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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哨,打水哨

2011-12-31 00:00:00唐棣
滇池 2011年9期

小石頭再次出現在兩山間抽出來的那條小路上時,大克我倆已變成了十三四歲的少年郎了。村上我倆這么大的孩子,那時都迷戀于一種“你尿我,我尿他,一齊尿螞蟻”的游戲。本來,大克也在這幫人中。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常見他在他們中揮汗如雨的身影。

可事情忽然變了。那是在一個晌午,他帶著一身臭味拐進我家后院。悶悶的聲音問我,“去嗎?”然后,到處找水龍頭,一口一個“受夠啦!”

我問:“你呢?”

對方沒搭理。人在龍頭前,一個勁兒地壓水。就著水,洗完身子后,他才跟我使了個眼色。

我忽然抬頭。眼前這天藍得晃眼。我聽見他說,走吧。然后我眼前黑了一下。眼前再次明亮起來時,我倆正一左一右一高一低,踩著彼此的影子,往村外走了去。走了好一會兒。

“你們來啦!”小石頭重復說,“咱仨就是有緣!”

他這句指的是多年前,他爸、我爸和大克他爸的事情。他們曾在眾目睽睽之下,光屁股,跳進那條冰雪消融后重現出來的河里。當時的河水看上去大概是淺盈盈的。天氣比現在要好些。溫煦的陽光斜照而下,幾乎要把淡黃色的河床涂滿了。此刻,他們走了來,雪片的痕跡在河床上還沒有完全消失。小石頭他爸、我爸和大克他爸,一個接一個發出聲。河埂子一下熱鬧起來。

——噢。聽他說,真涼!

——噢。水還真硬!

——噢。這叫什么屁事!

——噢。噢。噢。噢。

一些人看著他們笑:“就是嘛,多涼!你們仨呀……”他們仨就也看著那些人,慢慢地,消失在遠處的田里。小石頭他爸仰頭瞪圓了眼睛,才晃起大大的腦袋:

“管我!”

“管天管地,管我拉屎放屁!”

“拉屎放屁!”

“放屁……”

他們幾個聲音疊在了一起,一句仿佛有一句回音。大克他爸話沒有說完,一個屁順著一小股兒水流就沖了出來。我爸跟我說起這段往事,硬說當時狠狠扇了大克他爸一巴掌。

“放屁,不管!這點水兒你拉屎,要管!”

小石頭他爸也給了大克他爸一巴掌,他說:“對噢!”

大概,緣分也可以是河里趴出來的。那天,我爸說他們下水前跟幾個伙伴打賭。賭敢不敢在這河里呆一天。我們的父親那一次沒像以往般爭執起來,而是出奇地一致,他們認為可以!

“我們不僅下河呆一天去。你們聽好啦,我們還光屁股從這兒,跳下去,趴河里,這么一天,信么!”

大克他爸也告訴過大克。大克說,他們當時也害怕,畢竟不是一般的地方。再說是初春,天還冷著。所以,脫衣服跳前,他們互相看了對方好一會兒。然后,下田的人就看見了仨光腚孩子手拉手落入了河床,耳畔也飄來了他們聽來好笑的喊聲。

“瘋啦!仨小子跟一家似的……”

我們三個稍微長大時,常在一個的帶領下,回憶我們的父親小孩時候趴在春寒籠罩的河里的事。讓細水也順回憶在他們肩上無聲地流淌開去。兩個小腦袋的是——我爸和大克他爸。小石頭他爸的最大。早上,看他們跳下水的人,此刻要回家去吃晚飯了。時間過得好快。他們一邊忙著笑,一邊忙著沖他們喊:還不快上來?這兒水可有毒。你們都快變紫茄子啦!

小石頭他爸第一個跑上岸。到岸上,他注視著我們父親的身體也慢慢地成了紫色。

“不快上來!不快上來!你會變大茄子的。”

我爸給我講起他們的事情時,到這里,總會跟我媽要酒。他愛在這時喝口酒,閉著眼睛,問我,“為什么紫?你說誰冷天下水不得紫啦!媽的。你告訴小石頭去,我操他爸的媽!”

我媽不愛聽他跟我說這些事,不給他酒是怕他話多。他使勁要,我媽就拿著酒,在一旁,說:“多久的事……”

我沒有聽他的話。在小石頭叫大克給我捎話以前,我一直很怕他拿石頭砸我。我爸罵他爸我就更不敢傳這話。我曾見過他一塊石頭砸爛了別人叼在嘴上的西紅柿。那場面太可怕了,紅紅的,流出嘴里就像血一樣。我心里跟自己說:“瘋啦!”

這瘋子為什么要讓我去那兒呢?日夜里來回,想好些天。這次見他,他說我還是來啦,這是緣分!我恍然大悟。我們的緣分從上輩那兒就開始了。

第一次穿過那條河。河床干涸很久的模樣,已裂了大大的地縫出來。我和大克去那兒時,大克在河床里停了一會兒,并不時跺幾下腳,問我:“這兒——真流過水?”

我說:“你爸不是在這兒跳過水?”

他說:“也是。那……那……有魚沒有?”

我罵了句:“屁!你該先說水,沒有水哪來的魚?”

這時,他給我笑,眼睛卻撇向了西,西天上正懸著塊影子:

“你想被砸腦袋就說話!”

繼續走著。他落了后,我在前就像犯人一樣,被大克盯著來到磚窯下。我討厭這陰森森的地方,四處看看,心說:“我爸說的是真是假……”

“咳——”大克示意我:“上!在那兒等你。”

這是一個廢棄的舊磚窯。窯西掛著一個長長的鐵梯,當你順著梯子上去,一片曠闊的磚頂將出現在眼前。我還記得自己,真看傻眼了。這么大,這么靜,嗯。這么……

“這兒還好?”小石頭的話,不知從哪兒飄了來嚇我一跳。

“你喊屁!”

小石頭看看身后的大克說:“你看看,都讓你嚇死啦!”

也不知道,我們后來為什么喜歡坐在窯頂上往遠處看的。看時不白看,還要把兩條腿耷拉在深深的窯口上晃。直到黃昏秋千一樣把那小路也晃進了一層暗淡里去。河床旁的小路多像條河啊!小石頭剛說完,一塊磚片就刺入了風中。到底不是條河,磚片沒能蹦跳起來。至今,我都記得小石頭扔完磚片后,嘴上掛著的那種呼呼的聲音。他一直呼到磚片在一片草地里,消失了,才轉頭,和我們說:“媽的,這就要走啦?”

一問,我們都愣住了。我倆一塊問:“要走?”

“嗯。”說著,他又在腳邊撿起塊磚片。

“別扔啦!那兒……有人!”

“……”

小石頭要走的消息,其實,村里人說了有段時間了。自從他父親離奇地客死鎮上。人們就都在說,他是要走的。大伙一般是先說,人都沒了,等餓死?或者,從一些別的事情上打打轉。不管如何,轉不多久,都會有人說回到他爸離奇的死上去。不是有人騎摩托撞上前面拉鋼板的汽車嗎?然后,就像大家傳聞的一樣,小石頭他爸把鮮紅的大腦袋擱在了其中的一片鋼板上。這情景什么時候說,大家都會覺得后背涼,然后,總有個人說,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有時,還說上點別的,不說,大伙看看天,一會兒也就散了。

還記得小石頭那天從磚窯下去,頭也沒回,跑入了那個老太太的屋子。我們在窯上站著,久久地,看向那個茅草鋪就的屋頂。頂上經過的炊煙,離我們一會兒近,一會兒遠的。等我們看不到炊煙了,爬下磚窯來,這才回家去。此時,那屋里緩緩有哭聲傳到村口。

我說:“他真要走?”

大克說:“可不是!”

還說:“我是聽誰說來著?不是你。”他看了看我低頭走路的樣子,重復了一次:“可不是!去哪兒?”

他們說去哪兒來著?我突然想起來大家說的話:

“去他小姨家唄!”

但是,我一直沒弄明白,大家說時,臉上為什么掛著不懷好意的表情。

小石頭早沒了媽。他爸一死,使他在幾年后,又把手塞進了他奶奶手掌,重新出現在了我們無數次遙望過的這條路上。

陽光很好的清晨里,田野就是柔軟的。從磚窯頂向下,看過去,一切像是從水中撈起來的。三月的霧氣尚未散盡時,我和大克早早爬上磚窯。當我們還是三個人時,和現在也沒什么不同,我覺得。大克卻說:“還是,不一樣了……”

問他哪兒不一樣?他說:“現在是你我——兩個。”

“這,知道。”

“知道還問?屁!”大克還是堅持說,“不一樣!”

一面說話,一面用手指著那兩座山,小路就露在外面了:“你看看!咱經常看的這條路——”只有小石頭說,河畔的小路像條河。但今天看過去,“這條河干掉啦。”他說。

兩個人這樣看著看著,眼睛瞇成線。山里不時有風吹來。順風也不時飄來一陣氣味。等鼻孔貫滿糞肥與野草混合的氣味時,我們就會異常滿足地伸個懶腰,再迎上風撒泡尿,就更舒服啦!大克說。當然,這種氣息曾讓我們起過不小爭執。你想都想不到小石頭會討厭這種味道,他說,比屎要臭!

他是喜歡鎮上的味道的。我們覺得他去鎮上小姨家住過幾天就瘋了。可他不管,每次聞到氣味,就打起長串的噴嚏。而每次噴嚏,他都會把我倆從正持續的早覺中給揪醒。小石頭的噴嚏比驢叫還大。“啊嚏”一次,就像手掐住了一撮頭發,隨聲音漸變,再一點點把頭發往上揪。那段日子讓我有種感覺是他的聲音可以讓我們的頭發根疼的。

“你就不能停下?”

小石頭說,“你打中河里的魚頭,我就停。”

看看了河畔的小路,我心想我又不瘋!回他一句:“愛停不停!”

“你們就不能停下?”大克旁邊坐著,突然站了起來,氣鼓鼓地說,“煩死啦!你們真煩人!”

“你沒聽他說,路是條河么?”

我生氣地看了看遠處,心里嘀咕:“沒聽說這么點年紀就眼花的!”

“那兒——明明是條路的嘛!”小石頭離開以后,我和大克說很多遍。明明就是一條路!

他卻也說:“我也覺得那是條河耶!”

“屁!”

他倆瘋了。小石頭去幾次鎮上,人迷迷糊糊瘋了。這次,這瘋子一走,大克,你又給瘋了?

小石頭奶奶把小石頭帶去鎮上后,我和大克倆人,還是愛坐窯頂呆著。我就說,這下可好,頭皮不用疼啦!大克坐我身旁。村子一點、一點熱鬧起來,幾家已把門敞開來,幾人在墻角撒尿……一直看到河床這邊。然后,再把視線拉起。我看到兒時無法解釋的憂傷,緩緩地蕩漾在他臉上。他下巴托在手上,和我說:“你覺不覺得河沒有啦?”

很多時候,我們會在這里,睡到田地里,充滿了耕種的聲響。

很多時候,我們愿意看見那條河。

而很多時候,我卻看不見。這里廢棄很久。大量磚頭、磚坯、泥巴塊,紛紛遺落在我們的視野中。我說的地方,就在村西,一個干涸的河床旁。據我所知,整個馬州是在某次旱災過去之后,一年四季才變得干燥而生硬起來。據說很多年前,最后的一條河也干涸了。干涸前,我們村人都靠水吃飯,比如:打魚、擺渡、養鴨。時至今日,我的記憶中還徘徊著小石頭奶奶說起她養的那個大鴨子時,奕奕的神情。

“這么大?”

“西瓜那么大?”我比劃著,大克比劃的是一口大鍋。小石頭看著我們似笑非笑地坐在地上。

那時,我們有著近乎單調的愛好。除了去窯頂,就是蹲在她跟前。聽她說話的情景,至今回憶起來,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老人說話不是那種緩慢的。應該說,我們幾乎都跟不上聽,她就像打槍一般,咚,咚,咚。就是這樣說話的一個老人,每講起她的大鴨子,都會把她眼里那種神秘的光澤推到我們眼前來。這時,她的話會立刻剎住,等上我們一會兒,像是讓那些情景稍作休息,再從她裂縫的唇上,跑過來似的。我覺得這個老人眼里閃爍的,就像眼前河邊的場景。大克總這樣和我爭執,他非說:“不是!”

“那是什么?”我問。

“反正,鴨子很大、很大。”大克支支吾吾,扭過臉去,獨自晃幾下腿。窯洞口就有呼呼的風聲傳來。

上輩人說磚窯廢棄后,曾有一段時間被政府當成了臨時刑場。于是,那個年代的村人對死亡的描述也都是從磚窯傳出來的槍聲開始的。槍聲和我們父輩年少的記憶息息相關。每個記憶里的下午,他們都會在那兒停下腳步。然后,在倒下去的背影之中,帶著罵聲匆匆離去。他們說,知道有人死要倒霉的!撞見行刑就更不好啦。那樣的話,他們一個星期都會憂心忡忡的。我爸有次去河邊游泳(那時候,河還沒干)。當時要被槍斃的人都站在一輛卡車上,他們身后插著牌子,正從河畔小路上駛來。一切毫無征兆。卡車靜靜停在了窯邊的林子里(村里的人并不知道,又要有人死了)。

那天的我爸,幾乎要把眼珠瞪了出來。沒一會兒,他罵著街,提著衣服就回來了。進門一下把我媽推在地上,罵罵咧咧拐進了廚房去。我爸拿出了一瓶酒。每當他舉起酒瓶,我和我媽就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我們會躲得遠遠的,再看著他。

我爸醉了。

晚上,我在外屋聽他跟我媽反復地說著話。聲音從里屋爬出來,沾滿了涼洼洼的月光。他好像在說:媽的,他們的狗屎槍法!犯人跑到河里了才要開槍!記得那天,我爸涼透了的話,最后說,我他媽是從一片血淋淋的水里鉆出來的!我媽這時都不敢應言,只不停地安慰,沒事啦,沒事啦。我也忘了那之后里屋咝咝的聲響持續了多久……

第二天的清早,我爸喊我到里屋時,我見我媽帶著手印的奶子,迅速地隱進了衣里。我媽說,聽著,你!我爸就這樣,光膀子跟我說話。他說話的表情那般無奈:

“我們要倒霉啦!少去河邊。知道不?”

“說知道。說呀。”

我媽說著把我拉到身邊,“你要說知道,知道嗎?”

磚窯歷經漫長的行刑的歷史。所以,很少人會從干涸的河上穿過,他們不會到那里去干些什么。也許,是因為這樣,小石頭才會把別人害怕的地方,當成了自己的樂園。小石頭他爸在鎮上是裝卸工,自從他老婆被氣死以后,他沒日沒夜地干著這個。每月二十八號那一天,他就會背著一個包袱走很遠的路,回到村里來。很多村里人都會在二十九號的清晨,那條小路上看到一個黑點兒淡淡消失去。而門口的小石頭,和他奶也正看著這個黑點兒,老人的手里這時候會攥著一把零錢。黑點兒淡淡地消失去了。

我和大克跟著小石頭進磚窯去,總要撿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黃色的磚頭,奇形怪狀的泥巴坨,綠色的子彈殼兒,等等。他走在前面,常把大腦袋拼命地向后歪著,就在這時,“哄”地舉起那些撿到的東西,再跟我們呵呵地笑。他比劃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人型”泥坨。我也見到了一個,竟是槍型的。大克也有。于是,在一片午后的寧靜中,徘徊起了呀呀的打鬧聲。瓦藍色的天空下是我們拼打的身影熠熠閃著光。

現在,我和大克蹲在這足以俯瞰全村的窯頂上,紛紛伸著脖子。我們視野里出現的三座山,在初春的風里變得模糊而悠遠,讓人看起來覺得累。我們閉了一會兒眼,撿了石子,遠遠近近,前前后后,四下瞄準。小石頭就是這樣“射擊”的,他一邊拿著石子,一邊給我們說,那兩座山之間的小路像條河!是河就得流水,平展的水面到了這時,孩子們耳畔就該有水哨聲響起來了。

打水哨。我們最常聽到父輩們說起的,便是水哨聲。每次說到那條河,他們就都會提到如何才能打出最遠的水哨。我爸說他小時候能一下砸七八個水渦渦兒。第二天,大克坐上窯頂時,帶著神氣十足的表情,跟我說:

“屁!我爸說你爸最多砸出過五個水渦兒!”

“才五個?”我扭頭看著那條小路,趴在干涸的河床里的小路。

“五個是多遠?”

“你看——走過來的那兩個小黑點兒。就有那么遠!”

兩個小黑點兒在視野中慢慢地擴散開來。他們漸漸走出了山的陰影。路旁的綠茵在陰影的盡頭,鋪進了那個河床里去。河床另一側是大片的田地。這天,小石頭往村里走來時,一個路旁歇著的人成了我們在河邊找到的第一個目標。他像一個河邊的船夫,那副窄小的身子,大克最喜歡看了,就像劍魚。

“你看——是不是小石頭他爸!”

“不是死掉了?”

“哦。腦袋都割掉了呢!”

……

磚片飛出去可以發出悶悶的響聲,而后在那條路上滾起一層明晃晃的塵土。塵土落下,頭頂的陽光,在這時,還沒有亮起。可以說,我對這兒的記憶大部分是來自我爸的。他在我小時每次回家都會邊喝酒,邊看著遠處的磚窯,說:那塊兒晚上是最黑的!起的風都是黑的……而我有時覺得,這兒的白天也是黑的。雖然,燦爛的陽光從窯頂籠罩著。我說不清,這是為什么。我們偷偷研究過“船夫”身邊的女人。大克讓我看,低聲說,那就叫水蛇腰。村里都那么說!

小石頭死去的媽就是水蛇腰。村里都這么說。

我們眺望這個水蛇腰女人時,不由笑起來。我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后腦勺兒。小石頭曾用磚片給他砸得直流血。大克從此就怕了小石頭。小石頭說什么,他都聽,我不聽,他還會嚴肅地說,你瘋了吧!我知道我沒瘋。當時,我正和大克走下窯頂,嘴上卻繼續著窯頂上的話題,大克回頭說,小石頭他媽是水蛇變的妖精,她的腰就叫水蛇腰!現在想起大克說話時,不停扭動著的屁股,我心里還是開心不已。

大克在喊聲中倒了下去。我的哭聲也響了起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見那么多的血,血灌滿了大克的脖領。小石頭站在窯頂盯著我們哭。我記得很清楚,我回頭望見的,他那雙眼里沒有一絲恐懼。大克從此就怕了小石頭。后來,當我們再次坐到窯頂,說的話題就有些無聊了。從天上的灰色的鳥開始。快到中午時,就會轉到河床里還有沒有魚骨頭之類。小石頭很快就說到了化石。他說,這兒過去是一條河,我們坐的地方就是河心。我們都應和著說,我的天!說話時眼里想必充滿著一種莫名的喜悅。

小石頭是在四年后的這個時候,口袋里插著一只手再次出現的。四年前,我和大克成了窯頂主人以后,我們才真正開始練習槍法。當然,我們的槍就是胳膊,子彈就是隨手撿起的磚片。

“這樣,你!”我最討厭大克說話,他說,“你得像小石頭砸我那樣!”

“是呀。”我說。

“可你從來沒有砸過一個人!”

大克說,“是呵,是呵……”

實話實說,在河床里游戲的那些孩子已經百發百中時,我們的“槍法”也都有了一些進步。小路上的兩個黑點兒拉長成了兩個人影。在這快速明亮起來的背景里霧氣依舊薄淡。窯頂上的兩人此刻變得隱約,他們在霧氣中把頭向遠處伸去,稍事停頓,在一陣風來臨之時,緩緩閉上了左眼,他們手上拿著磚片。胳膊正飛速旋轉起來,一圈,兩圈……時至今日,每年的開春時節,也都是我難熬的日子。年年發作的關節疼,讓我不得不在晝夜之間時刻保持清醒。我夢想著胳膊螺旋槳一樣的旋轉。有時,我會站上一處高高的地方。然后,旋轉雙臂,幾欲縱身而下。我醒來才發現還是那段記憶里的事。也就是那段日子落下的病吧。我想,疼的時候,我就這樣想。每年三月的這種疼痛,都會把我從睡夢中揪醒。然后,一個人趴在坑上,天色就這樣在我眼前慢慢亮起。

小石頭走入了我們的射程之中。我們看清一個明亮的輪廓跟在那個老女人晃動的身影后。石頭,或者回憶中的小石頭走入射程之內時,大克扔出了一塊磚片。我看向他的時候,大克的手已經過擺動停在了腰間。

“誰?兔崽子。”老人叫嚷著。

是我阻止了大克的第二次射擊。

“他?”

“誰?你說誰?”

我說:“他!”

我指著那個矮小的影子,摸了摸他的后腦勺。

大克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他說:“像!他怎么這么瘦了?”

“是他嗎?”

“是像!你看——”他說,“還插著手呢,真神氣!”

“但,看起來還是像一副骨架……”

小石頭站在磚窯不遠處。過磚窯時,還抬頭看了看天空,當視線從幾只鳥的翅膀上,降到磚窯頂。我倆大概都看見了那雙“把路可以看成河”的眼睛掃過來。我看見那眼,就不知怎么是好了。我倆幾乎同時看見了那個大腦袋,就像他爸擱在鐵板上的那個一樣,又大又圓。他們爺倆都有著一頭蓬亂的頭發。一身破舊的小軍裝,在看不出形狀的小身體上掛著,隨著三月的風和小石頭的步伐左右擺動著。那一天,小石頭就是這樣頂著一個荒謬的大腦袋,被他奶領回了村。

再見小石頭是快中午時。也是在我們向村里望去的過程中,發現了這個大腦袋蹲在墻頭上,一只手捏著衣角,一只手插在衣兜,瞪眼看著街道上互擲石子的孩子們從一片塵土中跑過去,跑回來,再跑過去。兩個年紀大點兒的少年,迎著這些孩子走向了小石頭家的院子。聽說他們是村里槍法最準的孩子。他們一直在河床里訓練。他們從不來磚窯。也是他們最先撿起我們最好奇的魚骨。魚骨包在堅硬的石頭里變成子彈。他們的目標最初是從干泥巴塊開始的,經歷近處的葦棍、遠處的牛、耕地人,最后變成了一些小孩。

大克和我從那里走過。大克看著他們一下下砸中了奔跑中的小孩的后腦勺時,隨意地說了句:還是不行呵!

“你行?我看——”

“你不用看,我不行。我不行不怕,”他跟他們說,“小石頭行。可他走掉啦!”

他們問起了很多關于小石頭的事。我說小石頭可以把那條路看成河,然后在上面打水哨。你們行嗎?大克就在旁邊說,不行唄!我還說小石頭背著手,輕而易舉地打中他的腦袋。這時還給大克使個眼色:你轉過去!你們看——就這兒,流了很多血……

他們都不說話了。

打從說完小石頭的事以后,我們在窯頂上再也沒見過他們扔石子。我們還是每天在窯頂上坐著,早晨到吃飯,從大人們睡午覺到傍晚的炊煙飄向遠方。四個夏天就這樣過了去。

小石頭蹲在墻上。他不會知道村子的另一頭,幾個人正朝他而來。他們逐戶踢開了門,沖進每間有孩子的屋。村里頓時傳來一片嘈雜。

——兔崽子!

——誰家兔崽子!

——小混蛋。

……

兩個孩子沖進了那舊院里。進門時,小石頭朝他們看了一眼。一個說:亂頭發!另一個說:大腦袋!他們互相點點頭,一齊喊:小石頭!他倆彎腰撿起石子正要發射時,小石頭已從墻頭跳下去。一個孩子看著另一個,然后他們繞到墻外,小石頭正趴在地上。你是栽下來的?我們看得很清楚,小石頭在我們的視野里一直沒有站起來。是他奶打豆莢歸來才把兩個孩子罵走的。老人傷心地抱著他哭了很久。直哭到,我們倆站在窯頂上不知為什么發出了笑聲。

“你笑什么?”

“你呢?”

“我問的你。”

“我問誰去!別問我!”

那天下午,我肚子咕咕的叫著,嘴皮子上也一直沒有停下問來問去的。我們頂著一個黃昏往家走去。不曉得這天,大克這家伙睡得如何。反正,我吃了好幾個饅頭,而后躺在炕上,心里還是一陣一陣反酸,酸到天慢慢地黑過又亮起。那天的整個記憶就是這樣過去的。兩個少年的眼里,閃爍著和我記憶中小石頭一樣的寒光。小石頭的眼睛是否變得像我爸說起舊磚窯時那樣黯淡呢。

第二天,兩個少年帶著“嗚嗷”的叫聲,又一次出現在了磚窯不遠處的河床里。他們集合了全村的大部分的孩子。讓他們站上河岸,也就是那天小路的邊上,孩子們站成了一排,他們說什么,我沒有聽見,大克看也不看,他說:“他們在吹牛啦!”

“小石頭這回咋了?”

我說:“別問我。”

接著我們聽到了很多孩子們的叫喊,不同的聲調,不同的音色,長短不一的填滿了干涸的河床。

“其實,那兩個少年砸得挺準的!咱就不告訴他們!”大克說著,驕傲地把頭仰高,又說,天快黑了吧?

對那天小石頭從墻上掉下來的姿勢,回想起來仍栩栩如生的,他就像一塊手帕鋪在了地上。大克卻對他們再次找小石頭要比槍法時,小石頭發瘋的奔跑產生了懷疑。沒等我從懷疑中緩過神來,又把他的懷疑告訴了我。問我,這是為什么?當年,我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現在,大克和我也已很久沒聯系。我寫這故事時,又好好想了一下這個問題。經過這么多年,還是想不通。

這次,小石頭的奔跑有著想象力無法企及的速度。那天,兩個少年還沒進院子,小石頭就扯著那身肥大的軍服,一塊磚片似的射出了院。然后是街道,村口的小路。可以這么說,這塊叫小石頭的磚片,在那個下午里流星般劃過了村莊。我看見小石頭跑過河床。他瞪大眼,驚恐地同時以一種磚片般的姿勢奔跑。在窯頂上,我們看到小石頭的頭向前挺著,并且隨著腳步和肩膀一下下地向前撞去。我還記得那頭蓬亂的頭發,在風里第一次有了一致的方向。

四年前,拉著小石頭離開,和四年后拉回來的這個老人,站到了磚窯下。我們坐在窯頂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遠處那院子安安靜靜的。由她頭發的光亮程度,大克推測她涂了油,然后才能頭發扁扁地抿在頭上的。一定是這樣!他還說,女人老了就這樣。我說,那……那……她的臉皮向下耷拉著,轉頭時,作為腮的兩塊皮會像魚一樣抖動。小石頭回來以后,我和大克總會看見她一擺一擺地,從村里那間破屋里,來到磚窯下面的一片空場。一只手拉著衣襟,一手端著筐,到這里,把里面的豆莢往地上一攤。一堆豆莢散落在地。跟著她微傾身體。再用一雙尖小的腳,把自己穩穩地釘進了河畔的干泥里。整個過程熟練至極,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她有時會停一會兒,手在地上,反復地摸索著什么。隨后,準確地在地上狠撓幾下。我們在窯頂上就會看見一塊白燦燦的東西在她手上閃閃發光。陽光照在上面分外刺眼。還看見她繃緊腿,兩手用力一拉。那東西隨著一片飛揚的泥土,被拉出了一半。一根臂骨,或腿骨。白白亮亮的。她搖搖頭,嘴里嘟囔會兒,又扭頭,對自己的豆莢瞇起眼睛。直到一根完美的大腿骨暴露在地上,她才停手,呼呼喘幾口粗氣。陽光透過骨頭折射照進她眼里,總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

奔跑的小石頭就在那堆豆莢堆前停了下來。氣喘吁吁地看著她用根骨頭捶打著豆莢。豆莢一個個炸開,帶著一串串“噼噼啪啪”的聲音跳出去。小石頭蹲在了她對面,一把搶過了那根骨頭,興奮地拍打起來。豆莢又一個個地炸開了,一串串“噼噼啪啪”的聲音在跳著。突然,我們看到她抬起頭,像是看見了我們。當我和大克把頭探出窯頂向下張望時,小石頭又消失了。“噼噼啪啪”的聲音,響著。

身背農具的人回到炊煙之下。田野里空落落的,山靜了,寬闊的河床,牛的叫聲在兩岸徘徊著。徘徊了一會兒就向著山飄去。小石頭爬上磚窯頂時,我和大克正看著遠處。遠處越來越模糊。三座山頭上繞著云。我們熟悉了這種空曠。空曠里傳來的味道讓我們挺舒服的,真不懂小石頭干嘛要打噴嚏?大克總是說,他就那個樣兒!首先,發現那個大腦袋的,也是大克。然后,他呲牙咧嘴地朝我使勁地笑,他扭動著自己的小腦袋。小石頭的眼睛從磚墻下露了出來,他看著我們也在笑。

“咱們有緣分!”我又想起多年前的事。他見我就會這么說。歲月把我們變成了我。如今,我獨自回憶窯頂的往事時不免傷感——

他看著我們笑。他扶著梯子不動了。這次,他沒有像我們通常那樣做,從鐵梯頂端來一個躍身,然后自空中穩穩地落在窯頂。而后小心翼翼爬了上來。我們沒有說話。看著他爬了上來,又插著口袋走近。先是看著我,我也看著他。對他印象深刻的那種眼神,就這樣在我們的對看中流逝而去。我兩腿倒換著,給他騰出了一塊地方。他坐在了我倆中間。三個人返回了四年前的樣子。

太陽滾入山中。天正黃昏。我們朝向炊煙飄逝的方向并排坐在窯頂,再把雙腳耷拉在窯口,隨呼呼的風聲擺動著。小石頭笑著,從口袋里抽出了那只手,我們呆呆看著。

“你手怎么……” 小石頭說是小姨夫拿石頭砸的!

他說,那天,我在大街上亂轉,街上到處是石頭。我只能在路上蹦著走。走著走著,我發現一個蓋了半截的小樓。你們猜我爬上小樓看見了什么?”

“先說,那兒有多高?”大克問。

小石頭沒有理他,他還是說,“小姨父正從下面走過。”

“我看他鬼鬼祟祟地上了對面一個蓋了半截的樓房。然后,有個女的,跟他說了什么話。你們猜,我又看見了什么?”

“你還沒說那兒有多高?”

小石頭說他們親嘴兒。還看見白白的屁股。還看見很多肉在姨父的手里攥著。還看見,你們再猜,再猜!

我們對白屁股還不感興趣,搶著問:

“你手……”

“我手,我我……”

覺得好玩就拿磚頭扔過去啦。你們知道我手,有多準吧!嘻嘻……磚頭砸在了那女人的白屁股上。小姨父就為這點兒屁事瘋掉啦。小石頭說到底是沒弄明白。他啊,四下張望,就看到對面樓上的我了。他跑過來的樣子把我給嚇得都傻啦。還拉我衣領。然后,我記得我聽見腳在樓梯上不停地碰撞。當——當——當——震得我耳朵都炸了。還有我脖子這兒啊,火燒火燎的。我在樓后的半截路上哭了。當時,路上布滿了大石頭。媽的,他瘋啦。你們猜——讓我干什么?他讓我使勁往一塊石頭上拍巴掌。我開始拍得很好聽,每下都會發出崩裂的聲音,每拍一下,他都要見到濺起幾滴血。那時太陽照在我頭頂,眼前的光啊,很亮,亮得我——我睜不開眼了都。我拍手掌直拍到下午,再沒了力氣,手也沒了感覺。直至,小姨父拿著我的手腕兒再一次狠狠地拍在石頭上時,我感覺又來啦。我覺得手越來越大……后來,我像聽到了他的罵聲,他在那個下午邊拍我的手邊罵著:媽的,這手跟他爸一個樣!等聲音慢慢被抹掉很久后,小姨坐到床邊,她攥著這只包扎得很大的手哭起來。我還沒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她把我這只手已輕放在大腿上,小肚子上,臉上,嘴唇上……她不說話,一直滾著大粒的眼淚。還說,小石啊小石,這手和你爸的一樣,硬邦邦的……她是這么說的。都挺準的!她臉上的眼淚還掛著,忽然笑出了聲。笑著,還問我,老家那條河還有沒有啦?跟奶奶回村快幫小姨看看去。說話時,手依舊攥著我的手,在她溫熱的身體上游動。

小石頭說話時,我注視著他那只小魚形狀的手:“你手……”

他沒搭理我倆。他總這樣兒,就像大克說的,總那樣!到這里,小石頭起身,挺一挺腰桿,遠處山峰陷在一片暗蒙蒙的山霧里。小路被霧給藏了起來。而他用那只殘指給我們指著那兒,對我倆說:“你倆給我說,那兒明明有條河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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