圓轉中始終保持著冷靜和默然,使字里行間充滿了協調而融合的張力。“體現出修辭上的有效、有力或富于感染性等魅力,成為‘美’的語言”。著名小說編輯李敬澤曾說:“蘇童有一只書寫之手,體現出書寫本身的力量。不管多么殘酷、悲傷的事情他都書寫得如此優雅,精細并且書面化。蘇童的好不僅僅在于寫了溫暖,也寫了不少殘酷,他用兒童的視角看公正,這為文學提供了某種珍惜的品質。”
4.精致感傷的意象之美。意象的表達往往在詩歌之中體現,而蘇童的作品中則通過有節奏感的敘述語言營造起彌漫的意象,為其暴力書寫構建出以詩一般的意向所帶來的奇特的審美感受。蘇童筆墨的優勢在于營造意象和表達情緒。在蘇童營造小說的方法中,意象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元素之一。可以說,蘇童的幾乎全部小說都含有豐富的意象,每一部作品中總有一個統領整篇小說的居于主要地位的意象。
舉例來講:《米》中的米,《妻妾成群》中的井,《罌粟之家》中的罌粟,等等,這些意象之中都蘊含著多重意蘊的象征意義,帶有隱喻的、神秘的特點,或使得蘇童小說頗具精致感傷的意象之美。與這些美麗的意象相對應的,令人不安的陰謀與死亡的氣息確實隱藏其間。例如常常見諸蘇童筆端的“罌粟”這一意象,罌粟花美艷誘惑,頹然開放,在作品中成為孤獨、死亡的載體,意蘊深遠。在“楓楊樹故鄉”系列作品里,罌粟象征了一個家族興旺與衰亡,是“欲望”和罪惡的承載物,是一種重要的情緒載體。而小說中的“暴力”主題通過罌粟意象的彌漫氤氳而得以實現。通常,先鋒作家的現代主題小說之中往往故意躲避古典的崇高或者悲壯,而蘇童的作品卻并非如此,在其小說里體現出優雅清麗的特色,無論是意象的營造抑或敘事還是抒情,他都能以如歌如訴、行云流水般的清詞麗句,從容優雅而又純凈如水,而在這些文字的背后,人性的被扭曲與戕害赫然而立、人生的孤獨與痛苦也綿延不絕。通過暴力的書寫和描摹,對現代主題的表現與對古典審美風格的追求融合得天衣無縫。
三、結語
與同時期的作家相比,蘇童作品中的“暴力”元素有著獨特的魅力,充分體現他的先鋒精神和價值。作家通過文本中的暴力元素,使隱藏的情感得到升華,探求理想的精神世界。可以說蘇童的作品在平靜中蘊含著反叛訴求,在暴力書寫中遠離激烈外向的情感表述方式,使筆下作品的藝術價值亮起持久的光芒。
參考文獻:
[1] 張進.新歷史主義與歷史詩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2] 孔范今,施戰軍.蘇童研究資料[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8.
[3] 劉麗文.歷史劇的女性主義批評[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0.
作者:陳 嫻,文學碩士,江蘇省人民武裝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
編輯:呂曉東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