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對母親和母愛的頌揚一直是永恒不變的主題。作為 “新寫實小說”代表作家的池莉也不例外,在她的作品里,塑造了很多典型的真實立體的母親形象。這些形象不像傳統(tǒng)的文學作品,一味地頌揚母親的慈愛和偉大,也不像一些文學評論中簡單地分為“良母”和“惡母”,她是是對傳統(tǒng)母親形象的解構和顛覆,從而構成池莉小說獨特的藝術特色。
關鍵詞:池莉小說母親形象
中國傳統(tǒng)的文學作品中,由于受到“孝”這一文化因素的左右,也由于要樹立起合乎男性標準的良母形象,對于母親的書寫大多是從審美的角度,贊頌寬厚仁慈、含辛茹苦。使母親成為“圣愛”和“苦難”的化身。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池莉之前就有眾多作家在作品中塑造了他們心目中理想的母親形象。冰心、路遙、史鐵生等作家大肆贊美母親的偉大和母愛的無私,而張愛玲卻在20世紀40年代解構了母性深化,她對母親的陰性書寫凸顯出“罪惡母親”的形象。母親的代名詞不再只是神圣、偉大、善良和慈祥。母親是人,更是女人,并且其中大多數(shù)都難免是小人物、普通人。這樣的母親,不可避免地具備著人所具備的缺點,看上去不再慈祥、可敬,遠離了傳統(tǒng)中慈母的標準。
新寫實女作家池莉也在她的小說中塑造了形式迥異的母親形象,對于這些形象,很多文學評論將其簡單劃分為“良母”和“惡母”,但池莉塑造的母親形象絕非這么簡單,甚至在一篇小說中就塑造了很多性格不同的母親形象,如小說《所以》,何阿姨和葉紫的母親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母親代表,而葉紫作為母親,也同樣代表了另外一種母親形象;同樣,《看麥娘》中,易明莉和上官瑞芳的母親,《不談愛情》中莊建非和吉玲母親等等,讓我們看到了母親與母親的不同。而池莉筆下塑造的同一個母親形象,身上也可能既有傳統(tǒng)的美德,也有粗俗不堪的惡習;既有“良母”的光輝,也有“惡母”的冷酷,這些母親形象,是日常生活中實實在在存在的有血有肉的母親。在她們身上體現(xiàn)了池莉審判與歌頌并存的辯證母性意識。池莉塑造這些母親形象的用意,更多的是對當代中國家庭中普遍存在的教育方式進行批判,提出母親應該如何卻正確對待子女的問題。
(一)庸俗而精明的小市民母親
第一類母親形象的代表是《不談愛情》中吉玲的母親,關于這位母親的出場,作者耗費了大量的筆墨“吉玲的母親是個老來變胖的邋遢女人,喜歡坐在大門敞開的堂屋里獨自玩撲克牌,松弛無力的唇邊叼一支香煙,任憑煙灰一節(jié)節(jié)滑落在油膩的前襟上…”這樣的描寫讓我們看到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典型的小市民型母親,吉玲的母親,不懂對女兒的教育,有滿口穢言的粗俗惡習,安于天命,庸俗、懶惰、尖刻、勢力,對自己和女兒的人生都不抱什么希望,得過且過。
但吉玲母親又擁有在市井中打拼攢下來的豐富處世經(jīng)驗,對社會的階層具有天生的敏感,能夠出于母親的本能幫女兒抓住所謂的“好主兒”。在莊建非突然造訪吉玲家的時候,“吉玲的母親慈容含笑,管女婿一律叫‘兒’。還能看出來那個邋遢庸俗的母親嗎?我想讀者讀到這兒可能都會松一口氣,接
著會心一笑,明白這個母親的精明能干之處。
這就是母親,為了維護女兒的利益,她會顛覆她慣有的形象。吉玲母親用她特有的精明和偽裝的慈愛幫吉玲抓住了莊建非的心,莊建非禁不住拿自己的母親和吉玲的母親做了對比,“他自己的母親太冷靜太嚴峻了,他從小吃穿不缺,缺乏的是母親的笑聲,是吉玲母親那種深怕他沒吃好沒吃夠的眼神。母愛應該是一種溺愛寵愛不講理智的愛,但他母親從來不可能不講理智。”
但是莊建非錯了,吉玲母親之所以對他溺愛寵愛,首先是對吉玲的愛屋及烏,是因為莊建非自己及家庭的優(yōu)越條件,使吉玲母親有一種“高攀”的仰慕。這種對莊建非的溺愛寵愛和對吉玲的溺愛寵愛本質上是不同的。因此,當吉玲和莊建非發(fā)生矛盾回娘家,莊建非去接她回家時,岳母的變化讓他大跌眼鏡。
吉玲母親又恢復了邋遢困倦慵懶的本來面目,莊建非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岳母是這樣的丑陋不堪,他簡直有些難為情。他更難為情的還在后面,吉玲母親在保護女兒,爭取自己的面子和尊嚴的斗爭中,充分表現(xiàn)了尖酸、刻薄、世俗、精明、得理不讓人的小市民面孔。
這就是母親,同樣為了維護女兒的利益,她又可以變回慣有的形象。
到了后來,當莊建非父母坐著小車來拜訪親家時,吉玲的母親搖身一變,她閃進房里眨眼的功夫就將面貌煥然一新。莊建非的母親都沒想到花鼓街的家庭婦女竟有這般整潔體面的,心里也得到了幾許安慰。不僅莊建非,估計讀者也被這位母親的善變和多面孔驚得目瞪口呆,這是變色龍式的母親,永遠以子女的利益為風向標,庸俗但卻精明。無論她們在其他領域表現(xiàn)得多么強悍和驕傲,在兒女面前,她們都能夠最大程度地妥協(xié)與犧牲,表現(xiàn)得母性十足。
(二)頑強堅韌而又卑劣墮落的母親
池莉的中篇小說《你是一條河》敘述了60年代到80年代末的一個家庭的故事,圍繞母親辣辣及其八個子女的命運展開情節(jié)。一個深秋的夜晚,一場火災讓丈夫王賢木猝死,辣辣在三十歲那年成了寡婦,且?guī)в杏衅邆€未成年的孩子,懷著四個半月的身孕。對此,池莉以她獨特的方法,尋覓瑣屑人生,在辣辣身上,寫足了她作為一個母親非凡的生存智慧和生存能力。在撫養(yǎng)兒女和生存這個層面,通過辣辣歷盡劫難的日常生活,寫她的韌性、頑強、潑辣、富于犧牲,表達了對永恒的母性的歌頌。
但是,隨著故事的發(fā)展,我們又很痛心地看到,由于窘迫的物質生活和卑微的精神層面,母親辣辣不再是理想慈愛的化身,而是充滿了狹隘粗俗,甚至扼殺子女們走向高尚與美好的希望。異常艱苦的生存環(huán)境徹底徹底消磨掉了母親本應有的溫情脈脈與慈愛可親,耗盡了辣辣母性的慈愛,她對子女們不是諷刺,就是打罵。長子得屋因其懦弱常遭母親蔑視,青春期萌動的不軌行為得不到正確的引導教育,只是一味地棍棒相加,致使得屋最后落得個變成瘋子的悲慘結局。龍鳳胎的私生子福子、貴子從兩歲起就在家中最陰暗的角落自生自滅,因為疏于母愛的關照而弱智。福子因母親大意患病夭折,貴子在因母親縱容家中烏七八糟的大男孩而致懷孕,十六歲時悲慘地遠嫁農(nóng)村的瞎子。老五咬金始終都想成為母親鐘愛的孩子,為此他十三歲起就做了童工,吹小號掙工資,改革開放后為母親安置舒適的家具,但因為他愛上父親當年情人的女兒,最后得到的還是母親的惡毒的咒罵與諷刺。過分的溺愛是母愛的變異,對最疼愛的兒子社員,辣辣從未嚴格管教。因為物質誘惑而縱容讓社員從小偷變成了強奸犯,最終被槍斃。本應是母親的貼心小棉襖的冬兒,因為母親一個重重的耳光打破了她渴望母愛的理想,從此將自己封閉起來,并發(fā)誓將來決不像母親這樣生活,決不做像母親這樣生一大堆孩子的粗俗平庸的女人。這樣的環(huán)境不可能令人感受到母親的關愛與溫馨。
(三)富有愛心和責任感的無私母親
在池莉的小說中,塑造了這樣一種母親,她們不是母親,甚至與被關懷照顧的對象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她們卻博大寬厚,無私奉獻,不計得失,不知索取,慈愛祥和,在這類母親身上,我們看到了中國女性的傳統(tǒng)美德和無私神圣的母親形象。
小說《生活秀》中,來雙揚身上凸顯了一種偉大的母性意識。來雙揚并不是母親,只是來家的長女,但她的身上卻呈現(xiàn)出了“母親”所有的特性。她十五、六歲喪母,父親“一個老實巴交的教堂義工,實在不能面對來雙揚、來雙媛和來雙久三張要吃飯的嘴……”一走了之,家里剩下剛讀小學的妹妹來雙媛和嗷嗷待哺的弟弟來雙久。在這樣惡劣的境況下,來雙揚主動承擔起母親的職責。在饑寒交迫的日子里靠出售油炸干子養(yǎng)活弟弟妹妹,用自己弱小的身軀支撐著家庭。賣鴨頸“發(fā)家”之后仍要負責弟弟吸毒戒毒的費用,代妹妹向原單位繳納管理費,使她的生活有了保障,給激進的妹妹留了條后路……。池莉這樣評價來雙揚:“愛這東西,真是令人智昏,正如權利讓男人智昏一樣,來雙揚在瞬間完全變了一個人,一下子是個毫無原則,毫無脾氣的慈母了。”
而《看麥娘》中的易明莉,再次扮演了不是母親的偉大慈母,她婚前就收養(yǎng)了女友上官瑞芳的女兒容容。照批評界的一般性評價,池莉作品中的女性大都是世俗型的,都著眼于實實在在的生活,其實,這些女性又具有非世俗的一面,《看麥娘》中的女性更傾向于后者。
(四)在生活磨礪中逐漸成熟堅強的母親
母性是女人本能的天性。從一開始,它就根植于女人的身體和內(nèi)心,特定的時候它會自然流露出來。不是婚姻而是生育與對孩子的撫養(yǎng),成了女人的文化成人式。孩子的成長就是母親的成長,母性會伴著女性的成長變得成熟、寬廣、深厚,甚至由此及彼。
《太陽出世》中的女主人公李小蘭,本是個沒多少文化的粗俗女青年,甚至在結婚當天還穿著婚紗當街撒潑,因為懷孕,她經(jīng)歷了工作事業(yè)失意;因為全心撫養(yǎng)孩子,她忍受與外界社會生活相去甚遠的孤獨。但在經(jīng)歷了生兒育女的艱難后,她在內(nèi)外交困中學會了做妻子、做母親,學會了傳統(tǒng)生活之道,找到并融進了跟自己生命同一進度的群體,從而變得“對所有人都充滿愛意,充滿寬容”。雨果曾說:“女人是弱者,但母親是強者。”作為一名母親,李小蘭在生活中的重重磨難前變得異常堅強和勇敢。心頭涌起的偉大母愛讓她放棄了打胎的念頭:“全世界困難重重,可嬰兒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困難算什么!”從此,這種偉大的母性意識一直伴隨著李小蘭成長,讓她從一個不懂事的不乏孩子氣的青年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母性的本能讓她為了孩子犧牲很多,更讓她變得成熟、寬容、堅強,懂得了關愛他人,珍惜生活,從李小蘭身上,我們清楚地看到了凸顯的最原始、最本能的母性意識。
(五)虛榮自私的母親
池莉還塑造了另一類“革命”的母親形象,如《看麥娘》
中上官瑞芳的母親,盡管耗費筆墨不多。但我們還是發(fā)現(xiàn),在這類母親身上幾乎找不出作為母親的角色因子。她們是純粹的革命干部,是政治的化身。在那個政治化的年代里,革命幾乎洗滌了作為女性和母性的一切先天的品行,因為她首先是一個革命者,然后才是其他。更值得注意的,在上官瑞芳母親身上的不僅僅是這些極端的“革命”的東西,還有一些舊時代的沉渣,如重男輕女。女性的雄化和輕蔑女性奇怪地統(tǒng)一在這位母親身上。“她母親把所剩無幾的精力全部用在了她弟弟身上。她弟弟是一個天生的嬌子,模樣出眾,成績優(yōu)異,乖巧伶俐,上官瑞芳的母親只要看一眼兒子,心都醉了。”——愛其所好,棄之所厭。這是非母性的,是傳統(tǒng)倫理對自然母性的侵害,母性的喪失還可以通過自我擴張,從而放棄母親的責任,甚至于扭曲天性人格。上官瑞芳的母親總是說,他們能夠從槍林彈雨中活過來,太不容易了,他們應該珍惜歷史和生命。這是那一代前輩的一句習慣語,其實是用政治話語表達并維護自我利益。這種經(jīng)過包裝的利己主義,到了他們晚年就變成赤裸裸的養(yǎng)尊處優(yōu)。當年輕的易明莉抱著半歲的容容走進上官父母的家,只要求上官的母親為外孫女洗一個澡,這位母親卻感到非常意外,“怎么洗?我自己的五個孩子,我都沒有帶過,我不知道怎么洗孩子。”這是一個幾乎與傳統(tǒng)的“慈母”形象相背離的角色。就這樣,在那個特別需要呵護的孩童時代,上官瑞芳失去了父母尤其是母親的關愛。
從這五類形象中可以看出,池莉筆下的母親是豐滿立體的,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賢妻良母,但也不同于張愛玲筆下“惡魔”式的母親,她是從辯母和審母的角度,對現(xiàn)實中的母親做了全面真實的解析。在池莉的小說中,雖然這些母親并不是主角,但池莉卻刻畫了一個個栩栩如生的母親形象,筆者認為,池莉在呼喚著健康的母愛與親情。關照著母愛要有健康、理智、溫馨、平等的內(nèi)涵,而文化的底蘊,無疑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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