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用“無心插柳柳成蔭”來形容陳穎的藝術道路也許是很合適的。就好像她進越劇院學館學戲、當年演賈寶玉和后來唱傅派一樣,似乎在一開始都不是自己刻意的選擇,卻又如同水到渠成一般自然而然。
1974年,陳穎被錄取進了上海越劇院學館。因為是補招生,陳穎和另外7名同學還必須先經過一段時間的“考察”,考察期間8個人擠在一個宿舍里,睡通鋪。“比我們先進來的同學有時候會趁上課的間隙偷偷跑過來看我們,看完了要還評論哪個好看哪個不好看。”陳穎笑著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通過“考察”后,就開始和別的同學一起學習上課了。那時候的陳穎對越劇毫無了解,學戲的生活在她看來是枯燥乏味的。學館過的是寄宿制生活,規矩很嚴,直到今天,陳穎提起那時候班主任,依舊記憶猶新:“我們當時都怕他,一犯錯就要寫檢查,還要在全班面前讀。”而寫檢查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比如說,學館設在在岳陽路口,平時不請假是絕對不允許出門的。哪怕就是沒有請示報告過個馬路,也要寫檢查。陳穎是個“乖學生”,平時很少犯錯,卻也寫過一次檢查——原因是吃飯吃得太慢。
不過相比于寫檢查,學戲的嚴苛更是讓小小年紀的陳穎“望而生畏”。住宿生活,一個星期才能回家一次,一開始讓十來歲的陳穎很不適應。小孩子不懂事,總是想著偷點懶。陳穎說有一次她練功的時候不小心摔成骨折了,竟然高興得不得了——因為不用去練功,可以在宿舍里休息,而且“老師為了讓我快些恢復,給我開了小灶,每天有骨頭湯喝”。的確,在物資還很貧乏的上世紀70年代末,骨頭湯對于孩子們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而像這樣借著受傷“偷懶”的,也絕不止陳穎一個,她說:“一方面是因為生活條件的限制,另一方面也是規矩嚴,我們平時是絕對不允許吃零食的,就是周末回家,也不敢帶吃的回學校。”于是,孩子們開始動起了小腦筋,盼望著咳嗽感冒,因為感冒了醫生就會配川貝枇杷膏,“枇杷膏味道甜甜的,我們就把藥當糖吃。”在這種情況下,糖果也成了老師們鼓勵,或者也可以說是“誘惑”孩子好好練功的利器。“有時候老師上課的時候會在口袋里踹幾粒糖,誰練功練得好,就獎勵給誰,通常這個時候,我們都會格外賣力。”陳穎會議起當年的情景,既覺得好笑,又十分神往。那時候,滿足似乎是一件如此簡單事情——比如,一顆糖,一種甜蜜的滋味。
陳穎開始學戲那會兒,傳統戲還沒有開禁,傳統的越劇流派也不講究。那時候大家學的演的,多是根據現代京劇移植的越劇《紅燈記》、《杜鵑山》之類的——唱詞、表演完全照搬京劇,僅僅是把西皮二黃改做越劇的旋律,京劇的唱念換成越劇的唱念而已。陳穎回憶說,那會兒自己個子小,又長著一張娃娃臉,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演《紅燈記》里的李鐵梅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那會兒學館下工廠、農村演出,李鐵梅總是她。
演過很多場《紅燈記》,而陳穎記憶最深的卻是一次“事故”。平時陳穎梳著兩只羊角辮,演李鐵梅就要“裝”上一根大辮子。有一次去工廠演出,因為時間緊,給陳穎梳辮子的老師疏忽了,沒把頭繩扎緊。結果鐵梅上了臺,一句“奶奶您聽我說”之后,照規矩有一個甩辮子的動作。卻沒想到就這么一甩,辮子“嗖”地飛了出去,落在了臺上。這樣的演出事故放在今天,臺下也就是一笑,最多喝幾聲倒彩過去了。可在當時,卻是不得了的大事——弄不好,就會被扣上一個“不尊重革命樣板戲”的罪名。陳穎年紀還小,不覺得什么,在一旁監場的老師們卻是一下子把臉都嚇黃了。他們趕緊拉了大幕,然后一個個出來向臺下觀眾道歉,做“深刻檢討”,在獲得觀眾“原諒”之后,從第一場開始,從頭至尾再演一遍。
陳穎說自己剛進學館那會兒很不起眼——年紀小,個子也小,黑黑瘦瘦的。不過老師們卻都特別喜歡這個“小不點”。當時在學館教唱腔的陳鈞尤其照顧自己這個“小本家”,常常還開玩笑地管陳穎叫“女兒”,在陳鈞的印象中,那時候的陳穎話不多,但特別用功,每次連唱,她總是一聲不吭地留到最后,希望老師能給她多拉幾段,多練一會兒,對于這樣好學的學生,陳鈞當然特別樂意給她“開小灶”。對于這一點,陳穎自己也挺得意,她說:“我并不算天賦特別好的演員,但我的確很用功、很勤奮。”也正是勤奮,給陳穎帶來了不少機會。1980年,就在陳穎畢業前不久,學館打算給學生們排《紅樓夢》,但因為之前學館并沒有專門培養女小生,誰來演賈寶玉,就成了最麻煩的事情。這時候,陳鈞推薦了陳穎:“這小姑娘徐派唱得很不錯啊!”。原來學館里陳穎雖然學的是花旦,但在一次聽到了《紅樓夢》的唱片之后,就特別迷戀徐派的唱腔,整天躲在資料室里聽唱片,聽熟了又纏著陳鈞老師給她伴奏,自己學著唱,整部《紅樓夢》中賈寶玉的唱她全會。就這樣,第一次演小生的陳穎就演了賈寶玉,而令她覺得格外榮幸的是——整出戲是徐玉蘭老師手把手教她的。
《紅樓夢》之后,陳穎又演過《西廂記》里的張生,不過因為自己“娃娃生”的風格并不適合張生這一類風流倜儻的角色,影響也不大。但《紅樓夢》里那個寶哥哥卻深深印在了觀眾的記憶中,陳穎早年幾次出國演出,帶去的都是這出戲。很長一段時間,觀眾也都把她當做徐派小生。不過據陳穎自己說,在學館學戲的時候,是沒有流派概念的。剛進越劇院的時候,大部分人也都是各種流派都唱,沒有明顯的區分。在陳穎和她的同學看來,袁雪芬、范瑞娟、徐玉蘭、傅全香……都是他們的老師,而這些藝術家們對于她們這些孩子,也都是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那我自己來說,我并不是目的性很強的人,學各種各樣的流派,僅僅是因為覺得好聽,如此而已。”陳穎總結了一下,大概除了金派和自己的嗓音條件相去甚遠外,其他小生、花旦流派她都唱過那么幾段。后來因為接連拍了越劇電視劇《梁山伯與祝英臺》和《孔雀東南飛》,唱傅派的時候多了,自然而然,就成了傅全香的學生。陳穎回憶說,其實那時候也沒有特別明確的“拜師”這一概念,自己也沒有正式行過拜師禮。“似乎很自然的,因為演的多是傅老師的戲,平時就一直跟著她學戲,除了在越劇外,還經常去她家里補課。”
似乎總是這樣,陳穎笑著說自己是一個“不太有追求”的人,隨遇而安、知足而樂。但細細品味她一路走來的歷程,無心插柳的背后,大概還少不了一份默默耕耘的淡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