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兩會”上,解放軍人大代表、作家裘山山提出了收斂緬甸陣亡將士遺骨回國安葬的提案,經媒體報道后引起熱議。該提案是否通過,通過后將如何實施,目前尚未見進一步消息。
實際上,中國政府面對“海外收骨”問題已有時日。
2008年12月,一些網民在互聯網上發布消息稱,在太平洋島國巴布亞新幾內亞發現了國軍抗戰將士的遺骸,這些官兵是在戰場上被俘后被日軍強迫至此奴役的勞工。次年3月,中國外交部發言人秦剛在回答提問時表示,中國政府高度重視在巴新的中國抗戰將士遺骸問題,我們將以隆重莊嚴的方式予以紀念。此后,由海峽兩岸和諧發展基金會組成的活動籌備組,于當年清明節前后赴現地考察中國抗日將士的墓地,并為迎接遺骸做準備。
但這件事后來的結果是,臺灣方面派出的現地勘查人員,抄錄下了可辨識姓名的636名抗日將士英名帶回臺灣,于2009年3月7日舉行“巴布亞新幾內亞國軍陣亡將士總靈位”安靈典禮,將抗日將士英靈入祀臺北圓山“忠烈祠”。
盡管遺骸沒有歸葬大陸,這也算一個安慰吧。
據報道,2011年中國政府低調啟動了境外烈士墓園和紀念設施國家保護工程。8月18日,民政部優撫局的官員向《鳳凰周刊》記者披露,“境外烈士紀念設施的搜集工作已經在數月前開展”;“在2014年到來之前,境外烈士墓葬的遷移、修繕、整合工作將完美結束”。由于此項海外烈士墓園保護工程僅限于中共建政后的戰歿軍人,國民黨遠征軍的境外英魂未來會否被納入官方視野,一時間,網友們議論紛紛。
此后的一條新聞又讓人們看到了希望。2011年9月13日,在云南省黃埔軍校同學會、云南省歸國華僑聯合會的共同努力下,19具中國遠征軍將士遺骸被從緬甸迎送回國,鄭重地安放在騰沖“國殤墓園”。長期從事抗戰老兵公益事業的孫春龍說,此舉“已經開啟了中國軍人海外遺骸回國的第一步”。
此時,已經比1974年日本厚生省制定“海外戰歿者遺骨收集計劃”晚了37年。俗話說,“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然而,當我們開始著手此事,能否做到“后來居上”而不留遺憾,卻需要做大量深入細致的工作。在這方面,借鑒“他山之石”是非常必要的,而最應當學習的是日本的經驗。
三十多年前,日本政府啟動“海外戰歿者遺骨收集計劃”時也是低調行事,在我們忙于“文革”無暇顧及之時,他們在扎扎實實地辦這件大事。這是一件已持續近四十載的漫長工程,目前日本對海外遺骨的收集工作已近尾聲,行事風格卻越來越顯得高調。
2010年7月18日,日本首相菅直人宣布,組成以阿久津幸彥首相輔佐官為領導的政府“特命隊”,展開對太平洋戰爭末期硫磺島戰役相關遺骨的收集工作。12月14日,菅直人登上硫磺島視察政府“特命隊”收殮日軍尸骨的工作。登島后,菅直人換了一身藍色制服,在執政黨民主黨和在野黨自由民主黨等議員的陪同下,分別前往自衛隊基地跑道西側和南部折缽山山腳的兩處發掘點視察。其間,菅直人還戴上白色棉紗手套,跪在地上收斂遺骨。
硫磺島是西太平洋小笠原群島的一座火山島,位于東京以南約1250公里處。1945年,美軍登陸硫磺島并與守島日軍展開約一個月的激戰,約兩萬名日軍士兵和6800名美軍士兵戰死。據報道,此前日本已收斂遺骨8715具;“特命隊”工作半年收斂遺骨約三百具,還有約一萬三千萬名日軍尸骨沒有得到收殮。對此,菅直人向媒體表示:“這是國家的責任,也是義務。至今硫磺島的戰死者只收集了4成的遺骨,進展太緩慢了。”
在二戰結束60周年的2005年,日本政府曾稱,戰爭期間死在海外的240萬日本人中,有一半找不到遺骸。據日本厚生省公布的數據,已經驗證身份的死亡人員約為八十五萬,包括30萬平民。還有35萬無法確定身份的遺骸已經找回,被埋葬在東京都千代田的“千鳥淵戰歿者墓苑”。另外還有大約116萬散落在地域遼闊的舊戰場——從太平洋上的硫磺島、塞班島、沖繩島,到東南亞的菲律賓和緬甸,再到蒙古和俄羅斯的遠東地區……
如前所述,日本厚生省制定緬甸戰場“戰歿者遺骨收集計劃”是1974年,但實際上搜集遺骨的工作,則于1951年美國單方面邀請52個國家對日本簽署“舊金山和約”的次年即已實施,最初主要由日軍遺族參與;而日本政府則于1967年第一次派遣了太平洋戰場“搜骨團”。截至2009年,即已向海外派遣“搜骨團”240余批次,共搜集遺骨近四十萬柱。
對于搜集到的遺骨,日本政府均由國家出資,指定東京牙科大學等十幾個醫學機構進行DNA鑒定,而后交還日軍遺族手中。DNA鑒定是通過對牙齒或指骨細胞染色體的比對來判別的,需要很長的時間。據報道,2005年在東京霞關的政府聯合辦公大樓里陳列著近七千根遺骨,而等待鑒定結果的遺族超過了一千人。厚生省社會援護局的一位人士指出:“考慮到遺族的老齡化,工作人員會盡可能早地判明遺骨的身份;但由于技術上難度較大,只能與時間賽跑。”
日本搜集遺骨工作,走的是官民結合的路子,官方由日本厚生省組織領導,民間則由各界志愿者組成一支支“搜骨團”,官民之間配合協調,在長達數十載的實踐中探索出一條專業化的操作套路。
從1975年日本赴緬甸“搜骨團”組成情況可知,每支隊伍均由厚生省官員、幸存老兵代表、陣亡者遺族及志愿者多方構成。這樣一件復雜的事情能做成,關鍵在于日本防衛廳和厚生省保存著較完備的陣亡者名簿,死亡時間、地點記得一清二楚,如此才能按圖索驥。并且,每次都派出了各部隊老兵代表,他們知道在哪里打過仗,誰在此處陣亡,所以在“收骨團”中起主導作用。近年來,隨著舊日軍戰友會老兵大量離世,日本國戰死者遺體收容團、日本遺族會、日本青年遺骨收集團、空援隊等志愿者團隊(NGO/NPO組織)日益發揮重要作用。這里,值得一提是“日本青年遺骨收集團”(JYMA)。
“日本青年遺骨收集團”由1967年成立的日本“學生慰靈團”發展組建。該組織的活動目標為:一是在日軍“玉碎”戰場慰靈,建立慰靈碑;二是調查當地政治、經濟、地理、風俗;三是向當地人介紹日本文化,傳達親善。據介紹,加入日本青年遺骨收集團并參加收骨活動,需經歷填寫入會志愿書、選考、宣誓入會、派遣志愿發表、派遣隊編成、參加培訓班、出發準備、政府派遣、歸還提交報告等九個環節,經過鍛煉后均具備相當的專業知識和能力,絕非一般的大學生假期社會實踐活動那么簡單。
從日本政府于1968年向太平洋貝里琉島派遣第二批“搜骨團”始,初期的日本“學生慰靈團”即派代表參加,截至2009年已參加244批次“搜骨團”行動。這無疑有著極為深遠的考慮——對于這場“與時間賽跑”的“搜骨事業”(JYMA官網語),也許只有一代代青年人的加入,才能最終貫徹到底;而在這一過程中對日本青年進行精神熏陶,更有著難以言說的深意。
由于可以想見的原因,從海外搜集到的遺骨,除少數經過DNA鑒定被確認身份而交還其親屬,大多數都是經粗略判定屬于日本人的無名戰歿者。對于這些數量巨大的遺骨如何安置,從一開始日本方面就做了長遠設計。1959年3月,日本政府在東京都千代田建成“千鳥淵戰歿者墓園”,集中埋葬了此前收集到的87000柱無名陣亡者遺骨,竣工時舉行了追悼儀式。1965年3月,在此舉行了“全國戰歿者追悼會”,并從次年起,每年春季均舉行“千鳥淵戰歿者墓園拜禮式”,以迎接不斷從海外搜集回歸的無名陣亡者遺骨。
可以想見,如果沒有預先建立一個這樣的全國性無名陣亡者公墓及連續性的接納遺骨制度,“搜骨安靈”工作只能是一樁帶有偶然性和隨機性的“新聞事件”或“政績工程”。
《左傳》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舊日本帝國將統帥權與祭祀權視為統治權核心,無疑源自中國傳統的政治文化理念,但他們在漫長的堅持、發展和弘揚中,讓今天的我們已難以辨認其淵源并能真正予以理解。
在日本東京靖國神社的“游就館”里,保存著一面步兵第321聯隊軍旗,這是日本戰后一個叫做“神道天行居”的右翼宗教組織隱匿保存下來的,這也是世間僅存的一面日本軍旗。“神道天行居”的發起人是一個叫友清的僧人,其人極力倡導所謂“靈的國防”的思想。以到處在日軍昔日戰地修筑“慰靈”設施和舉行祭祀為主要活動。
作為“精神國防”的基礎,當然是守護“靖國亡靈”,將其當作一枚被冰藏的“精神原子彈”。這正是日本在“遺骨”和“亡靈”問題上全部努力的深層動機。可以想見,只要供奉著這顆種子,一旦時機成熟,大和民族的“理想之花”就隨時可能重新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