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應算是地道的昆明人,那時居住在小西門一帶。全家八口人全靠父親一個人的工資維持生活,祖母幫人縫補衣服,生計屬于清苦一類。
每天全家人的兩頓飯,全靠母親操持,她每天去慶豐街北段菜市買菜,所買的時鮮菜因季節不同價格和品種都有變化,最常買回的是臭豆腐、水豆腐、太和豆鼓、黑大頭、腌干的抗浪魚以及常吃不厭的青辣子、干辣子、辣子面等。
母親雖不能做大菜,但炒、蒸、煮及腌制的鹵腐、藠頭、茄子酢、泡辣子、糟辣子、腌姜及老醬等地道昆明的滇味菜卻讓全家人吃得爽口。
那時是很少能吃上肉的。肉雖然一元多一斤,但一元多錢卻可以吃好多天的小菜了,所以只能省,就是買肉,也只敢買個一斤半斤的,每月也就那么三兩次。那時的肉買回來,是很少吃凈肉的,多數是配著新鮮蔬菜炒吃或者蒸成肉餅及加以板豆腐做成丸子,煮成白菜丸子湯。火腿、牛干巴之類一年也不會有幾次,有時家里來親友了,母親叫我提著小鋁鍋到大觀街馬興仁家牛肉館買兩角錢的湯肉,加以小菜、咸菜就算是招待客人的“好菜”了。
那時,臭豆腐大的兩分錢一塊,小一點的就三分錢兩塊。加點干辣子面或青辣子一蒸,就是那時美味無比的當家菜。水豆腐三五分錢就可以打一大碗,再加上正義路威遠街口“允香齋”的豆瓣醬也就是一頓飯的下飯菜了,而且經常這樣吃。
太和豆豉在昆明是普通老百姓居家過日子的當家菜之一。太和豆豉在菜場的咸菜鋪或有的雜貨店均有賣,當時只三兩角一斤,我母親買豆豉則認準“允香齋”或“永香齋”——因這兩家的各種咸菜最著名。太和豆豉與干辣子或辣子面以及青辣子一炒,既方便做,可口又下飯,特別是泡著米湯飯吃,幾碗下肚還想再吃。
那時我們家做飯用的是井水,燒的是柴煤,每次做飯都得生爐子,生爐子時煙霧繚繞嗆得人難受,眼睛熏得直流淚或者睜不開,等過了頭煙,火苗上來了,即以一尺的鐵鍋燒水。待水開了下米,煮到半生時用笤箕盛米,將米湯濾下,再將米倒進以攀枝花木料做的甑子里把飯蒸熟。以這種方法煮出的飯,軟硬適中,口感好,特別是米湯,吃剩下的倒進泔水桶還可以賣給村子里進城收泔水的,一小桶泔水少則賣一二分,多則四五分,母親還可用泔水錢買菜呢。
值得一提的是,每年中秋節前“吉慶祥”做火腿月餅時,把蒸火腿滴下的蒸汽油,稱之為“火腿鹵”及火腿皮、火腿骨、火腿渣賣給老百姓。母親便叫我拿著鍋去大梅園巷的吉慶祥大門口買(買的人很多,須排隊),每隔幾天買一次。母親用買回的火腿鹵煮白菜或煮米線,用火腿骨、火腿皮煮刀豆吃。火腿對于清貧的老百姓而言,日常是很難吃到的,在這個季節能吃到了醇香味美的宣威老火腿就可以說是飽口福了。
1958年隨著全國農村人民公社的興起,城市也分片區成立了“人民公社”。當時為“解放勞動力”,公社都必須成立公共食堂。(大食堂)我們家除正式工作的人外,都進入公共食堂,我母親也得到了解放——不再做飯了。
隨著中央“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實施,國民經濟逐步好轉,公共食堂先后撤銷。我們家又開始做飯了。那時市場上的主、副食品許多都是按人定量憑票供應,但要“改善生活”只能出高價買五角錢一個的“高級點”,四元錢一份的“高級餐”。過橋米線倒是隨時可吃,但清湯寡水“不經餓”。早已是工人階級一員的我,也只敢偶爾買兩套“高級餐”回來同家人一齊解饞。
1964年至文化大革命初期,國民經濟,特別是農業生產基本好轉。諸多農副土特產品,主、副食品雖還憑票供應,我們家的餐桌已隨之豐富了。像芋頭花蒸茄子、青蛙抱玉柱(青豆米炒蒜苔,以及雞樅、干巴菌、牛肝菌等細菜在飯桌上也能見到了。
文革時期由于工農業生產遭到嚴重影響,市場上物資逐漸短缺,就是憑票供應的主副食品,有的也要排大隊去購買,有時還脫銷。我家的飯桌上,不但大米要計劃著吃,菜也隨之更為簡單。
讓人難忘的是,每人按定量供應的大米還得搭配一定數量的雜糧(包谷、蠶豆之類),怎么吃好雜糧也就自然成了居民閑談交流的話題。那時供應給每個人的食用油及糖僅二兩,缺糖少油又要做好雜糧是一件難事,我母親總是為翻著花樣讓全家人吃飽而絞盡腦汁。
改革開放后,國民經濟一年比一年好轉。個體經濟也隨之出現,市場日漸活躍,吃也不是問題了。人們談論的是怎樣吃好,那里有什么好吃的,那里又有什么特色的而且又是過去沒有吃過的之類。
幾十年來,我家飯桌上食物的變化,反映的正是時代變化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