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非慣常環境概念給出了一些旅游現象的合理解釋。指出了構建旅游研究體系的一種嘗試方向。文章在已有研究基礎上,進一步探討了非慣常環境下人的體驗的本質問題。文章指出,體驗對于人們具有生命層面的意義,而非慣常環境下的體驗是人們以變換環境的方式去調整生命狀態。文章還對基于非慣常環境視角的旅游定義做了一些補充探討.包括主動性、暫時性、可替代性和旅游體驗價值的有限性等。
[關鍵詞]非慣常環境;體驗;旅游本質;旅游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11)07—0019—05
1 以非慣常環境概念建構旅游研究的嘗試及其疑問
1.1 非慣常環境概念的提出
張凌云教授用“非慣常環境”概念去解釋和辨析了一些旅游現象和概念,并提出可嘗試依循非慣常環境視角去建構旅游學研究的框架。旅游學科的已有研究中,“非慣常環境”或類似表述是經常被提及的概念,如“異地性”問題已被一些學者認定為旅游的核心特征,但將非慣常環境概念作為核心議題,特別是作為旅游行為本質和學科框架基礎來看待,仍需要進一步的探討。目前關于非慣常環境概念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方面:
第一,旅游定義與本質的研究。一些影響較大的旅游定義中大體含有關鍵詞“離開慣常環境”或一些相近的表述。所謂非慣常環境,就是指人們日常生活、學習和工作以外的環境(包括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由此給出的旅游的定義是:旅游就是人們對非慣常環境的體驗和生活方式。張凌云進一步提出這是旅游的本質,也是旅游學研究的核心。
第二,人的活動環境。每個人活動的總環境由慣常環境和非慣常環境構成,其中,慣常環境又分為日常工作(或學習)環境、日常居住環境和日常人際交往環境三部分。在旅游活動中,非慣常環境是一個載體,體驗是其本質,這種體驗是旅游的根本目的。不同環境所提供的不同體驗,使得環境產生推力和拉力,由此能夠進一步地認識利珀模型。不同人對環境體驗的不同,也提供了普洛格模型的一種解釋。
第三,非慣常環境中的現象。旅游者在非慣常環境下的心理和行為特征也是非常態的。由此可以將旅游研究的框架建立于對這些“非常態現象”的研究之上。以非慣常環境的視角,包括“旅游”和“旅行”、“旅游”與“休閑”等概念也都有了明確的區別。
非慣常環境概念和相關理論,是在旅游技術性(或現象性)定義大行其道的時候回歸概念性(或本質性)定義的重要工作之一。“非慣常”與“慣常”相對應,將旅游活動中的各種特殊現象,包括游客行為(類似于責任約束松弛和占有意識外顯、經營者行為、目的地營銷與管理、目的地社區居民行為、社會文化影響等,給出了一個簡潔明快的整體解釋。它還為建構旅游學研究框架提供了一種補充方案。
1.2 進一步的思考
對旅游的本質認識確實需要一個整體而簡明的框架,以去除紛雜現象和技術性描述的干擾。如果“異地性”是一個“特征”而非“本質”,似乎“非慣常環境”也只是一個“特征”。關于這個問題,至少還有以下一些疑問:
第一,旅游是人們在非慣常環境下的體驗,那么體驗本身又有什么具體的目的和意義呢?
第二,人們在非慣常環境中究竟體驗到了什么特別的價值呢?或者說,這個非慣常環境究竟能為人們帶來什么不同于慣常環境的特別的東西呢?
第三,旅游是人們在非慣常環境下的體驗,但非慣常環境下的體驗活動似乎不都是旅游,這里有什么分析標準?另外,旅游行為的短暫性如何解釋?
前兩個問題是在延伸探討旅游的本質意義,后一個問題是在校驗和完善非慣常環境視角的旅游定義。
2 非慣常環境下體驗的意義
2.1 體驗之于生命層面的意義
首先回答第一個問題。旅游的本質從根本上說是由旅游的目的決定的,如果旅游目的在于體驗,必然要追問體驗的目的又在于什么。體驗并滿足謀生需求的活動,那它對于人的意義又是什么。這好像不是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所能簡單解釋的(各種類型的旅游活動,其層次實在是高下懸殊)。
存在主義哲學認為。人的存在是一個先決條件,甚至先于其價值和意義本身。人的存在本身沒有先決意義,但人可以在存在的基礎上自我造就,活出價值。換言之,人生價值是在人生的行動中實踐出的,因而人的生命價值便取決于其存在的狀態本身。雖然各種哲學的觀點不同,但強調實踐卻是許多哲學的共通之處。
同時,生命的價值還需要被我們感知得到。我們不是簡單的生存,而是不斷地在不同的情境之下體驗不同的事情,例如體驗愛,甚至體驗痛苦,反之,如果體驗不到事情,或者體驗到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則容易產生焦慮感,這是對生命意義的懷疑。人們思考、體驗,正是在尋找自我存在的意義。正如笛卡爾說的“我思,故我在”。存在主義甚至認為,人在旅游過程中進入一種被激活的生命狀態。
2.2非慣常環境下體驗的意義——調整生命狀態,體驗生命意義
人的體驗來源于行為和狀態對他的反作用——外部信息的刺激。同時,外部信息對人的刺激還會逐漸減弱和鈍化。就普通人而言,每天機械地上班、下班、吃飯、睡覺,這種程式化的生活使外部信息的刺激作用逐步減弱,使人感覺生命缺乏意義。作為具有主觀能動性的主體,人會產生追尋新的生命體驗或調整生命狀態的動機。有多種方式可以達到這個目的,例如享受文學、音樂,從事競技活動、學習、交際等,去審美、逃避、娛樂、教育、移情,這些都改變了人們的生命狀態,使人們活得更“有意思”。這些方式均是對“活下去”之外更高生命意義的追求。旅游是上述這類行為中的一種。旅游滿足了人的這種需要,并成為人的一段特別的生活。
3 非慣常環境給人們帶來了什么
回答第二個問題。在調整生命狀態的各種方式中,旅游是以環境變化方式進行的,這是旅游活動區別于其他方式的關鍵。旅游行為包括了多種多樣的形式,它們都歸屬于旅游行為,但目的和意義明顯不同。旅游的一些主要動機,如健康、學習、審美、逃避等,實際可以由游戲、體育、學習、藝術活動、哲學宗教活動等去替代實現。因此可以說,旅游是“一類”動機引發的“一類”行為,只是由于具有了“環境變化”的特征,才得以從表象上與其他行為區別出來。而一個非慣常的環境究竟能夠為人們帶來什么呢?
3.1 新的環境為生命體提供新的生存要素
每一個人都在特定的環境中存在,這個環境提供了他生存和發展所依賴的各種要素。首先,生命體要占據一定的空間范圍,在城市里,每個人占據的空間較小,有壓迫感,在鄉村和野外,人們擁有的空間較大,感覺舒展自由。其次,人的生存需要土地、食物、水和空氣,構成人的物質和精神要素也來源于外部環境。一些環境要素對人有益,或符合一些人的需要,另一些則相反。更換一個全新的環境,人們可能獲得滋養其生命體的更好的物質和精神養料,滿足其生存和發展的所需。
3.2 隔絕和擺脫原有環境要素
當人們對生命狀態不滿意時,其實有多種方式去擺脫原有狀態,例如借酒澆愁、在藝術中陶醉、在競技中忘我等。旅游是這樣一種方式,它通過變換環境,使人所處的環境要素與原有環境發生較為徹底的割裂和擺脫。“一走了之”的確比“借酒澆愁愁更愁”、“睹物思人”、“樹欲靜而風不止”的狀態好。通過變換環境,再不會有日常環境下的種種羈絆了。當人們不堪忍受原有環境時,“遠走他方”便成為有效的選擇。
3.3 提供生命意義的刺激和參照
在理性條件下,人們每天工作、休息、交際,許多事情都已經按照最實用、高效、經濟的方式被嚴密有序的安排了。如前所述,這些程式化的行為會逐。步失去對人的刺激作用,人所感知的生命意義也逐步減少,人們會覺得“活著沒意思”。這不是因為人的不知足,而是信息發揮作用的客觀規律使然。在一些情形下,人們甚至愿意去體驗清貧、孤獨、困難和痛苦,愿意去體驗不正常、不經濟、不安全、不道德的境遇(人的本質使然,有必要疏導之而無法根絕之,目的就是要尋找生命的體驗。這也完全解釋了我們了解到的種種“不正常”的非理性行為。
3.4 提供變換人生角色的機會
通過變換環境,人們能夠更輕易地變換自己的人生角色。存在主義認為,人在旅游過程中進入一種新的生存狀態。他不用再承擔平時角色里的一些責任,可以臨時扮演一個他更滿意的角色。人們常常不滿意于自己的人生角色并試圖改變它,而環境的種種羈絆和束縛,又會帶來變化的重重阻力,這些阻力甚至使一些人最終喪失改變的勇氣。在非慣常的環境里,人們有機會按照自己的理想,重構社會關系,重構自我。另一方面,由于人生的短暫,機會和條件有限,使得對多種生命角色的體驗成為奢望,而旅游還給了人們這樣一種機會,去短暫的生活于不同的自然和文化環境中,體驗一種不一樣的生活。因而,旅游對于人生來說,還有著補充、嘗試、修復、救贖和圓夢的作用。
3.5 實現自我與環境共同的再塑造
人們在非慣常環境里體驗到生命的意義,也在這過程里實現了自我的再塑造,正所謂移情和生命狀態的激活。同時,這個環境也被旅游者賦予了特殊的意義。人們將自己生命的理想賦予了這環境,使其有了人文內涵和精神意義。人們看到的山川之雄渾,鄉村之寧和,實際都有了人類精神的注入。這種意義和人的自我意識一并被塑造出來,正如杜甫抒寫的“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4 基于非慣常環境概念的旅游定義的補充探討
關于第三個問題,在以非慣常環境視角對旅游所作的定義中,還可以補充考慮以下幾個問題:
4.1 主動性
回答第三個問題,旅游是人們在非慣常環境下的體驗,但并非所有非慣常環境下的體驗活動都是旅游。這首先涉及一個主動性問題——體驗是否是主動的。人被動地處于非慣常環境之下,仍然會有體驗,除非人失去了知覺和意識,否則體驗一刻也不會停止。例如被派遣出差的人,屬工作性質,但也是在非慣常環境之中,也會有些特殊體驗,但他的活動不能被定性為旅游。被押解、流放、驅逐、囚禁的人當然也不應當算作旅游者,但也存在一些在非慣常環境下的體驗。可見,主動性是旅游的條件之一。其次,可能還要看這體驗的精神需求層次。例如一個人到一個極陌生的地方去吃飯、去買東西、去治病,如果他的行為目的和意識僅僅停留在吃飯、買東西和治病上面,則他的活動就應被定性為“餐飲”、“購物”、“康療”,如果他的行為目的和意識擴展到“順便游歷”、“廣交朋友”、“舒展身心”等,則上述的活動也許可被稱為“美食旅游”、“購物旅游”和“康療旅游”。對于旅游經營者和管理者,上述分別無關緊要,這兩種人既難以辨別出來,也無需辨別出來。而對于旅游研究者,二者的區分是有意義的,這關系行為的本質。
4.2 暫時性
進一步探討第三個問題。人在非慣常環境中短暫活動后,一般還要回到慣常環境中來,這是因為慣常環境實際上通常就是最適合他的生存環境,這里雖然有一些對他的羈絆和壓迫因素,但更包含了支撐他生存與發展的歷史基礎和現實資源。人離開慣常環境,可能連生存都要出問題。慣常環境具有高效性和生產性的特征,而非慣常環境是陌生的、低效的、無安全感的和不習慣的。人的生理活動、生產活動和精神活動是三位一體的,并不能單純生存于精神世界里。因此,旅游者通常還是要回到慣常環境中來的。那些一去不復返的活動不屬于旅游范疇,更應被稱為遷居、移民或歸隱等。
4.3 可替代性
旅游活動所具有的放松身心、愉情悅性、學習發展、體驗生命等等目的,都有其他方式可以替代,如音樂、交際、飲酒品茶、體育競技、學習、藝術活動、哲學宗教活動等,而且這些活動實際可以在慣常環境里實現。以旅游(非慣常環境下的體驗)方式達成上述目的只是手段,而非本質。也可以說,旅游就是體驗,而體驗不等于旅游。
4.4 旅游體驗價值的有限性
人之所以到非慣常環境中去體驗,是因為他認為這個非慣常環境里有他所需要的東西,而這東西在慣常環境沒有,或者獲得的成本較高——逃避比承擔更容易,放棄比改變更輕松。當人們不順心時,可以選擇了一走了之,“眼不見心不煩”,縱情山水,也可以選擇積極承擔,奮力堅守,默默承受。通過改造環境或者改造自己,人們也能夠經營出一個更滿意的慣常環境。雖然那是有代價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做得到的,但人們確實了解到很多人用看書的方式休息和享受,他們在那里找到了“黃金屋”和“顏如玉”,還有很多人更樂于享受天倫、享受藝術、享受各種各樣的嗜好。我們還確信有很多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巨匠、高僧大德,他們并不四處游歷,卻獲得了最廣闊的精神宇宙,看到了無以名狀的美妙風景,到達了人之生命的頂峰。
5 其他相關問題的討論
5.1環境認知的變化
人們對一個特定環境的認知,或一個特定環境對人的意義是不同的,甚至是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因境遇而異的。不同的階段中,人們對一個特定環境,有不同的認知狀態:
第一階段,無感知階段。在這一階段,人們對某些環境狀況完全不了解。一個特定環境對人的行為推力和拉力均不顯著。環境對于人也沒有明確意義,它們雖然屬于“非慣常的環境”,但并無旅游意義。
第二階段,模糊感知階段。人們因為某些機會,對一些環境有了一些認知,但這種認知是模糊的。環境對于人的意義也是模糊的。人們大體將其分為不同類型的非慣常環境,有些具有吸引力,另一些則不具有,甚至有排斥力。
第三階段,強烈感知階段。在這一階段,人們充分了解了某些環境,特別是經過了一些直接或間接的旅游體驗,構建起了這些環境對于自己的意義,并產生了明確的驅動力(或排斥力)。人們對這類環境已經產生明確而主動的認知和選擇。
第四階段,弱化和擴展階段。經過更多旅游體驗和信息認知,一些非慣常環境趨于“慣常性”,對人的意義和作用相對弱化。與此同時,人們不斷認知新的環境,對環境意義的構建和對環境的注意力都不斷地擴展延伸。
第五階段,回歸——一個可能存在的階段。當人們深刻理解人生和環境的意義,可能會反過來注重內心的回歸,也有更強的自我調整和構建的能力,減少了對外界環境的依賴。這時他自己構建的精神世界已超過外部世界所能提供的內容。
5.2 環境的相對性與虛擬環境
環境對于旅游者的意義與旅游者慣常生活環境的特征有直接關聯。例如天津的高樓大廈對于北京市民來說意義很小,鄉村風光對于一個農民來說也無特別的意義。環境對每個人的意義和價值,這與人的精神世界內容相關。例如杜甫眼里的泰山比常人的就有更多的博大與偉岸,陶淵明的鄉村也比一般人的鄉村有更多的人文精神。城市中的某個酒吧,可能距離人們慣常生活環境的空間距離很小,但也可能是一個十分異質化的非慣常環境,對某些人來說仍然具有非慣常環境的意義。
虛擬現實技術已經在旅游領域獲得應用,它既提供了一種保護遺產資源的方法,也提供了一種新的旅游方式。虛擬旅游能否具有旅游的意義,這已經不是一個技術性問題了。我們看到很多人在網絡游戲的虛擬世界中,離開現實生活,到“另一個世界”里,扮演一個“非慣常”的自己,去收獲幸福和成就。他們的行為動機和現實意義和我們前述的“旅游”都是十分相似的。
5.3 毋庸諱言的“不良行為”
由于“非慣常”的特點,在旅游活動中,人們的行為方式會發生變化。如前所述在一些情形下,人們甚至愿意去體驗不正常、不經濟、不安全、不道德的境遇。關于這類行為趨向,柏拉圖指出這是人類的本性使然,并無辦法完全禁止,相反地,還應通過藝術活動疏導和減弱人的這些行為趨向,使之多一些理性,但最終并不能真正解決這一問題,“每一個善良的人,即使好人也不例外,無不潛伏著瘋狂的獸性。”因此,對于在“非慣常環境”下的人的各種“不良行為和問題”,應當承認它并正視它。我們還可以認為,旅游提供了疏導和教育人的作用,這也可以作為旅游研究的一個基本內容,而不需要回避它。
責任編輯:宋志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