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的二十四小時

每個生命醒來都是不一樣的，我在清晨六點的時光里，看到了那只蝴蝶……

——題記

6點

一只蝴蝶停留在我的窗臺上，我是開窗時偶然發現它的。在清晨六點薄薄的晨霧里，在黑夜和拂曉的縫隙之間，在深秋與初冬的更替之時，它的身體在清晨不太明晰的光線里忽明忽暗，定是飛了很遠的路，飛累了，莽撞地停留在那里，像在房屋的青磚上畫出一個美麗的驚嘆號。兩片黑色的翅膀上有著玫瑰色的花紋，翅膀底部泛著淡淡的青藍色，那是一種幽遠的令人神往的顏色，就像琥珀般的青銅體上長了一層淡淡的青釉，滲出神奇的光彩。兩只長長的觸角向上翹起，欲言又止，有微風吹來，和著它的絨毛緊裹的身體，輕輕地顫動，那是被風托起的，我以為它是感覺到冷了，十一月的冷風對于這么一個弱小的生命來說是殘酷的。我用指尖輕輕的去喚醒它，想象它揮動雙翅飛向黎明的天空，可是它沒動。我又對著它輕輕吹了口氣，我唇里吹出的風應該是溫暖的，它依舊沒動。我終于明白，在這個深秋的黎明，它已經永遠的凝固成一個標本，停留在我冰冷的窗臺上，停留在我永遠的記憶里。遠處有一片綠色的田原，植物在秋日的晨風里繁茂地生長，它的身上還殘留著碗豆花的味道，也留下我屋子里的人世香。

7點

喜歡在這樣的黎明側耳傾聽遠處山谷里傳來的鐘聲，“咚……咚……咚”。據說，那里有一個古剎，住著兩三個一生虔誠守護神靈的僧人，我理解不了那是一種怎樣的虔誠，因為不信佛，也覺得自己脫不了這一身的凡俗塵味，始終沒有去那里探過虛實。偶爾逢年過節的時候，會有親戚或是朋友約著一起去走走，說是可以抽簽，占卦后半生的兇吉，也可以祈禱神靈一生的護佑，都被我婉言謝絕了。盡管有時候會對那清靜的居所產生出好奇，但僅僅只是一剎那的猜想，始終沒有勇氣去接近它。我更愿意它像一個古滇國的傳說一樣永遠神秘地停留在我視線所能觸及的地方，不是很真實的一種虛幻存在，我可以猜忌它，可以信任它，但不必親近它。尤其每天清晨當它的鐘聲穿越層層薄霧將我喚醒時，讓我感受到了那種脫離凡俗的寧靜清音，這聲音的速度像一把溫柔的利劍穿過黎明直刺而來，然后又鈍鈍地進入我的心臟和五俯，撥起一層宛如睡眠般細軟的浪花。然后，溫柔地抵達胸腔，拂開落魄于城市喧囂中的夢境，最終選擇停靠。我愿意依舊側耳，細數鐘聲。

8點

不知不覺的，太陽就在山那邊露出小半邊臉。山體尚未蛻去那一層寒冷的薄霧，在淡淡的青灰里呈現出不規則的起伏波浪，尚未看見陽光，卻已經感覺到群山之后那火山等待迸發的悸動。我曾經不遠千里去海邊捕捉過日出，覺得讓我震撼的是那色彩太壯觀了，太陽的光線可以染紅半邊海水，讓人分不清海天一線，那是怎樣的一種渲染力啊。然而，如果要感受生命的悸動，以及那種源自于胸腔中的蓬勃力量的話，我依然喜歡看清晨的太陽從群山之后一步一步地躍出，它最初是小心的移動，帶著試探，直到蓄積了體內足夠的力量之后，方把它的光線一寸寸地托舉過山巔，直到穿越一切的遮掩，以不可抵擋的姿勢最終呈現出生命最完美的狀態。然后，它把自己驕傲地懸掛于藍天之上，成為偌大天空象征皇權的唯一桂冠，并且以仁慈的目光開始撫摸著大地的每一寸肌膚。每天清晨觀看太陽出山的整個過程，讓我相信一切嶄新的美好的生命，都不可能會被拒絕于人世之外，它最終都會被人世所接受，并且，堅強地流溢自己的光彩。

9點

該做什么好呢，總是那么忙忙碌碌卻又總是不知道這樣忙碌的結果，好多時候面對嶄新的一天，會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茫然。日子每一天都是新的，又似乎每一天都是重復的，有時候會問自己，怎么可以這樣起起落落，飄浮不定呢。但是，我們真的沒有選擇，因為沒有選擇方能安心度日，領受自己的宿命，生活的內容因為不夠完整而又完整了總是帶著缺憾的一生，結果，就是這么簡單。

10點

每天都會從這條小街經過，它不屬于城市，因為它比城市要冷清，也不屬于鄉村，因為它比鄉村要繁華，所以，我向別人介紹它的時候，習慣性地把這一小段路稱之為鄉野邊沿的小徑，這樣從心里更能接受它。我每天要從這條小街穿行五六次，上下班，吃飯，上街，它是我始終的必經之路。那幾棵疏疏落落的梧桐樹是我十三四歲的時候種下的，如今經歷了那么多年的四季輪轉，小樹搖身撐起蒼天，那時候的眼睛，看這樹裝滿了滿目的綠意蔥蘢，日子，每天都像三月的天空一樣晴朗清新。它陪伴我戀愛到成家至如今，同時，我也陪伴它的四季更替，從它身上目視著生命的輪回和走向。春天的時候，萌動一樹單純的初綠，細嫩的新芽讓青灰色的人行道也顯得開朗明媚起來。夏季，枝繁葉茂，托住有些暴力的陽光，讓我誤以為它會一直這樣固執地綠下去。秋季，冷風瑟瑟，枯葉如蝶，零落的樹葉滾落一地，無可挽留，讓人心生愁悵。冬季，經過修枝打杈后，舉著突兀的樹桿，像一個人用瘦骨嶙峋的身子袒護著隱秘的心事，滿目憂郁地應對人世風霜。不知道自己還會在這條路上走多久，不知道是我陪伴樹還是樹一直在陪伴我，生活，似乎是揉碎之后又定了型的，二十年來，基本沒有什么變化，二十年的時間，再堅硬的鋼齒鐵輪也應該去了先前的鋒利，可這條小路上，我沒有留下任何一處有我的印跡。

11點

每一個孩子都是一個家庭的希望，站在學校門口接自己的孩子，看那一張張稚嫩單純的笑臉，就和十一點的陽光一樣的明媚燦爛。正是放學時間，幾百個孩子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花花綠綠地同時從學校擁擠的大門走出來，從你的面前穿過，你像一棵匯入河流的大樹，你期待的目光是唯一的旗幟，無聲地飄揚著。然后，就在那洶涌如河流的人群里準確無誤地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孩子也會從那上百雙期待的眼神里一眼認出你來，你們永遠不會認錯對方。媽，她喊。聲音不大，在嘩嘩的人流中很快淹沒，但是，你還是聽到了，從她的口形，從她的眼睛和笑臉上，準確地說是你們的心靈在感應中聽到了彼此的呼喚。你們穿越人流走到一起，孩子把小手放入你的掌心，安全而溫暖，你用手握住孩子的小手，放心地牽著她走。于千萬人之中，于千萬年之后，還能一眼認出你來，能清楚聽到你呼喚的，要么，是你的孩子，要么，是你的母親。

12點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這時候的陽光請到餐桌上。每天十二點的餐桌，除了足以喚醒我食欲的飯菜清香之外，我總喜歡把窗外的那盆冬青樹也端到桌子上，養目養心的同時似乎也能養胃，當然，這是自己的偏執。因為這時候，那些吸足陽光味道的葉片，它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會把陽光帶進來，如果用手指細摸它的話，還可以摸到殘留的晨霧和薄霜，是那種沁著微涼的，可以滲入你的肌膚，但不會帶給你寒意的清涼。這是深秋，當萬木轉殘，枯葉紛飛的時候，我的這盆小小的，小小的冬青樹依舊生機盎然地生長著，那些細碎的能擠出水的葉片，能讓我暫時忘記深秋所帶來的蕭條。我是愛綠色的，綠色是一種鮮活充裕的生命的顏色，那么這一株足以讓日子光彩起來的小冬青樹，那一片片鮮嫩的葉片像深藏在我內心的相思，讓我忍不住去懷念那些走失的日子，讓我在深秋的寒意里，精心地去描繪一片綠色的希望。翥酒一杯，清茶一盞，我飲用冬青樹身上的陽光、雨露和薄霧，它享用我對于生命綠色的向往和知足，和我精心備制的午餐。

13點

陽光有些慵懶，每天都有午休的習慣，一直喜歡選擇有著海水藍的床上用品，它總讓我想起天空的一只鳥或是水中的一條魚。我不想讓每天坐在書桌前的姿勢，把自己的骨骼弄得太僵硬，所以，會利用這一個小時的午休時間輕松的舒展自己，讓自己能夠變得柔軟一些。一只鳥從天空飛過，不，它在天空游泳，碧藍的晴天是海水，翅膀輕柔拍打雪白的云朵兒，然后飛走了，天空依舊很干凈。

14點

午休過后的時光，對于長年沒有多少改變的工作來說是枯燥而乏味的。自工作以來都和數字打交道，每月的工作總是在一疊疊賬單的積累、調整、裝訂中渡過，日子和眼前的數字一樣變得刻板和重復，不過，日子久了對這份單調的工作也會產生出樂趣。先就說同在一個辦公室的這幾位兄弟姐妹，大家天天在一起，事實上相處的時間和家里的親人幾乎同樣的多，和自己的親人是沒有多少差別的，誰要是有個風吹草動的，其他的都免不了擔心，有了這份牽掛，讓小小的辦公場所多出了一份如親情般的暖意。不論做什么事都是熟能生巧，先前拿到一堆賬單，要加幾天班才能分好類別，理出明細，現在好了，得心應手出憑證，輕松地記賬，倒愛上了這份職業。到了最后出報表的時候，一個數字平了，心里像取得一份巨大的收獲，一個一個的數字攻克，重重過關，有一種過五關斬六將的痛快，工作在單調中也生出了許多的樂趣。我想，不論是什么樣的事或是工作，重要的大概還是心境問題，抱著得過且過的態度，首先為難的就是自己，心中接納了，天空也就霧開云散了。

15點

每個周末，大部分的時間就是呆在書屋里渡過，要么看書，要么上網絡或是寫幾個閑情的文字，書屋成了我偷閑的蒙難所。休息的時候，都會習慣性地去整理一下書架，查看一下久違的書籍。事實上有好多書，從買回家后一直未曾翻開過，當時喜歡，也許僅僅只是一個封面，其中的一段文字，或是作者那精心別致的署名也會對自己產生吸引。買回家后，隨便翻開幾個章節，又覺得興味索然，便很快束之高閣，結果，書越壓越多，看的書越來越少。每次看書總習慣隨便拿來一個小東西做書簽，所以，翻開舊書時偶爾還能找回好多遺失的記憶。比方說一片形狀不太規則的樹葉，一頁隨便寫著幾個不成行的文字的白紙，一張好看的糖紙或是一件衣服上拆下的標簽，就這樣隨手放在書里，一藏就是好長時間，翻出來后，又要仔細辨認一番，有著似曾相識的心境。尤其是剛寫下半頁的草稿，有些突兀的句子和措詞，當時的心情一定是很糟糕的吧，現在看來也感覺不出什么了，不記得當時是什么原因寫下的，就連筆跡也不敢確認是自己的。有的書，也會在書頁空白處做了一些當時自己讀書的感想，看得出當時也是頗下了一番功夫，每個字小心翼翼，書寫得工工整整，看過后又不由得一笑，現在的理解和以前的理解肯定是不同了。畢竟，生活是一個積累的過程，包括看書，寫作，體悟，態度似乎都改變了很多，對自己的過去也多了一顆包容之心。在這些舊書里，我找到昔日的時光，找到了閱讀的快樂，也找到創作的靈感。隨手翻出一本老書，在一段過去的時光里，我甘心情愿地走失。

16點

看書是一個人一天中最安寧靜謐的時光，向來看書都拒絕四平八穩地坐在書桌前，而是寧愿雙手捧著一個大布頭或是一本薄薄的美文雜志，慵懶地蜷在沙發上，有時候也會拎一個草墊子在陽臺上或是書房里席地而坐，不為看書的看書是為了調適自己的心情。沒有風，窗外喧嘩的風景此時與我無關，書卷里有油墨的馨香溢出，方形的鉛塊文字能在三尺之地講述人生萬種風情。細細的啃完一個故事，咀嚼著作者的憂傷，分享著作者的心情，和主人公同悲同喜，同乘一條河船抵達彼岸。心情跟著起起落落，思想隨著飄飄浮浮，有的時候會放出笑聲，有的時候會裝滿淚水，心靈像是浮在光波之上，有陽光的動蕩，有水影的漣漪，有時也會開出一束新鮮的小花，灑下一路心香。看的書越多，越找不到自己喜歡的作品，偶爾能從一堆書籍里讀到一本自己傾慕的作品，是無法形容的喜悅，像是他鄉逢知音，真是相見恨晚，趕緊握手言歡。有的時候隨手翻到了自己喜愛的老作者，心里不禁產生歉意，隨意翻開溫習幾頁，像是行走陌路遇見了久未逢面的老朋友，重新的審視一番，親切寒暄，猜不透自己當初怎么那么不小心，把他遺忘在了這里，并且一忘多年。因為喜歡看書，生活的空閑時光就多了一份富足的寧謐，因為喜歡看書，期待這世間每一本偉大的書集都應該被疼愛的收藏。

17點

生活，總是由許多個精彩片斷組合而成的，比方說一段精美的文字記錄，一段舒緩的音樂，一次獨特的心路歷程，也可能是一些細碎的琴音。一直以來，喜歡用心靈去感受琴鍵上跌落的音符，喜歡看靈動的手指在細弦上舞蹈，看一雙目光沉落于琴聲中的專注和悠然。對于音樂來說，自己除了熱愛之外再無其他長處，然而這樣的熱愛卻是源自于心底，有時看女兒練琴的過程就覺得是一種享受，細順的小手在黑白的琴鍵上游走，像一只張開翅膀的小鳥歡快地在音符中起落，孩子沉浸于每一個跳動的音符，而我則陶醉于孩子如癡的表情。愛，源于一種欣賞，欣賞可以讓人心生感動，對世間心存感恩和責任。有的時候，我們娘兒倆也會放一段音樂，讓音樂來彌補這段空閑的時光。欣賞《二泉映月》的曲調悲愴，留戀《高山流水》的繾綣纏綿，感嘆《梁祝》的悠遠悱惻，沉緬于《小河淌水》的輕松明快。生活，就應該有琴，有弦，若悲，若歡，且走，且呤。這個午后，因為有了音樂，日子蕩漾出流動的光波，心情有了愉悅和放松。因為有了音樂，感受生命之靜美，生命之真我。害怕的不是弦斷，而是琴聲于某個午后啞然失色。

18點

太陽漸漸靠向西山，感覺到了肚子在唱空城計，這個時候，最容易想念的就是母親親手做的飯菜香了。小的時候對于味道是沒有什么挑剔的，母親做什么都覺得可口，哪怕是用白米飯捏出一個飯團兒來，吃著也覺得特別的香甜。漸漸地長大了，在外面讀書，接觸了各種美味食品，學校食堂里那一溜光潔燦亮的金屬菜盆，裝著五顏六色回腸蕩氣的流離果蔬，內容肯定是比母親的餐桌要豐富得多。那時候開始厭倦母親做的飯菜了，母親一生厚道老實，沒進過什么高級飯館，做的飯菜也是老傳統，經常是清煮黃燜，吃得讓人犯困。工作后長年在外，經常加班，有時難免在外混吃混喝，大飯店小館子的光顧了不少，吃得多了，不管哪一類飯菜進入嘴里，都是膩歪了的味精的復制品，居然失去了品嘗的快感。這時候開始真正地懷念起母親做的飯菜了，那種源自于大自然，入口百嚼也不會厭倦的味道，那種不加調料，原汁原味的傳統做法原來才是最經得起舌苔檢閱的，亦如母親心底多少年來始終堅守的那份真愛。有時候，也會刻意模仿母親的做法，卻始終做不出了原來的那種味道。后來，為女兒做菜時才恍然明白，原來，飯菜里少了的是那道來自于母親內心深處愛的味道，是母親的愛讓那道菜在歲月的流動里始終散發著經久的幽香，始終的讓人懷念、留戀和向往。

19點

太陽就快落山了，追隨著太陽的最后一束光線，總要到城外南郊的田野走走，城市在瘋狂擴張，這片田野是目前依舊能保存著完好田原風格的余留地。幾朵飄浮的紅霞染盡了西邊的山色，夕陽總能讓人產生出更多的壯美，魚塘邊幾只鴨子抖動著羽毛，搖著悠閑的步子等待歸家。池塘里的水在秋風的拂動下漾起光波，輕輕地打著漩兒，一圈圈地散開，塘水不是很清，卻很安靜，水波里是看不見魚兒的，卻分明感受到這水塘里定是存在著某種生靈，否則怎么讓人如此的親切，一個池塘像一雙眸子，滿腔深情地凝望天空。深秋的田野是冷清的，金燦燦的稻谷已經收進糧倉，金黃的玉米棒子掛在了屋檐下，托出一份喜悅后田野里裸露出大片的黃土，在它的骨頭之上滲出一份厚重的滄桑。但偶爾繡出的綠意卻讓人格外的驚喜，比方說紅薯秧苗碧綠茁壯，剛冒出頭的小麥能掐出水來，一只紅蜻蜓搖搖擺擺地飛來，停留在一根狗尾巴草上，輕輕搖晃，像那根瘦弱的草尖上突然開出一朵新鮮的小花。生命在凋零之際，又萌動著新生的喜悅。

20點

常常都要路過這條小街，它不是我生活的必經之道，但閑逛時總會繞到這里來，臨街的小店都是熟悉的，所需要的日用品常常來這里一起收購。他每天都坐在那把老竹椅子上，那把老竹椅的年代久遠，有好多地方都已經壞了，用鐵絲和布條纏繞起來，勉強地維系著自己的使命，像一棵老樹在黃昏里逐漸暴露出斑駁的年輪和滄桑。他就坐在那條小街的最尾處，不記得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坐在那里，好像是從有這條小街開始，也或許是從我第一次路過這條小街開始，多少年來似乎沒有多少改變，他像是鐵了心要把自己坐成歲月里一枚活的亙古的化石，時間在他身上唯一的改變，無非是把他枯瘦的臉弄得再窄長一些，把他花白的頭發弄成一堆積雪，讓他的腰蜷縮起來，讓他的皺紋越來越蛛網似的明顯。除此之外，他是長年不變的姿勢，兩只手抱在胸前或是相互磨梭著，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沒想，只是坐在那里看著這街上過路的每一個行人或是一處風景，單純的眼神盛不下滿目的滄桑，讓人不得不感嘆生命之堅韌。聽有人說過他是中年后遇上一場車禍從此落下的殘疾，大難不死的人是不太看重后福的，還好子女孝順，沒有多少掛心的。如今老了，每天以不變的姿勢坐在那里，傾聽時間踏蹄而過的聲音，說不定哪一天一輛老爺車緩緩駛來就會把他接走，生命宛如枯枝上的一片落葉，隨時等待凋零。

21點

燈光漸漸籠罩著小城的夜色，在一池燈火的照耀下，小城宛如脫去一身疲憊復蘇過來，因為有了燈光的渲染，小城便繁華喧鬧起來，綿延的街道如神龍群舞，又如六宮粉黛，盛著一池訴不盡的歡快綿長，青天白日下的積塵，灰色的房屋，工廠的濃煙此時都安靜下來，隱在一片光華陸離之后。這時候，常常會跑到小城西邊的半山坡上靜坐，那里有一塊平坦的草場，滋生各種雜木，也適合蘊育無章的思想，拼湊一些錯亂的章節，好多文字都是在這個小山坡上胡亂想出來的。看一池燈火在腳下蔓延，落入眼中的燈火是無聲的，像池子里閃爍的光波，對面燈火閃爍的地方不說也是熱鬧的，人煙濃重的城市少不了悸動和浮躁，可我的身邊只有山風，山體的寧靜和碎銀般的月光，它們匍匐在我的周圍，讓我融入到黑夜里，融入到大自然的神化之筆，孤獨是一種隔世絕塵的滿足和灑脫。看著遠處那一盤閃亮的燈火，心里是溫暖的，知道其中必定有一盞在為我而亮著，為我撥開暗夜尋著返家的路，那是屬于家的溫暖，心里不知不覺生出一份幸福。回家，我起身離開，向著那盞燈的方向。

22點

夜，怎么可以如此寧靜，難怪今夜的風聲特別作亂，原來上蒼早在不知不覺中醞釀著一場溫潤的小雨，久旱逢甘霖，所有人的心中都為這場小雨裝滿喜悅，誰說的只有春雨方能潤物細無聲，雨打窗欞時也無意中聽到大地張開饑渴的嘴巴酣暢吮吸的聲音。側耳聆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在窗外移動，恍惚間像看見一個凝眸的女子踮起足尖在輕盈地散步，走到哪，素手一揮，衣袖輕飄，于是，麥苗綠了，枯葉落了，菊花黃了，老樹青了，蒲公英撐開蛾黃的小傘奔赴生命的行程，河邊那叢雪白的蘆葦也張開翅膀告別母體啟航。筆直的馬路上，濕漉漉的小巷里，那名叫做“雨”的女子，一路輕歌曼舞，揉潤了一片龜裂的土地，就連城市那些經年的暗灰色墻磚也在雨水中返青。每一粒雨滴都是來自于大自然的精靈，它們飄散于天際，流落于紅塵，與心靈共舞。此時，在黑夜的窗前，卻感受到了秋水共長天一色的魅力，那雨聲，是一個音符，激蕩心湖的碧波，是心靈明暗世界中的一種境界。

23點

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迷上創作的，當一天的日子即將結束時，總習慣性的用筆記錄下一些東西，好像生怕有一天自己也會把自己忘記，走失在人堆里，所以每天快要結束時，總喜歡用幾個文字為這一天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萬一有一天走丟了找回來，好從字里行間辨認自己。我不是一個刻意追求文字的人，只因為向來不善于辭令，而在文字書寫過程中可以馳騁縱橫，可以天馬行空，可以宣泄也可以胡言，完全出于一種自娛自樂，所以，也就從來沒有太多偉大的抱負和心理的負擔。我在自己的生活里創作，創作也往往取材于自己的一些瑣碎小事，不驚心不動魄，文字也不算高明，信手拈來的文字隨意輕松，但字字句句都是我內心真實的話語，它源于心靈，流于自然。萬一偶然遇上了喜歡自己文字的朋友，那定是和我有著共同的情感和經歷，是未曾謀面卻已彼此熟知的知音，是能讀懂我的友人。有好多一起寫作的朋友如今都放棄筆耕了，還好，自己始終保留著這個習慣，生活總得有個記錄，萬一哪天自己真走丟了，看見了這些密密麻麻的證據，可以安心地說，哦，原來我一直都被保存在這里。

24點

這把桃木梳跟我算起來怕有十多年了吧，應該是和丈夫初識那年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不僅僅是因為特別的意義，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歡，這種喜歡是沒有道理的。喜歡它天然的木質紋理，喜歡握著它在手心里那種木質的溫厚拙樸，喜歡它始終保留在身上的那種經久的桃木清香。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用它梳理頭發，書上說的可以促進新陳代謝和血液循環，都說頭發是女人的心情，是女人的第二輪生命，女人煩躁時，最先的想法是剪去這三千煩惱絲，以為這三千發絲一落地，從此就可以六根清靜七情不染，這正好說明了女人與發絲心息相連，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結。我對自己的發絲向來珍愛，從少女時一頭烏黑亮麗的黑發到現在，始終是旁人羨慕的，也是自己所引以自豪和驕傲的。我想，這里有一半的因素應該歸功于這把桃木梳子，當它深深嵌入我的黑發時，是如此莊重而溫柔，如此細致地呵護和體貼。今夜，當它滑過我頭頂的黑瀑時，我聽到了它在時光里吐露出的微弱桃符，貼上我的黑發，濺起關于春天的回聲。

1點

溫暖的被窩是生命永遠的愛巢，當你拖著一整天的疲倦終于倦入它的懷抱的時候，它總是那么溫柔的呵護你，輕盈地托起你的身體，讓你做云朵兒里的小鳥，做浪花里的小魚，輕輕地起飛，又悄悄地落下。窗外，燈光已經熄去大半，雨聲已遠，夜幕泛著青藍。遠處，不時有鄰家的狗吠傳來，那聲音沉悶而尖利，劃開一條濕濕的夜路，直接抵達你的耳際，你仔細地辨聽著那些聲音的響動。很遠，卻又很近。很近，但又很遠。不著邊際的感覺，漸漸彌漫在夜色里，靜下來，可以聽到夜呼吸的聲音。

2點

此時，眾生都在睡海里載浮載沉，連大地也傳出了均勻的呼吸聲，夢鄉總是柔軟甜蜜的召喚，想讓人張開雙臂投入進去，可偏偏這時候自己卻眾叛離親地醒來，像一個落單的小娃，跟不上隊伍疾步的行走，迷失在這段空曠的荒野之上，落入荒草凄凄，無舟無岸的境地。失眠是一個躲在暗處的兇手，約你下盅，越是怕它，越是想要擺脫它，它越是步步緊跟而來，在黑夜里與你親切纏繞，載浮載沉。它從來不強悍地為難你，你卻只能步步向它妥協，于是，你被投放在黑暗的夜心里，成了暗夜無涯的受刑人。聆聽著夜的腳步由遠及近，由近走遠。你被夜托著，你融不進夜心，你也拒絕不了它的存在。

3點

黑沉沉的夜卻不能覆蓋那些陽光下的記憶，這時候，那些陽光明媚的童年日子突然鮮亮起來，掀開夜的一角，盡管，這些日子已經像發梢上的那枚蝴蝶結，早已經遺失在歲月的暗流里，再也尋不回當年的那抹光鮮亮麗，然而，我依舊在這樣寂黑的夜晚，深深地想念著它們。那金色的河岸上飛濺起的一路水花，我們把褲管卷得很高，細白的腳丫輕點著小河的漣漪，那些驚慌的小魚成了最為快樂的戰利品，快樂曾經是那么的簡單。我們牽著長長的線放飛一只紙鳶，由它載著歡快的笑聲飛向陽春三月的藍天，我們以為它可以飛多高，我們的心就可以飛得多遠，在我們理解里，幸福簡單得只剩下游戲。我們偷偷爬上鄰居的圍墻，只為摘到那棵老樹上一枚快被風干的柿子。我們用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在老埂上掘地三尺，揮汗如雨，只為知道那里有沒有藏著蛇蛋的秘密。我們曾經那么開心快樂過，一些小小的驚喜，卻濺濕了我們一生的回憶。枕畔，一首童年的歌謠，像燈光里流出的小曲，溫暖了孤獨的心房。

4點

荒寂曠野，湖心水湄，蒹葭蒼蒼，白露茫茫，溫柔的夢中之鄉為你打開了另一扇門，也打開了一扇向陽的小窗，在這片粉紅色的夢土之上，你駕馭自己，飄飄成仙，可以笑盡三千紅顏，可以落盡千朵相思之淚，你是泅游在夜色中的一條魚。這是屬于你一個人的湖水，沒有任何人可以闖入你的寧靜，破譯你的密碼和你的單音。你在夢里快樂地哭，快樂地笑，與風作伴，可以盡情揮霍卻不需要誰為你買單，沒有帶走任何一縷人世的纖維。你感受著體內生命的悸動，像一只小粉蛾飛累了，停留在你的淚腺之上，揮動翅膀，然后悄悄飛走，沒入暗夜，在某個這樣的夜心里，你做了回自己的主人。

5點

風送來遠處的桂花清香，淡淡的光線掀開遠山的一角，我看到一只黑色的蝴蝶翩躚飛來，它破開那些深秋的霜凍，就著遠方的冷風和薄霧，停留在窗臺上，輕聲地喘息，也輕聲地嘆氣。它的翅膀輕輕顫動著，定是想要進入這溫暖的屋子，又終于被拒絕在了窗外，伏在那里細數著黎明的聲音。季節過后，終于，成了一個永遠的標本，成為了結在我記憶深處一個永遠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