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對于一個導演來說,有一個東西在吸引他、折磨他是很重要的,而在拍攝過程中去尋找這種吸引他、折磨他的東西,其意義會超過電影本身的成功。”
姜文喜歡在他的電影里構筑一種主觀的世界,他一直覺得這是藝術的規律,他認為拍電影和搞藝術一樣,強調客觀是件挺奇怪的事情。他認為導演表現出來的東西一定是一種主觀選擇,這才是藝術活動的規律和目的。有些導演認為這樣做好像就是拒絕了觀眾和讀者,其實恰恰相反,在姜文看來,你什么時候摸著你的心、按照你的沖動、忠實于你的主觀世界來搞個東西,什么時候才有可能贏得未來的觀眾和市場,就像曹雪芹在當年創作《紅樓夢》的時候肯定不會考慮后來的人會怎么評價啊、會怎么想啊、會不會認同啊,而是他自己著急上火要寫這事的,他遵照自個兒的感受來弄它,今天讀者才有可能談論它。他要是當年為讀者著急上火,那他那東西準完蛋!
姜文不太合群,如果說第五代導演是一個群體,很有時代個性,那么姜文是單個的,作為演員也是這樣,陳丹青說,姜文只要在電影里一出現,其他人就一定被滅了,其實他把自己也滅了。他不喜歡格式化的東西,姜文說他選擇當導演是因為不滿足,不是對他演員工作狀況不滿足,而是對中國電影狀況不滿足。他覺得拍電影不該強調集體化,而要強調個性化,沒有自我就沒有好作品,跟潮流會埋沒很多人。他覺得無論是當演員還是做導演都要有更多的個人東西存在。不應該是照抄照搬。“不能是大家都在一條獨木橋上走,好像大家一窩蜂地去拍《黃土地》,拍《紅高粱》,非要騎上小毛驢,穿上小紅襖。”
他拍攝的所有電影都是在反映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對男人、女人、暴力、愛情、革命的態度和看法,他認為,藝術真正的魅力在于展現一個個深邃微妙的靈性,只有這樣才是好的作品。正因為如此,姜文演電影、拍電影不會去追隨什么東西、什么人或者什么風格。他發現有些東西可以用自己理解的方式去表現,他才有興趣去做。他希望有改變,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方法拍電影,即便有人說“這是什么電影?”他都不在乎,他甚至覺得如果有人這樣說,那么這部電影一定更有意義。對于姜文的電影,王朔的評價最高:“中國需要這么個人。有他在,我們才好說,本大國電影也不都是行活兒。”
從《陽光燦爛的日子》到《鬼子來了》到《太陽照樣升起》再到《讓子彈飛》,16年只拍4部電影,姜文覺得這很正常,如果自己沒有感覺,他就不拍電影,在他看來,如果一個創作者不從內心去找到一種激情,就不必去創作,用他的話講:“導演是一個動作,是一個行動,而不是一個職務,你什么時候感到有必要行動就行動一次。如果你覺得,這是我的職務,我不拍不合適吧,這就違背了導演活動、藝術活動的本質。”
一旦想好要拍,他就會用上他的“軸勁兒”,姜文對電影有股子宗教般的情感,做電影的時候他永遠精力旺盛,表現出一種很危險的生命力,特別狠,特別豁得出去!在寫《陽光燦爛的日子》的劇本時,他把自己關在一間6平方米的小屋里,一張桌子,一張床,聯系外界的是一扇小窗戶,“我也不覺得累、也不覺得苦,就是愿意干這事兒,困了就睡,醒了就寫,寫完了之后那一瞬間就覺得怎么就寫完了呢?然后這時候才知道是幾號。”
在拍《陽光燦爛的日子》的時候,姜文用了25萬尺膠片,往往3分鐘的戲可以被他拍到2個小時。劇中有一場戲是馬小軍和母親去機場送父親,片中用到的場景是:高大的毛澤東塑像,寬闊的機場,正在旋轉的螺旋槳,即將起飛的飛機,整齊的軍人隊伍,依依惜別的人群,陽光下的草地,還有吹得睜不開眼睛的狂風,激昂的音樂和歌曲。為了拍出氣勢和激情,姜文把攝制組拉到北京郊區的良鄉機場,調動了20輛坦克、10多架飛機,請了幾十位群眾演員,前后拍了半個月,耗去了巨大的經費,剪出了大約3個小時50分鐘的素材,而最后在電影中只用了3分鐘。在拍馬小軍跳煙囪的那場戲,因為覺得顏色不對,姜文把半個煙囪給染了,飛機也是這樣,姜文覺得開場戲里飛機的顏色不對,就把飛機也染了一遍。
拍《太陽照常升起》第四個故事時,需要用到一個50年代的蒸汽機車,幾經換代,這種蒸汽機車早就已經找不到了,最后,姜文發現,火車的最后一節車廂一守車,和原來的樣子并無太大的區別;于是強迫劇組拆下了13節守車,拼成了一列滿意的火車,并將整列火車打油、漆成黑色。《讓子彈飛》整部電影拍了80萬尺膠卷,是一部普通電影好幾倍,為了拍出針鋒相對的效果,光姜文、葛優、發哥“鴻門宴”一場戲,就燒了10萬尺膠卷。
據姜文的老師張仁禮回憶,在中央戲劇學院讀書的時候,有一次姜文為了成功地創造老工人的形象,他和演對手戲的呂麗萍化了妝,穿上衣服,在學校門口的胡同里溜達,尋找感覺。在拍攝《芙蓉鎮》期間,姜文幾乎翻爛了那本厚厚的小說,為了準確把握右派的內心情感,他在長沙、衡陽訪問了近50個當年的“右派”。在拍末代皇帝溥儀傳記《我的前半生》時,姜武曾經“控訴”過姜文:“那時候根本沒辦法和他在一起睡覺,只要醒著,他就要和你聊溥儀。”他研究了所有有關溥儀的紀錄片,還專門找了溥杰,從他那里了解溥儀的生活細節。他認為這就是毛澤東講的“下生活”。德尼羅演《憤怒的公牛》的時候學了兩年的拳擊,去拍出租車司機的時候開車跟出租車司機混。你不跟工農結合,你怎么寫工農呀?他覺得這是一個挺簡單的藝術規律,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
所有給姜文當過演員的人都被他這樣“腌制”和“下生活”過。在拍攝《陽光燦爛的日子》時,為了把這些演員變成70年代的那群孩子,姜文把所有的演員集中起來拉到良鄉封閉訓練。換上70年代孩子常穿的軍衣軍褲,要求他們每天早上6點起床、6點半做廣播體操,7點吃早餐,9點開始學唱70年代革命歌曲,10點半練習“發呆”,12點午餐,下午去游泳池游泳,曬太陽。晚上8點看70年代的蘇聯影片,請中國雜技團的教練教孩子們學習騎自行車,請王朔對小演員進行“革命傳統教育”,如此強化訓練一個月,就是要把他們變成70年代的人。
拍《鬼子來了》的時候,姜文給每個演員配個語言顧問,教他們說唐山話,大概有了4個月時間,把他們扔唐山,讓他們住老鄉家,臨走時,他對演員姜鴻波說:“你住這兒,就給我學喂豬、做飯,收拾農活,什么點兒起、什么點兒睡,完全按唐山人的意思來。”連陳強、陳述都發去體驗生活,養豬去了,去農村住了兩個月;他甚至把演日本鬼子的演員人發配到到武警部隊做軍訓去了。在《太陽照樣升起》一篇中,姜文又把房祖名發配到云南,每天在那兒體驗生活,學開拖拉機,在山路上開,跟當地的孩子們混在一起。用他的話講:你得深入,才能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