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社區增權引起國內旅游研究者關注,從當-前的理論和實踐情況看,需要探尋不同類型旅游目的地的本土化增權理論和建議。文章以浙江省永嘉縣境內的楠溪江古村落群為例。對旅游發展初級階段弱權利意識型古村落社區展開了研究?;谔镆罢{查,文章提出了一個綜合性的社區去權考察方法,指出了此類旅游地的去權根源及增權途徑,其中,增權途徑的探討是在實證研究基礎上的適度延伸,它為實踐提供了可試錯但試錯成本又較小的方案。文章還澄清了0理權力激發型增權和制度供給型增權的前提,對于當前不討論前提的心理增權優先與制度增權優先之爭,這種澄清前提、劃定界限的學術活動十分必要。
[關鍵詞]社區增權;旅游發展初級階段弱權利意識型古村落;去權根源;增權途徑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1)07-0053-07
1 引言
所謂增權(empowerment),就其最一般的意義來說,指的是充實或提升個人或群體的權力或權能的過程,通過增權,個人或群體提高了獨立應對和處理自身事務的能力。
20世紀80年代以來,“增權”一詞成為眾多社會科學研究者的熱門話語,在鄉村研究和旅游研究中,鄉村社區增權被認為是實現社區主動參與旅游發展的重要途徑,從更廣義的角度看,鄉村社區增權還是改善鄉村治理現狀的重要方式。在國外,旅游社區增權研究真正開始于斯基文斯(scheyvens)1999年關于生態旅游的研究,斯基文斯在該研究中提出的增權框架為后來的研究奠定了基礎。
近年來,社區增權引起國內旅游研究者關注,相關理論被系統地介紹到中國,基于本土案例的實證研究相繼出現,國內學者開始積極探索基于中國實際的旅游社區增權之路。
然而,同樣在中國,生命周期階段不同、旅游產品不同、權利意識狀態不同的目的地所面臨的問題也各不相同,由此,現有研究中基于全國視角的增權途徑在用于具體目的地時可能需要修改或細化。所以,劃分目的地類型,找出其特性,尋求中觀層面的、更切中現實的增權理論,其意義不言而喻。
基于上述認識,筆者嘗試對“旅游發展初級階段的弱權利意識型古村落”首先展開增權研究。筆者于2008年1月5~22日對浙江省永嘉縣境內的楠溪江古村落群進行了首次田野調查,本次調查為期18天,訪談62人次,整理得13萬字訪談記錄。2010年8-11月,筆者再次對江浙兩地的古村鎮展開為期3個月的田野調查(其中楠溪江調研23天),正式訪談200余人次。在廣泛調查的基礎上,筆者最終選取楠溪江古村落群的典型代表芙蓉村作為本文的研究案例。芙蓉村的旅游發展尚處于初級階段,旅游尚未成為影響村民社會心理和生活方式的重要變量。另一方面,由于歷史的原因,村民權利意識較弱。依據“發展階段”和“權利意識”兩個維度,可將其判別為“旅游發展初級階段弱權利意識型古村落”。
通過深入的案例分析,本文嘗試提出一個綜合性的社區去權考察方法,并從政治制度及其實踐形態、古村落保護方式、社區居民的“權能感”等方面對此類旅游地的去權(disempowerment)根源進行研究,以此為據,進而探究合適的增權途徑。本文無意重復“加快民主化進程”、“促進旅游收益公平分配”等一般性建議,但試圖以實證的精神,在尊重現實的前提下,探究社區增權的契機和可能的突破口。
另外,當前增權研究中存在心理增權優先與制度增權優先之爭,本文通過案例分析還將指出,之所以存在這種爭論,是因為沒有澄清二者的前提,本文的研究將為二者劃出界限。
2 芙蓉村——古村落保護、旅游發展、土地糾紛與社區去權
2.1古村落保護
1996年,永嘉縣(芙蓉村所在縣)正式推行古村落保護政策,主要措施有:限制新宅建設、另辟新村、發展旅游。
限制新宅建設對楠溪江沿岸各個古村落造成了極大影響。在芙蓉村,由于人口增長、生活水平提高、舊房屋毀損等原因,村民建新宅的需求隨時間的推移而增強。迫于生活壓力,不斷有村民不顧政府的各種懲治手段而違法建新宅。對此,政府又不得不強行搗房,拆毀各幢違法建筑的局部。政府搗房之后,村民通常會通過上訪、破壞旅游設施等危及“穩定”的手段迫使政府讓步,最終將房屋建成。就在這種拉鋸戰中,芙蓉村的現代建筑越建越多。
古村落保護一方面造成村民生存權與發展權的相對剝奪,另一方面也使政府和村民認識到古村落的旅游價值。于是,從1998年開始,芙蓉村走上了旅游發展之路。
2.2 旅游發展與收入分配
芙蓉村的旅游發展,首先由村老人協會組織、推動、經營。1998年,村老人協會通過號召村民集資、向村兩委借款等方式籌資改修村中主路,路修訖,老人協會卻因此欠下12000元債務。為償還債務,老人協會自行印制門票,未經政府部門批準便在村口設點售票,此事可算芙蓉村旅游業的發端。然而,老人協會這種坐收門票的行為卻有悖于相關部門的規定。老人協會自身也認為這種做法不是長遠之計:“老人協會不是行政機構,村里邊(指村兩委)不出面幫忙搞,上面是不會批給你的。我們老人也是收一天算一天?!?訪談芙蓉村老人協會會長,2008年1月18日)老人協會在收了一年多的門票之后,鎮政府和縣旅游局開始介入芙蓉村的旅游經營。
2002年,芙蓉村的旅游公司正式成立,由芙蓉村、巖頭鎮政府和永嘉縣旅游局聯合經營,旅游收入分成規定如下:前5年的門票收入全部返還村里,5年之后,旅游門票收入鎮政府分26%、縣旅游局分26%、村里分48%。由于旅游發展不盡如人意,同時為了更好地激勵古村落旅游發展積極性,2008年,鎮政府和縣旅游局決定,2012年前的旅游收入全部返還村里。在村莊內部,75歲(2007年調整到70歲)以上的老人每年可以從旅游收入中分得100元,其他村民得不到任何分紅。門票收入的其他用途還有:18個旅游工作人員的工資,村民每年的醫療保險費用,公共設施建設。村內除18個旅游工作人員、4家農家旅館、一兩戶賣土特產和工藝品的村民之外,其他村民都沒有直接參與旅游。因此,村民從旅游的發展中沒有感知到實質利益,也沒有因為旅游發展而主動保護古村落。同時,由于無從了解旅游收入的實際收支情況,大多村民認為,旅游收入基本上都被村干部“吃光用光”了,還認為村干部虛報了公共設施建設費用。村干部卻并不認可這種說法,說村民之言不合事實。
2.3 賣灘林事件:土地糾紛與村民的抗爭
芙蓉村的賣灘林事件對于清楚認識社區去權根源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灘林是芙蓉村南面邊界上沿溪的一片樹林,總共120多畝。
1991年,楠溪江風景名勝區管理局(即永嘉縣旅游局)擬在芙蓉灘林建一座賓館(即芙蓉山莊),9月,芙蓉村干部與永嘉縣旅游局簽訂了第一次土地征收協議書,征地40畝。此后協議有多次修改。
2005年,當芙蓉村土地實行第二次家庭聯產承包之際,巖頭鎮政府試圖全部征收剩余的80畝芙蓉灘林,然后招商建設芙蓉山莊二期工程,一則增加財政收入,二則提高政府接待能力。
鎮政府在與村干部協商之后,在芙蓉山莊召開懇談會,延請近百位村民前往商討征地之事。由于芙蓉村整個村莊的用水、灌溉全要依靠灘林邊的橫坑溪,與會村民認為,若灘林全部被征用,將影響村莊水源。另外,芙蓉村人均耕地只有0.12畝,土地十分緊缺,村民十分珍視土地,因此,與會村民全部反對征用灘林。
懇談會后,鎮政府又提出,改“征用灘林”為“租用灘林”,從2005年開始,租期50年,每年每畝租金為400斤谷。對此,多數村民代表表示同意。但是,由于所租灘林地要用于賓館建設,2007年的正式合同上,“租用”還是被改成了“征用”。而這個改變過程,村民全都聲稱自己毫不知情。
2007年9月,村中突然傳開芙蓉山莊二期工程即將動工的消息。這一消息引起芙蓉村民主理財監督小組組長、村民代表之一陳明光(化名)的疑慮。以民主理財監督小組的名義,經過多方問詢,陳明光不僅確證“租地”已被改為“征地”,還發現村兩委曾以新村規劃需村民代表同意的名義請村民代表簽名、按指印,而村民代表的這些簽名、指印卻被挪到了征地合同之上。對此,村民向鎮政府表示強烈抗議。但此時鎮政府已經以將近10倍的價格拍賣掉芙蓉灘林。于是鎮政府便多次召集村民代表進行協商、勸說,都沒有成效。
為了保住灘林,陳明光決定組織集體上訪。陳明光組織了十幾位有公益心的村民,這些村民都是以前的生產隊長、村民代表或黨員。十幾人分成3組,每組3-4人,到村民中挨家挨戶地詢問是否同意賣灘林,如果同意,就不要簽名,如果不同意,就簽個名字,按個指印??偣搏@得1000多個簽名。芙蓉村總共近3000人,很多人外出務工,有的一家10個人就只有一個人在家,因此,這1000多個簽名事實上代表了絕大多數村民的意見。于是,以全體村民和老人協會的名義,陳明光成功組織了上訪,抵制了鎮政府對剩余80畝灘林的征用。
2.4 社區去權的表現
斯基文斯在弗里德曼(Friedmann)及其他相關研究的基礎上構建了一個社區增權分析框架。如果以此框架分析芙蓉村的現象,將發現芙蓉村在經濟、心理、社會、政治4個方面都處于去權狀態。在經濟方面,由于芙蓉村年均游客量僅5萬左右,多集中在黃金周,所以旅游為當地社區僅帶來少量間歇性的現金收入,只有一小部分個人或家庭從旅游中賺得直接的財政收益,其他人由于缺乏資本、經驗與/或合適的技能而不能找到分享經濟利益的途徑;在心理方面,大部分村民由于未能分享旅游收益,從而對旅游開發感到困惑、失意、沒興趣或失望,而古村落保護因為限制了村民的生存權和發展權,不僅沒有帶來村民的自豪感,反而使村民以古村落為障礙;在社會方面,社區十分不和諧,村民與干部之間矛盾較大,因為搗房、賣灘林等事件,村民中普遍存在怨恨情緒;在政治方面,村民幾乎沒有參與旅游決策,大多數村民對旅游事業態度淡漠,認為自身對“是否應該經營旅游”和“以什么方式經營旅游”等問題沒有發言權。
3 社區去權的根源及其考察方法
若要探究社區增權的合適途徑,必先考察社區去權的根源,而這種考察又必須遵循一定的邏輯,否則去權的考察將難以系統、全面而深刻。在此,筆者提出如下考察方法:首先考察現有法律、政治制度等的書面規定對社區去權是否造成影響,其次考察政治制度和權力結構的實踐形態,再次考察各種利益相關者的信息對稱性,最后考察村民的權力感知(即是否具有“無權感”)。這種考察方法的優點在于:(1)既考察了“制度的文本”又考察了“制度的實踐”;(2)既考察了制度型去權又考察了信息型去權;(3)兼顧政治制度與權力關系;(4)從宏觀到微觀、從整體到個體的全方位考察。
以這種方法考察芙蓉村的案例,可以總結出4個去權根源:
3.1 政治制度的實踐形態未能保障社區公共利益
當今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村委會組織法》(以下簡稱《村委會組織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以下簡稱《土地管理法》)等國家法律都試圖提高普通村民在鄉村事務中的作用。
《村委會組織法》第一條就開宗明義地提出,實行村民自治、發展農村基層民主是制定該法的根本目的,為此,該法對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等都作了相應的規定。但是,制度的文本(即各種制度書面所規定的權利與義務)在實踐中并不能保障社區公共利益。依據《村委會組織法》推出的村民直選制、村務公開制、民主理財監督小組制等各項制度,既不能改變村莊原有的權力結構,也不能改變村兩委與社區公共利益相脫離的事實,更遑論基層民主。在芙蓉村,村民直選制的實際效果僅僅是改變了村委會的授權方式,村兩委的人員組成基本沒有發生變化,社區權力結構依然保持原狀;村務公開制在實踐中只體現為村務公開欄的建立,沒有實質性內容;民主理財監督小組在實踐中要發揮作用仍需要借助傳統權威的影響而不是制度本身的權威。由此,原本可以為社區增權提供保障的政治制度在實踐中的客觀結果卻是:村民對于旅游收入的分配與使用沒有任何決定權,甚至沒有知情權,村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幾乎失去集體土地,村民對古村落保護沒有任何話語權,村民仍然處于去權狀態。
《土地管理法》的情況也類似?!锻恋毓芾矸ā分小稗r民集體所有的土地由本集體經濟組織以外的單位或者個人承包經營的,必須經村民會議三分之二以上成員或者三分之二以上村民代表的同意,并報鄉(鎮)人民政府批準”等條文的規定都意在增強普通村民的作用,但芙蓉村賣灘林事件卻反映出該條文實踐中不能落實。另外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土地管理法》關于“國家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法對土地實行征收或者征用并給予補償”的規定,表面上看是對社區土地交易權的限制,但事實上需要深入理解這一條文背后的制度兩面性。首先,這一條文體現了國家的強制性權力,這種強制性權力是必需的,否則國家將難以保障大多數公民所認同的“公共利益”;其次,對這一條文的解讀關鍵是對“公共利益”的闡釋,而這種闡釋的背后隱藏著權力關系。當村民處于無權狀態時,政府與開發商合謀,不顧“公共利益”而掠奪式地征用土地將成為常態,而當村民奮起維權之時(例如芙蓉村賣灘林事件引發的上訪),卻可以利用這一條文挑戰政府與開發商的合謀,指責其不符合“公共利益”,由此,這一條文可成為增權的工具。由此可見,制度在權力面前表現出兩面性。在這個意義上,改變權力關系比改變制度本身更具根本性。
上述分析表明,現有制度都試圖充實或提升個人或群體的權力或權能,但這些制度的實踐形態卻使制度的初衷無法達成。即使有法可依,不平衡的權力關系仍然能使法律在實踐中形同虛設。鄭廣懷在傷殘農民工維權研究中也指出,制度文本與制度實踐之間的悖論使得完備的權益保護體系未能發揮其應有作用。本文的研究發現與此類似。因此,必須重申這樣的常識:制度只有在符合社會現實的情況下才能發揮作用,否則,制度將淪為一種形式,甚至產生意想不到的反作用。由此可以推論,制度供給型增權必須以村民“權利意識”和權能的提高為前提,在村民尚不具備合理利用各項制度的意識和能力之前,制度供給型增權似乎難以收效。
3.2 耗損式的古村落保護
在芙蓉村,古村落保護政策因限制村民新宅建設而引起村民與政府的沖突,現代建筑在這種沖突中越建越多,由此,古村落保護在實踐中耗損了古建筑遺產、耗損了政府權威、耗損了村民的社區自豪感,造成了政府行政成本和村民建宅經濟成本的提高。這種古村落保護,筆者謂之“耗損式的古村落保護”。耗損式古村落保護造成了村民的社會去權。
應當指出,并非所有的古村落保護都是耗損式的,相同的古村落保護政策在不同的社區中表現出來的作用也不一樣。例如,位于楠溪江上游的林坑古村落,古村落保護和旅游發展給村民帶來了經濟收益,提高了村民的收益預期并增強了村民的社區自豪感,因此,在林坑,古村落保護不是耗損式的,它帶給村民的是社會增權而不是社會去權。
3.3 委托一代理關系造成的信息不對稱
從委托一代理的角度看,村兩委實際上擁有雙重代理角色:它既是國家權力在鄉村社區的代理人,又是鄉村社區全體成員的代理人。在這雙重代理關系中,村兩委的信息擁有量均大于兩類委托人——國家和社區。它一方面代表國家執行國家政策并征收鄉村稅賦,另一方面代表村集體管理村莊公共資源。當缺乏有效的監督機制時,村干部事實上擁有公共資產的控制權和決定權。芙蓉村賣灘林事件表明,信息不對稱造成了社區經濟去權。
3.4 村民的日常生活中的“無權感”
日常生活中的無權感使得村民缺乏改變政治結構的信心和熱情,使得村民對村委會直選態度冷漠,使得村民在日常生活中能夠忍受村干部對集體財產的“吃光用光”行為。更進一步,村民接受那些支持這種不平等結構的社會價值觀,并將這種價值觀內化為自己的思維方式,從而使有關地位、機會和抵抗力的不準確的信念深入人心,最終導致村民接受社區現狀而不是采取行動去改善自己的生活。由此造成絕大多數村民的“無政治狀態”和社區去權。
4 社區增權——現實條件下的增權途徑
4.1 增權的可能性
在古村落社區,村民在保古政策面前表現得極為弱勢,在鄉(鎮)村兩級政權的日常權益剝奪面前也似乎無能為力,但是,在楠溪江中游,古村落中無數磚混結構新住宅的建成以及“賣灘林事件”中村民聯名上訪的集體維權行動,卻昭示著社區實際上存在著與政府“討價還價”的能力,盡管這種能力有時候表現為鄉土建筑景觀的破壞,但不可否認,如果以心理增權的方式加以引導,這種能力有可能轉變為社區村民參與古村落保護、參與旅游發展的能力。
同時,這些事件還反映出,盡管在日常生活中村民普遍處于“無政治狀態”,但當生存資源遭受威脅時,即使不需要外力推動,村民仍然能夠進行抗爭、進行集體維權,社區有意愿也有能力改變去權狀態。因此,去權狀態并非不可改變,實現這種改變的關鍵是激發村民日常生活中的權利意識和權能。
4.2 增權途徑
基于上述認識,本文提出如下3個方面的增權途徑:
4.2.1 應以心理權力的激發為古村落社區增權的核心
心理權力即“權能感”,是村民對自身所擁有的決定社區事務的權力的主觀感受。事實上,當前的制度已經賦予了村民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的權利,但是大部分鄉村社區的村民在日常生活中對自身的這種權力并沒有任何感知。基于以上增權可行性分析,筆者認為,應將心理權力的激發作為古村落社區增權的核心,以激發村民日常生活中的權利意識和權能。
參考古鐵雷斯、帕森斯和考克斯(Gutierrez,Parsons&Cox)的研究,筆者認為古村落的心理增權需要包含以下3個方面:(1)在個體的態度、價值和信念中增強其“權能感”。“促進為自己行動的自我感、自我價值的信念和控制感,這些關于自我效能的信念會影響增權的過程”。這是在個體層面增強社區成員的“權能感”,它并非宣揚個人主義,而是使個體認識到自己應有的權利和義務。這在古村落增權中主要應該表現在:增強村民的政治權力感、社會權利感、經濟權利感,同時也應使村民認識到保護古村落的義務。(2)在集體經驗中確認在個體層面增權后形成的態度、價值和信念。通過與集體中其他個體溝通態度和價值觀,可以“減少自責、增加尋找個人失敗以外的其他原因、產生共同的命運感和提升意識。集體經驗可以鼓勵個人超越個人層面,而在其他的系統譬如家庭或社區系統之上來看待改變”。通過這種方式可以達到整個社區的心理增權。(3)獲得批判性思考和行動的知識與技巧?!巴ㄟ^互相分享和支持,個人可以批判性地思考問題的內在和外在方面。他們可以確認宏觀層面上的結構及其影響,探索如何獲得他們的價值、信念和態度,以及他們的這些價值、信念和態度如何影響的問題。日益增加的權力包括學習批判性的思考、學習如何獲得信息和采取行動、實際采取行動和評估結果。把問題放在社會政治背景中的過程,可以減少自責并幫助個人在社會中尋找問題的原因。通過意識提升,人們會逐漸地認識到他們的問題是如何與其他人相似的。他們也會開始注意共同的經驗,而這種共同的經驗會幫助他們共同去理解和采取行動”。這是心理增權的關鍵,通過這種知識和技巧的獲得,社區成員才有可能真正實現增權。
只有心理權力得到激發,才有可能激發村民對政治權力、經濟權利、社會權利和信息權力(即村民對社區公共事務的知情權)的要求。
4.2.2 應在群體層面劃分受體類型
受體(即需增權者)的識別需要經歷“從社區到群體再到個人”的過程,而群體的識別則是關鍵。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原先被視為同質的鄉村社區正在經歷著社會分化,這種情況下,社區增權就不能將受體籠統地界定為“社區”,因為對于社區中不同的社會階層,增權的方式將有所不同。以芙蓉村為例,圍繞社區的權力關系,可以識別出干部群體、不在村經濟精英群體、傳統精英群體、有“關系”村民群體、無居住空間群體等,群體之間存在著一定的交叉,不同群體的權能和權力感各不相同,對不同群體的能力、資源和需求的了解是增權的前提。
4.2.3 需要多元增權主體的共同參與
古村落社區增權的主體(協助受體實現增權者)主要有國家、NGO、社會工作者(包括科學研究者)、社區自身。
在當前中國的政治體制下,國家無疑是鄉村社區最重要的增權主體,國家的增權主要表現在制度供給型的增權。例如,國家通過《村委會組織法》、《實行村務公開和民主管理制度的通知》等政策推行村民自治制度和民主理財制度,前者將全體村民對村委會的授權作為村委會的權力來源,后者試圖建立村民對村莊財務的監督機制,二者都試圖增強村民的政治權力。但是,在芙蓉村及其他一些村莊,二者都沒能達到制度的初衷。因此,國家在宏觀層面的增權還需要其他增權主體在社區層面加以推進并在可能的條件下創新——包括制定地方性法規和鄉規民約。另外,國家在增強社區心理權力方面作用有限,需要其他的增權主體一起致力于社區的增權實踐。
NGO、社會工作者和科學研究者是社區之外的很重要的推動力量,但是從當前的狀況來看,中國的NGO發展還不夠完善,而社會工作者和科學研究者則很少深入到鄉村社區去,由此使得社區增權大多停留在理論上的探討而少有具體的實踐。
社區自身也是一種增權主體。芙蓉村賣灘林事件中村民的維權行動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區自我增權的可能。但是,如果沒有外部力量推動,這種針對生存資源的維權行動不一定能夠擴大到日常政治生活中去,也不一定能夠增強村民的“權能感”。
總之,社區增權的主體是多元的,只有在多元主體與受體的多重互動中,社區增權才有可能實現。多元增權主體的參與可以為社區提供各種必要的知識和技能。在當前保古與建宅強烈沖突的情況下,在村兩委未能代表社區公共利益時,增權主體可以和社區一起分析建宅沖突中的日常政治結構和權力關系,共同探討古村落保護的合適途徑?!皼]有這種日常的經驗學習和互相斗爭,對過程政治本質的意識就是不可能的。這種意識幫助案主理解他們對某種情境所感受到的無助的情感?!痹鰴嘀黧w與社區的互動關系還是動態的,在互動中雙方的信息不停地得以完善,最終形成地方性的解決方案。例如,在芙蓉村,有村民提出,如果讓村民在寨墻內建宅,同樣建成老式建筑的樣子,基本上可以解決村民的住房問題。還有村民提出,如果能把新村建在灘林里,社區就可以保留許多糧田,這將更加有利于村民生活。這些是村民的解決方案,但是他們并不認為他們的這些建議會被政府接受,也不知道這些建議在與其他增權主體進行互動之后有可能成為地方性解決方案。
5 結論與討論
對不同生命周期階段、不同產品類型、不同權利意識狀態的旅游目的地展開研究,能夠深化和細化當前國內的社區增權理論。本文通過田野調查探討了旅游發展初級階段中國古村落的社區去權根源、增權可行性和增權的可能途徑。
本研究認為,政治制度的實踐形態未能有效保障社區公共利益、耗損式的古村落保護、委托一代理關系造成的信息不對稱、村民的日常生活中的“無權感”等原因造成了旅游發展初級階段中國古村落的社區去權,而村民的維權行為則表明,盡管在日常生活中村民普遍處于“無政治狀態”,但當生存資源遭受威脅時,即使不需要外力推動,村民仍然能夠進行抗爭,社區有意愿也有能力改變去權狀態。因此,實行增權是可能的,增權的關鍵是激發村民日常生活中的權利意識和權能。由此。本研究提出旅游發展初級階段弱權利意識型中國古村落的如下增權途徑:(1)應以心理權力的激發為古村落社區增權的核心,包括以下三個方面:①在個體的態度、價值和信念中增強其“權能感”,②在集體經驗中確認在個體層面增權后形成的態度、價值和信念,③獲得批判性思考和行動的知識與技巧;(2)應在群體層面劃分受體類型;(3)需要多元增權主體的共同參與。這些增權途徑的著眼點是旅游發展初級階段弱權利意識型中國古村落,但也可供其他類型旅游目的地參考。
本文關于去權根源的分析是基于案例的實證研究,而隨后對增權途徑的探討則是在此基礎上的延伸,在當前旅游社區增權尚未進入實踐領域時,這種扎實實證的適度延伸是有必要的,它將為實踐提供可試錯的方案而又使試錯成本遠小于臆想型建議。
本研究還提出了一個既考察“制度的文本”又考察“制度的實踐”,既考察制度型去權又考察信息型去權,兼顧政治制度與權力關系的從宏觀到微觀、從整體到個體的社區去權考察方法,這種方法可為增權研究者的田野調查提供思路。
最后,本文關于制度的研究指出,《村委會組織法》、《土地管理法》等法律及由此產生的各種制度都試圖提高普通村民在鄉村事務中的作用,但這些制度的實踐形態卻使制度的初衷無法達成。因此,必須認識到:制度只有在符合社會現實的情況下才能發揮作用,否則,制度將淪為一種形式,甚至產生意想不到的反作用。在村民尚不具備合理利用各項制度的意識和能力之前,制度供給型增權難以收效。由此,本研究將村民權利意識和權能的提高視為制度供給型增權的前提,重申經典增權理論對教育和激發權能感的強調,從而將心理權力的激發視為旅游發展初級階段弱權利意識型中國古村落社區增權的核心。這一研究發現有助于澄清制度供給型增權的前提,從而劃定“心理增權優先”與“制度增權優先”的界限:在當代中國,對于弱權利意識型社區,應首先激發其心理權力;對于權利意識較強但其權利難以保障的社區,則需考慮制度供給或制度優化。對于當前學界不討論前提的心理增權優先與制度增權優先之爭,這種劃界十分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