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邊一坨疙瘩肉”
數日前在電視節目里看到《紅燈記》中李玉和的扮演者錢浩梁先生露面,頗感驚訝,文革后期,這位紅極一時的大角兒銷聲匿跡,卻原來患了中風而失語,口不能言,嗓不可唱,在其夫人的悉心照料下,終于又可唱出聲兒來了,看上去身材倒還依然挺拔,只是發已斑白,而最突出的“一邊一坨疙瘩肉”,卻仍然鼓鼓的,未見多有變化。
身材高大,且兩腮一邊一坨疙瘩肉,就是當年的大英雄李玉和的固定形象。筆者當年所在的一個京劇團里,什么角色都不缺,就是李玉和的演員難找,忽有一日,說是找到了一位“像極了”的人,大家一見之下,果然嘖嘖稱奇,是個來自運輸公司的棒小伙子,一米八幾的個頭,虎背熊腰,健壯結實,最絕的是,如同浩亮一樣,他也天生成“一邊一坨疙瘩肉”!這樣的形象,整個兒一個天生的李玉和嘛!劇團軍代表一拍桌子,大喊一聲“馬上調來!”也不管小伙子會不會唱,胳膊腿什么的能不能練出來,三日之內,這個叫做文奇的小伙子進了劇團。
一幫文武老藝人奉命以速成方式開始打造文奇,“要在一兩個月內讓他上臺演李玉和!”軍代表摸著光溜溜的下巴笑瞇瞇地看著文奇,其時,從未練過任何功夫的文奇已經被老藝人把雙腳整到了墻上,開始拿大頂,小伙子一開始還仗著雙臂有力,支撐有時,漸漸體力不支,雙臂發軟,要下來歇會兒,老藝人哪里容得,一邊一個,拿布條把他的兩腳牢牢捆在橫桿上,就是不讓下來,形同倒吊著一樣。過了數日,又“撕腿”,讓他席地而坐,兩腿朝兩邊一分,一邊一個老藝人伺候著,把他的兩條腿朝后推,這邊一點點推,文奇一邊一聲聲喊,“疼了疼了!”老藝人毫不理會,推到兩腿差不多成了一字,又拿來兩個大鐵坨一邊一個抵住他的兩只腳,不使其稍有松懈,只見小伙子眼淚鼻涕合著汗水齊下,如同受刑一般。
練功之慘不忍睹并沒有使他退縮,這是小伙子的可愛之處,但要命的是這位汽車修理工完全沒有嗓子,是那種老藝人們形容的“好嗓子長在肚子里”的角色,沙啞,跑調,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來,沒有板眼,沒有節奏,一個月下來,那段“提籃小賣”還是張不了口,每天“吊嗓”的時候,軍代表也來陪練,幫著打板眼,時間一長,他批評文奇道:“我都會了,提籃小賣,哀哀哀哀哀哀哀……”老琴師私下說:“沒轍啦,整個兒一棒槌!可惜了那兩坨疙瘩肉!”
但是文奇毫不氣餒,每日練功不止,文的不行,漸漸就認了,卻喜歡起武功來,開始有人反映說,文奇在外面打架,打遍一條街找不到對手,說“那個李玉和厲害,誰都打不過他!”
又過了好些日子,文奇忽然從劇團里消失了,有的說他回單位了,有的說被抓起來了,莫衷一是。
又過了一陣子,忽然有人說文奇死了,死于心肌梗塞,說死前喝了好些酒,還唱了一段“提籃小賣”!
老琴師聽后說:“唉!可惜了那兩坨疙瘩肉啊!”
二、“一年一度燒豆腐”
有老藝人,郭姓,姑隱其名。平生未婚,有好事者常常戲謔,老郭毫不計較,拿手拍拍肚子道:“老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氣死你!”
老郭的所謂“行當”是“三花臉”,比“角兒”低,卻又比“龍套”高,常常陪了主角站立兩廂,角兒每有所叫喚,必是老郭大吼一聲以為應答,聲若洪鐘,嗓震屋瓦。卻是奇怪,有一副好嗓子的大花臉,卻從來不見他唱過一出半折,甚至也從未聽他“吊過嗓”,自然也不曾見過他練功什么的,問及其他老藝人,只見一位大角兒雙眉高挑,眼珠子斜斜地說:“他呀,老棒槌!嘴里頭拌蒜!”
在戲班里被人說成是“棒槌”,是一種相當嚴重的羞辱,但是老郭似乎并不在意,從來也不與人爭高低,他的主業也似乎不在臺上而是在幕后,拉大幕和中幕,搬桌子椅子是他的拿手好戲,什么時候開幕關幕,什么戲用什么桌子椅子,老郭都“門兒清”,平日里沒有人注意這些事,節骨眼兒上可就顯出老郭的重要性來了。那一年演《沙家浜》第五場“堅持”,十八棵青松最后一個“疊羅漢”的造型,臺上風雨交加,眾青松齊唱“要成為十八棵青應應應松”之后,電閃雷鳴,鼓樂大作,眾青松疊起羅漢來“堅持”,只等大幕一落就好散架子作鳥獸散,卻是作怪,鑼鼓敲盡,雷鳴平息已久,大幕竟是遲遲不見關上,眾青松“堅持”良久,依然不見老郭關幕,在底層的青松咬緊牙關扛著上面的青松,嘴里直罵:“操!關啊!再不關我可扛不住啦!”說時遲,那時快,這棵青松腳一軟就縮了下去,上面的眾青松立馬紛紛倒地,劇場里爆笑如雷——卻原來老郭那一晚多喝了兩杯,坐在后臺一個角落里“瞇”了一小覺,不料誤了大事。
又有一回演《玉堂春》之“三堂會審”,老郭又喝高了一點,忘了把一個軟墊子拿上臺去,這個墊子是專給唱玉堂春的大角兒跪在臺上唱戲時用的,到了她該跪下的時候才發現沒了軟墊子,那時卻不由得你不跪,只得低眉順眼地朝側臺恨了一眼,雙膝硬生生跪在臺上,唱了一個鐘頭的“西皮二黃”。事后老郭直向大角兒賠罪,說:“要不我請客?”大角兒啐了他一口,道:“就您那一年一度的燒豆腐?還是你自個兒請自個兒吧!”——這里卻有個名堂,某出戲里有一句唱詞謂“一年一度秋風勁”,因為老郭吃燒豆腐吃的稀奇,于是有人改了唱詞,專門調侃老郭的。
燒豆腐是老郭的獨好,那時候才五分錢一塊,別的人一上燒豆腐攤,都是二三十塊的吃個氣鼓食漲才過癮,老郭卻不,他的吃法是早中晚各去一回,每回只要兩塊豆腐一兩酒,坐在那里也不理人,把香噴噴燙手的一塊燒豆腐一次捏下米粒大的一點點來,咂得津津有味,又嘬一口小酒下去,如同服藥一般送入肚子,如此這般,居然也能在小攤子上耗去一兩個鐘頭。賣燒豆腐的婆娘一見老郭就煩,經常拿個舊話說他:“你給敢膽子大大呢吃五六塊?”老郭一笑,說:“不敢,吃多了屁臭。”
忽有一日,說老郭退休走了。又忽有一日,說老郭死了,給他換衣洗身時發現,汗褲里縫了一個存折,上面有兩千多塊錢云云。
三、小提琴手
李君,長江邊長大的重慶仔,正值“樣板戲”鼎盛時期被以演員的身份招進劇團。李君模樣還算英俊,高鼻大眼,喉結突出,每有發聲,則渾厚而有剛音,老藝人們認為,是個唱老生的可造之才,倘若他肯吃苦下力,“少劍波”一類的角色是非他莫屬的。
然而李君卻志不在此,他的喜好是音樂。七八歲開始就練習小提琴,到他做演員的時候,已經有十多年的“琴齡”了,他的琴藝也很好,和樂隊里那一幫拉小提琴的哥兒們比起來,決不輸給任何一個。李君從一開始就想混進樂隊里面來,但是不被領導所批準,于是就在演員隊里混著,練功則壓壓腿扭扭腰而已,凡是要用手的功夫,李君都將就著混過去,生怕把手指搞粗了,影響到拉琴。至于“文場”,李君是從來不唱,既是文武都不思進取,自然也就離唱主角越來越遠了,漸次退到“眾戰士”、“眾群眾”“眾匪兵”的層次里去,李君卻也不以為意,每日里練琴不止。雖然領導一直未批準他改行到樂隊,他也似乎不著急,只是每有演出,他都事先搬一把椅子到樂隊的后面,把譜架支好,分譜放上,小提琴放在椅子上擺好,琴弓擦好松香,然后才去后臺化妝,演出中間,如果沒有他的戲,便把匪兵帽或者其他什么帽摘下來裝在褲兜里,然后對樂隊指揮笑笑,就混進來拉起提琴。到他上場的當口,便悄悄躬身退出,如此這般,倒也一事兩將就。
但是俗話說:一心不能二用,終于有一天演出時,李君出了洋相:那天演的是《沙家浜》,李君的角色是新四軍戰士,跟著郭健光跑龍套,前一場他在樂隊里混了半天,新四軍帽子早已揉在褲兜里裝著,下一場到他上場時,帽子就忘了戴,就那么跟著隊伍前去“奔襲”,在場上跑了好幾個“圓場”,終于被觀眾發現,就有人在下面笑了起來,臺上的人也急忙提醒他,他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掏出帽子戴上,這一下觀眾更是大為開心了,這還不算完,在跑“圓場”的時候,他的綁腿不知為何居然松開來,一長條地被他帶著跑,后面的演員一不留神,腳踏上去,立馬被絆了一跤,再后面的又跟著東倒西歪,新四軍好好的一個小分隊,叫這條爛綁腿給搞得潰不成軍,臺下的觀眾笑得前仰后合。
到了恢復上演傳統戲的時候,李君仍然沒有脫離龍套隊伍,有一次他演“眾嘍羅”中的一個,因為從來沒有穿過厚底靴,也沒有練過這個功夫,一上去就走不了路,走一步崴一下,差不多要當場摔在臺上,以后每到他出場,觀眾中就起了騷動,專門等著看他出洋相。
再后來,領導終于同意讓李君改行到樂隊了,但這個時候,“樣板戲”已經壽終正寢,劇團里原本規模龐大的樂隊已經漸漸解散,搞西洋樂的哥兒們一個個改行走了,樂隊里只剩下“三大件”和笛子嗩吶大鑼鐃鈸,再也沒有小提琴的位置了,李君又不喜歡中國樂器,眼看著是個沒有前途的局面了,于是李君攜著他的夫人——一位漂亮的女主角——回到了他的家鄉,一個在長江邊上的著名城市。
后來又聽說,李君在那里仍然搞他的音樂,是一位用電腦作曲的專家了。
四、鐃鈸手小唐
人在劇團,少不得常常下鄉巡回演出,每到某一公社,必要下到大隊甚至小隊——也就是村子里——才算得是真下鄉。滇南一帶,山高谷深,少數民族寨子星羅棋布,為了把“樣板戲”送到村村寨寨,小分隊不怕艱苦,斗志昂揚,身背服裝道具鑼鼓家私,披星戴月,轉戰村寨。
樂隊里有一個專司鐃鈸的小青年——所謂“鐃鈸”,民間也叫“片镲”,兩手各持一片,敲起來發出“才才”之音,是京劇里少不得的一件打擊樂器。小青年姓唐,平日里練功很是刻苦,也很是愛護樂器,雖然只不過是兩片銅器,但用完后必要拿兩個棉布套裝好,下鄉時也好隨身攜帶。
這日午間,大家在公社吃罷中飯就出發,目的地是三十華里外的一個小村莊,沒有公路,大約要走四五個小時才能到達,還要在天黑以前裝臺什么的,因此時間特緊。一路上,大家誰也不會想到要出什么事兒,上坡下坎兒,一路歡歌的就過來了。不想剛到村子頭,忽聽小唐大叫一聲:“不好了!”眾人一驚,回頭看時,只見小唐面如土色,形同虛脫,二目散光,癡了一般站在當地兒,追問之下,才知道果然大事不妙:他的鐃鈸居然只剩了一片!一片鐃鈸當然打不響,打不響則演不了戲,演不了戲則完成不了任務,完成不了任務則……大家分析原因,無非兩種可能,一是掉在路上了,二是忘在公社了,無論哪一種,都必須立即趕回去找,寨子里的支書聽說以后,派了一個精壯的民兵跟著小唐,立即沿原路返回,可憐小唐剛走了三十里山路,又要走回去,而且還要走回來,算下來就是九十里路啊!
這邊送走小唐,那邊天可就漸漸暗了下來,土臺子上汽燈高掛,眾演員早已紅裝上臉,服裝上身,樂隊也早已校好“A音”,只等開場鑼鼓了,但是只有一片鐃鈸,沒法開場。臺下的老鄉擠在不大的場院里,一陣陣的往前擁擠,支書跳到臺上去維持秩序,指指這個罵罵那個,他知道鐃鈸的事,便不時的來問:“片镲給拿來了?”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著急地說:“不要片镲不得改?再不演出難維持了。”說罷又去臺上維持,臺下的秩序仍然很亂,小孩子們甚至爬到了臺上來,只見支書忽然下了臺,不一會兒,又見他手里拿了一根長竹竿上了臺,只見竹竿尖上吊了一根麻繩,繩子濕濕的,沾著些黃白之物,只聽他大聲道:“瞧清楚啦,給聞見啦?這上面是些哪樣?是些大糞嘎!”說著便把竹竿朝擁擠的人群頭上晃悠過去,人們大笑著往后面退縮,小孩子們更是嘩笑著到處亂躲,生怕沾了糞水,戲沒上演,先來了一出“支書耍糞竿!”
眼看著一個小時過去了,小唐仍然不見回來,顯見得是回到公社那邊去了,再等下去是不可能了,領導只好叫開場演出,鑼鼓一打就覺得怪怪的,“倉才倉才”變成只有“倉倉”的大鑼音,外行當然聽不出來,聽慣了鑼鼓的演員可就受罪了,要多別扭有多別扭,就像平時看一個人好好的,忽然就跛了腳一樣,就聽見下了場的演員在后臺罵“什么玩意兒!差點亮到外頭去!”意思是“亮相”沒有亮在鑼鼓點兒上。但是觀眾們哪里曉得這些,照樣看得津津有味!如此這般,一直到演出完畢也沒有見到小唐歸來,直至吃完宵夜,大家都已經快睡下了,才聽見說“小唐回來了”,眾人見他時,只見他汗流浹背,氣喘吁吁,腿一軟就坐在地下,手里拿著那只鐃鈸,說:“忘記在公社了。”領導走過來說:“嗨!忘了跟你說一聲,明天咱們還得回到公社去,你呆在公社不就結了!”小唐聽了,氣得把頭一耷拉,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后來有人說領導太損,既然明天要回去,干嗎不早對小唐說,害得他白跑了幾十里地,領導冷笑一聲道:“白跑?吃飯的家伙都能忘了,以后還了得?你看他以后還會忘嗎?”
果然,小唐經此一次,以后格外小心,再也沒干過這種荒唐事兒了。
又數年后,說是小唐已然退休,且成了“算命大師”了!聞之一驚,隨即憶起:彼時小唐很有些神秘,似乎很早就在研究“四柱預測”之類的,莫非那次忘了“片镲”,是因為走火入魔的緣故?
最近,有一次老團友的聚會,二三十年未見的老戰友們差不多都來了,卻是不見小唐,他師傅氣得要死,說:“打了電話啦,人家在北京給首長算命呢!操!”
一座愕然。
五、張老藝人
張老藝人,未知其名,筆者還是學員時,他已退休。黑臉,敦實,無論行坐,都是腰板筆直,見出當年功夫。居常身背一只小葫蘆,內裝糧食酒半斤,手拿一只旱煙袋,每日里見他匆匆往來,邊走邊吸旱煙,目不斜視,人一走過,一股濃烈的煙酒味兒隨之撲鼻而來,女演員每有掩鼻而過者。有知其底細的老藝人說,他是保定府人,所謂“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言下之意,張老藝人早年是干那個的,后來“票友下海”,混進了劇團——也不知真假。
除了好酒貪杯,吸劣質煙葉而外,此老還喜歡飼養動物,與人不同的是,他獨好飼養猛禽猛獸,他住的那個破爛的小四合院里,有七八家人,只有一道低矮的大門,張老藝人卻養了一只貓頭鷹,拴在大門頭上,鄰居們每日里都要從這只睜只眼閉只眼的貓頭鷹下面進出,個個覺著別扭,人人氣罵不休,但張老藝人不為所動,堅持讓貓頭鷹看著大門兒。白天貓頭鷹睡覺還好,到得晚上,“夜貓子”可就不安生了,一晚一晚地在大門頭上折騰,又是扇翅膀,又是怪叫,鬧得一個四合院兒不得安寧。終于有人告到領導那兒去了,領導說:“您養個什么不好,非得養一夜貓子?”張老藝人說:“屬耗子的才怕它呢!”領導又說:“敢情這滿院兒的人都是屬耗子的?”張老藝人說:“那是你說的,我可沒說啊。”抗不過眾人和領導的壓力,他只好把貓頭鷹從大門兒上解了下來,拿一只胳膊架著去了動物園,說是送給人家了,不料第二天動物園打來電話,說是這只貓頭鷹有肺病,會咳嗽,讓張老藝人給領回去,張老藝人大怒,罵道:“我他媽有肺病,還能傳染給貓頭鷹?什么玩意兒!”沒轍,又去架著鷹回來,到市場上去以五塊的價格賣了。
未幾,張老藝人忽然養了一只小豹子,看上去像是一只小金錢豹,比貓大一點兒,十分可愛,他每日精心照料,小豹子長得很快,漸漸會撲騰齜牙了,小孩兒每每去逗它玩,一不留神就被它嚇一跳,張老藝人也覺得小豹子開始不怎么聽話了,于是拿一根鐵鏈把它拴住,又專門準備了一根皮鞭,小豹子一齜牙,一鞭子就甩過去,小豹子知道皮鞭的厲害,乖了一陣子,誰料這畜生就是畜生,野性難馴,且越大越野,終于有一天,當老爺子蹲下身去喂它吃肉的時候,它居然一越而起,把老爺子撲倒在地,兩顆獠牙怒眥,小眼睛里放出兇光,脖子里發出低吼,似要把老爺子吃掉的意思,把個張老藝人氣得半死,拿起皮鞭就一頓痛打,嘴里還罵道:“畜生!想吃人啦?把你喂大了,怎么著,要吃你爺爺了?我他媽抽死你!抽死了我他媽下酒!”雖是邊打邊罵,那豹子卻也不含糊,怒氣勃發,又跳又叫,眥著獠牙與他對抗,幸好鐵鏈子牢實,要不然真給它掙開了也未可知。自此以后,張老藝人也情知養它不住了,又往動物園送,誰知人家一檢查,嘿!還是老毛病——有肺病!不敢要,讓他領回去自個兒養,把個張老藝人氣得要死,說:“我再養它,它能把我給生吃嘍!”動物園考慮到豹子畢竟是珍稀動物,終于同意收下,但要老爺子出一百塊錢,說是買針水治豹子的肺病用,張老藝人火了,罵道:“我出錢給它治病?我已然把它養大了,花了我上千的老米錢兒了,我他媽把它打死算了!”說著就要動手,動物園方面這才算了。
經此一役,張老藝人不再養猛禽猛獸了,改養小貓了,是一只黑貓,沒養多久,又送人了,聽他老伴兒說,這只黑貓“很壞”,專門在張老藝人的布鞋里拉屎,老爺子每天早上一下床,腳一伸進鞋里就鬧一腳的貓屎,把它打個半死都改不過來,沒法兒再養了云云。
再后來,張老藝人什么都不養了,只是專一的喝酒吸煙曬太陽,有人問他:“老爺子,最近養什么呢?”他道:“養虱子!要不來兩個?”說著就把手伸進懷里去摸,眾人哈哈一笑,就此散去。
某一日,張老藝人喝多了幾杯,一覺睡去,竟未醒來,算得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