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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村(散文)

2011-12-31 00:00:00李汀
滇池 2011年7期

\\自然村的影子

我出生在一個叫楊家河的自然村。

我的出生與一個影子有關。聽說那晚明晃晃的月亮壩里,母親夢見好多的孩子在月亮壩里你踩我的影子我踩你的影子,高聲喊著“踩死你,踩死你”,影子疊在一起,笑成一團。母親在夢中笑醒的時候,就開始感覺肚子劇烈疼痛。母親說:那個疼啊,那個疼啊……父親做夢沒有?我沒有問他。他驚醒的時候,母親已經疼昏過去了。

父親站在月亮壩里,院壩里的樹也站著,樹的影子和父親的影子都印在地上。樹一直站著,樹的影子也一直站著,不動也不說話。父親不知所措,跑上那條小路,就去喊鄉村醫生。父親已經顧不上他影子的晃動了,他氣喘吁吁敲開鄉村醫生的大門。但我沒有等父親把鄉村醫生請回來,就出生了。

我一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是天亮的一點曙光,然后就看見樹的影子疊在木格子窗戶上。我很安靜,一定是樹的影子也很安靜。我沒有睡意,我很新奇,對這個影子重疊的世界。

我是看著木格子窗戶上樹的影子長大的。我和所有的嬰兒一樣,白天異常的磕睡,外面的世界再怎么吵鬧,也吵醒不了我。母親著急,說我磕睡睡倒了。一到夜晚,我就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揮舞著小手。夜晚成了我的世界。煤油燈在微風中晃動,這時候我就看見木格子窗戶外樹枝搖曳的影子,我揮舞小手,嘴里胡亂鬧著。母親抱起我,在木樓上走走轉轉,我死死盯著木格子窗戶上樹的影子。母親走到窗前,我就不鬧了。我盯著樹影子出神,然后睡著。后來,我知道木格子窗戶外的那棵樹,是一棵皂角樹,花香,結的果搗爛可以用來洗衣服,或者洗頭。

我在母親環抱里呀呀學語時,終于走出木樓,看見了楊家河的一座山,青石包。后來知道楊家河有許多這樣叫“包”的山,叫楓樹包的是一座山,叫瓦窯包的同樣是一座山。那時候母親每天背著我,在青石包下的一塊地里種莊稼。我在母親背上,望著青石包上的樹,和那些樹林里飛出飛進的鳥。只要我能在青石包這座山上不斷看到新鮮的東西,我就是安靜的,絕對不會打擾母親種地。母親種地種累了的時候,就會斜著身子,解開背我的背繩,把我從背上抱進懷里,給我喂奶。這時候,我才會看看母親濕潤的眼睛,和她淌著汗水的脖頸。當母親再次背上我,我會在母親種地的身影里沉沉睡去。我在想,母親累不累?我看著她晃動的身影就累了,我只有在母親背上睡了。安靜地睡了。我睡在母親種地的身影里。

一個冬天,我在楊家河看見一只羊倒地的影子。一只年輕的羊在冬日陽光里啃著干草,一根草根在嘴里還沒有嚼碎,它的主人喚它,它跑過去,那人就死死拉著它的一只角不放,羊以為主人在跟它開玩笑,就乖乖跟著主人。主人用兩只手攥著它的角,又來了三個人,主人很麻利地把年輕的羊推倒,羊“咩咩”叫了幾聲,主人明晃晃的刀就捅到了它的喉嚨。羊根本沒有來得及算計,就睜著眼睛看著主人,死了。我定定站在那里,望著羊的睜著的眼睛出神。羊還是個孩子,我也還是個孩子,羊一定懂得我的眼神。羊倒地的影子一直印在我的幼小的心里。

上學后,我在黑夜和影子一起趕過路。一次放學,一個人孤獨地在月光里往家趕,山峰的影子疊壓過來,無數樹木的影子在移動,河流的影子在黑夜里大聲哭述,草的影子詭秘暗藏殺機,好大的黑色布幔罩在我的周圍,我壓抑、驚恐,我開始慌忙地奔跑,我要跑出這影子疊加的黑夜。沒有想到,我跑動的時候,山峰的影子跟著我跑動,樹木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動,所有的影子在跑動,我滿頭大汗,所有的影子卻在那里幸災樂禍,沒有任何表情。母親趕過來接我的時候,我看見母親打的火把,在黑夜的山里閃爍。我聽見母親喊我的名字,我用哭聲答應的時候,也就停了跑動。母親抱著我,我才知道,自己犯了怎樣的錯誤,我不該在黑夜中奔跑,那種奔跑只有增加自己恐怖的深度和厚度。停下來,影子也停下來。所有的一切都停下來。我停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

我牙牙學語,到后來的蹣跚學步,再到歲月的痕跡寫滿臉龐,這些影子靜靜地像一只深邃的眼睛打探著我。我做的事情是有意義還是沒有意義,它都不發表任何言論。即便是我在地上摔上一跤,它就在我身后,也不會走上前來扶我一把。這個影子是楊家河村口的老井,用一只明亮的眼睛注視著村莊,滋潤著村莊。我走出村口的時候,站在井口捧一捧水在嘴里,我想,那水的味道一直在我心里,不管我走多遠。我在水井旁的樣子,想了一些什么,老井看得出來。這個影子是村莊一棵棵長勢良好的樹。它們站在我身后,猛一回頭,一棵楓香樹葉子紅了,一棵白果樹掉光了葉子,一棵老槐樹搖晃著身子。不管我走多遠,我一定會一口說出來,那些楓香樹站在哪個位置,那些白果樹的樣子,那些老槐樹開花的味兒。這個影子也許就是村口的小路。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走過多少牛啊,羊啊,驢啊,還有人,這條土路還長了好多花啊草的。那條土路滲透著清苦的楊樹味兒,清香的野果味兒,還有那些牲畜的氣味,還有淡淡的炊煙味兒。這些都是我身后的影子,在喧囂的白天我不會想起,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躲在我身后的影子會越來越清晰。

跟著楊家河的這些影子瞎撞,我就撞出一大把年紀,一大把感慨,一大把遺憾。在楊家河這個自然村,這影子就是一個我無法實現的想法。從那個想法冒出來的那一天早晨或者黃昏開始,它就像我自己的影子一樣纏繞著我。讓我興奮,讓我整夜整夜難眠。人的一生,盡實現不了一個想法,原來生命竟是這樣的短暫。為一個想法掙扎、周旋、交手,最后只好投降。人的一生,最后都要為一個影子投降。

我從楊家河這個村子走出去的時候,我就是這個自然村的影子了。

我離開了楊家河這個自然村,村莊是不是也像我這樣的糾結、無助?

自然村里的另一個村莊

我說不上有多愛我的出生地楊家河。我一天天長大,我就在無數次離開它,又無數次回到村里。

這天,我順著一條土路又往回走。我不知道,人生的路到底有多少個這樣的往返?

土路寂靜,沒有一個人,只有風無精打采地迎接著我。只有風在村口等我。只有風還認得我。只有風還沒有離開村莊的土路。我像一只孤獨的蟲子貼著地面往村莊走。我的楊家河,原來不是這般的安靜。這里曾經撒下我多少的歡歌笑語。一棵老槐樹,春天一到素白的花就齊蓬蓬開滿一樹。我們攀上樹,摘了好多的槐花。那種迷人的香味,熏得人要醉。山坡上的芭茅草,多好的一床毯子,秋天我們就躺在芭茅草叢里曬太陽。曬完太陽,我們就點燃芭茅草,看那竄起的火焰舔食天邊的云彩。一陣手忙腳亂把火撲滅,才知道這種玩耍,換來的一定是大人的一頓暴打和喝斥:“山惹燃了,陪得起嗎?”

可今天,土路上寂靜得要死。

走過一片野草地,一座孤墳立在草叢里。我一驚。這不是我的同學慧嗎?隔著一層黃土,在荒山野嶺里,我還依稀記得慧的模樣。高個子,梳了一條齊腰身的長辮子。那時候我感覺慧長得很美。只是她的嘴唇一直烏紫,把她好看的臉龐打了一點折扣,不過,她在我心中的影子還是很深。在烏龍山小學,我和慧同了三年學。慧三年級沒讀完,聽說就在家里養病。心臟病。上學順路,記得我去她的家里看過她。她見著我,很驚奇,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轉。好像沒有說一句話,就互相望了望。我就說了一句:我要上學去了。她點點頭。記得我在路上反復抱怨,咋就沒有問問她的病情,咋就沒有問她好久能上學呢?當時惱恨極了。

沒幾天時間,就聽說慧死了。還聽說她的父母把她葬在我們上學的土路邊上。一次,放學回家,果然就看見土路邊的草叢里多了一個墳堆堆。立了一個花圈在墳堆堆前面,雨淋過,只剩下花圈的架子了。每次,同學們走過慧的墳堆,都要一起飛跑過去,好像慧隨時會從墳堆堆里爬出來,披頭散發地追攆我們。每次男同學把女同學甩在后面,樂此不疲地高喊:慧來了,鬼來了哦!嚇得女學生一個個驚慌失措地飛跑。

每次,我沒有學那些同學飛跑過去。我是靜靜地走過慧的墳堆堆,我想她能在黃土之下聽到我的腳步,一個同學親切的腳步。我不想用那些飛跑和零亂的腳步打擾這個不幸的女孩。她葬在上學的土路邊,一定是她的父母尊從了她的想法。她是想每天都能看著曾經的同學歡歌笑語地去上學,她絕對不會是站在路口像一個鬼一樣來嚇唬我們。我相信,慧是善良的。

今天,我又一次站在了慧的墳前,靜靜地看著那些野草掩了她的墳墓,靜靜聽著風中隱隱的哭聲。這么多年,慧一直孤獨地陪著這條土路。

在我的印象中,慧好像是大我4歲。她的人生之路止于14歲。

離開慧的墳墓,再順著土路往前走。路從不對它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打一個招呼,它就那么安詳、緘默、靜靜地彎曲或者匍匐在山中。哪怕在這條路上走過一個詩人,留了一首首不朽的詩,土路依然是沉默的。哪怕在這條土路上走過一頭黃牛,留下了凹凸不平的腳印,土路依然是安靜的。哪怕在這條土路上走過一個黑影,土路依然是處變不驚。盡管這樣,我很想知道,土路與一座座墳塋是如何交流的?

此念一出,我就又看見一座孤獨的墳墓立在土路邊上。我走到墳堆前,一看墓碑才知道,原來是小榮母親的墓地。小榮比我大1歲,同輩份,于是我把他母親喊娥媽。我們一起在中學讀過書,一起從家里背上包谷珍珍去上學,一起吃過娥媽做的饃。記得那時候,我買了一本作文書,抄了上面一篇作文,老師夸獎我寫得好。我說給小榮的時候,小榮借去作文書就沒有還我了。因為他在借我作文書不久,他母親就跳河自殺。

沒有人知道娥媽為啥自殺,我問過小榮,他也只是搖頭,一臉的憂郁。娥媽跳河的河壩我去過,那是我們夏天經常去洗澡的水潭潭,有一人多深。自從娥媽跳河后,我們不再去那里洗澡。娥媽跳河撈起來的時候,就放在我們經常光著身子曬太陽的石頭上,肚子脹脹的,嘴巴烏紫,水從她的鼻腔、口里、耳朵里往出冒,咕咕吐著泡泡,好像有許多委屈要述說。小榮站在母親身邊,黑著臉,淚水已經哭干。第一次看見死人,我有些害怕。我轉身走過河灘,往家走。

記得那天是有太陽的,陽光打在我的臉上,我還感覺冷得發抖。我記得娥媽歌唱得挺好聽的,她最愛唱那首《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又香又白人人夸。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茉莉花,啊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在那山間小路上,在那房前屋后都能聽見她的歌聲。我始終想不明白,她怎么舍得那美麗的茉莉花,難道她是唱著那首歌含笑而去的?

現在想起來,娥媽當時還不到40歲啊,小榮也才15歲。一個15歲的孩子從此失去了母親。

如今那個年輕愛唱歌的娥媽,就安眠在這條土路邊。人啊,黃泉路上,誰又說得清楚,誰先走,誰后走呢?從這條土路走過去,有生于一九五二年冬月初二,卒于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日的楊庚生的墳墓,他也才活了47歲。有生于一九二一年三月十三,卒于二○○八年十月初十的張老漢的墓地,他算高壽了,在村莊走了87年……每經過一座墳墓,我都要過去看看它們,這些寂靜的墳墓背后,都有一個凄涼或者精彩的人生故事。不管曾經的人生多么的風光,在這條土路上,都得安靜下來,都得化為一個土堆。人啊,一生就是這么無趣。

這綿延不斷的土路上,到底葬了多少人,到底有多少墳墓,誰也說不清,這條土路邊上重重疊疊的墳墓,儼然楊家河村莊里的另一座村莊。

這個時候,我有必要慎重地介紹一下我出生的那個村莊——楊家河。楊家河這個自然村,在中國地圖上找不到,四川地圖上也找不到。楊家河和另一個村莊合稱為烏龍村二組。楊家河這個自然村只屬于我的,或者只屬于我們那個村莊人的。記得我10歲的時候,楊家河是22戶,142人。30年過去了,現在的楊家河15戶,我挨家挨戶數過來,實際在家的不足50人。這50人中,有30多個老人,10多個小孩。這樣的一個村莊,怎么熱鬧起來?我的楊家河村莊,到最后也是這么的無趣,儼然像村莊里的一座座墳墓一樣寂靜。

自然村寸草擋大風

不過,楊家河是我童年的加料場。我的童年是楊家河的一個草場,或者是楊家河的一個山溝溝。

楊家河的草垛垛一定站在村口的風頭上,擋著四面而來的風。

風頭上的草垛,風頭上的炊煙。炊煙是守候游子回村的眼睛,草垛就是一個人,父親,或者母親,更多的時候是母親。幫天下的孩子擋著那冷冷的風。

童年的我喜歡草垛垛勝過喜歡木房子。在秋天或在一個有月亮的夜晚,草垛垛上落了一層層的銀子,月光下,兩個孩子在說話:那個草垛垛站在那里多好,披那么一件銀色的衣裳。草垛垛跟我們這些娃兒一樣,喜歡在月亮壩里耍。一個草垛垛挨著一個草垛垛,它們在月亮壩里說了一些啥子話。它們肯定在說悄悄話,咬著耳朵。于是,兩個孩子跑到草垛垛下,靠在草垛上,在那里靜靜地等草垛垛說話。聽到了嗎?聽到了。草剁說,那個眨眼睛的星星是地上蠶豆花。那個草垛說,小河的歌唱得真美。兩個孩子每天晚上都靠在草垛垛上聽草垛垛說話。有時侯,這兩個孩子也在草垛垛上玩藏貓貓的游戲,一直把草垛垛吵得靜不下來,草垛垛就有些生氣了,就在孩子頭上、身上沾些草屑屑。或者用草屑扎一下孩子的細手、嫩臉。鄉村月亮壩里,到處是孩子們驚喜的尖叫。

前不久,我回楊家河,看見一個老太太在草垛旁曬太陽。瞇著眼睛,身體半仰在草垛上,草垛和那個老人就像相濡以沫的夫妻一樣默契。我想,老太太好幸福,有那些一草垛的陽光供她享受。我走到她身旁,她沒有睜眼,卻開口問我:“回來了?”我站定,答了一句:回來了。草垛在陽光里閃光,老太太在陽光里閃光,那些滄桑,那些歲月,在陽光里閃光。

母親站在村頭迎我,說了一句讓我至今都難以忘懷和心酸的話:人有啥意思,到最后,就一個草垛子了,人和草垛垛一樣。你看見了,那就是你張嬸啊。我有些驚訝,那依在草垛上曬太陽的是張嬸?我咋沒有認出來?看來生活會打磨掉許多東西。在母親看來,人不過是一草垛垛,糧食已經被收進倉里,草垛子還在露天壩里。但我聽起來,多少有點心酸。我知道,母親像鄉村的草垛垛一樣擋著我們的風雨,如今她已經快被風壓干、吹枯黃了。在我們楊家河村子,楊嬸就是在漫天星斗的夜晚去草垛扯草料,給牛添料的時候,倒在了草垛,望著滿天星斗去了的。臨走的時候,她懷里還抱著一捆干包谷桿。楊嬸命苦啊,到頭都還在路上忙碌。母親卻說,楊嬸命好啊,死后都有一個厚實的草垛垛。母親的這些話語,只有對生活了然于心的人,才能悟出其中微妙的隱喻。如今,母親也到了依在草垛上曬太陽的年齡了,可我還不知道她心里的草垛在哪里?哪一寸草可以幫母親擋擋風雨。

夜里,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我想又能聽到草垛垛旁孩子的歡笑和尖叫了,我站在月亮壩里,鄉村之夜出奇的靜,靜到萬物的呼吸都微弱了,靜得我的呼吸減弱了。月光給村莊披了一件銀色的衣裳,我以為,楊家河村莊的孩子一定會齊刷刷走進月光里,到那些草垛垛里去了。我坐在月亮壩里,孩子的笑聲、尖叫聲始終沒有響起。我在夜色里失望地站著,我想那些草垛垛也很失望。突然我想知道,那些草垛垛在這個時候,會不會把我當成它的孩子?我走到一個草垛垛旁,拍了拍草垛垛,像是遇見一個老朋友。我靠在草垛垛上,靜靜地等它們說悄悄話。我相信,我一定能聽見它們的悄悄話。我又一次錯了,我什么也沒有聽見,只聽見一絲風在我耳邊吹過。想一想,我已經和草垛垛有距離了,我心中有太多的喧囂和浮躁,我心中也有了太多的機械和冷漠。草垛垛那些話是對純凈的孩子說的,草垛垛是為那些無邪的孩子站著。

我坐在草垛垛旁,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這里的夜晚。那些鳴叫的蛐蛐不要去理會,那些淡淡的月光不要去理會,那些莊稼拔節的節奏不要去理會,甚至村莊的呼吸都不要去理會。草垛的氣息就是山村愛情的氣息。還是滿天星斗的夜里,山風開始傳情。山那頭的小伙子,山這頭的姑娘,開始用歌聲約會。“麥稈兒變成草垛,情妹長成一枝花,山下老房子等她,眼睛已經起花花。”姑娘聽見小伙子的歌聲,知道老房子就是相見的老地方——麥草垛旁。就心顫顫地一步一步往山下麥草垛垛走。那些禾草的雨露,那些禾草的味道,開始在姑娘心里發酵。那些草垛垛嘻嘻笑著,那個姑娘嘻嘻笑著,小伙子一定有著草垛垛一樣厚實的胸膛。今夜,我在月亮壩里,回想著那次在月亮壩里寫信的事情,也幸福地笑著。那是一個滿天星斗的夜晚,我偷偷躲在屋后一個草垛垛給一個女孩寫信。那種草垛給我的氛圍很好,我肯定紅臉了。一手握手電筒,一手握筆,我寫得很快,寫得很投入。我肯定把草垛的氣息寫進去了,我肯定把草垛的雨露寫進去了。可惜,第二天,沒有草垛的氛圍,我也就沒有了膽量交給她。但現在回想起來,那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在一個草垛邊,月色懵懂,一個少年懵懂。

現在的草垛多少有些寂寥。我很想知道,沒有情歌,沒有孩子的月亮壩里,楊家河這個村莊會不會孤獨,草垛垛會不會憂傷。我知道,我在這種沒有情歌,沒有孩子的月亮壩里,我實在很憂傷。

我聽真切了,草垛垛在風中哭泣。那些麥草,那些包谷桿,那些黃豆桿桿,它們身上都有這個村莊的氣象,骨子里都有這個村莊的月亮和星星。它們靜靜地望著村莊,望著村莊的那個小路。從小路上走回來的那些城里人,與草垛垛站在一起,草垛垛是城里人回村照相的一個背景,他們站在草垛旁,穿著西服、皮鞋,與村里的草垛們,顯得那么蹩腳。

回城的時候,我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孤獨的草垛垛,母親也站在風中,突然我眼睛濕潤了。我不知道我和鄉村草垛垛在這一次短暫的相聚后,下一次,我還能在哪一條田坎上看見她?

自然村的水井是我的女人

楊家河的草垛是我童年的加料場,那楊家河的一眼泉水井是我的什么呢?

泉水井在村莊的一棵老槐樹下。

泉水井是村莊的眼睛,飄在村莊上空的彩云,走進村莊的氣息,飛到村莊樹林的鳥兒,落在村莊莊稼上的露水,那些闖進來的鬼鬼祟祟的風,它都看見了。它看見了,但它始終沉默不語。它心知肚明。

泉水井是鄉村的耳朵,從小路上走過的腳步,從樹林里竄出來的風聲,從草叢里滑落的蟲子,從石碾子碾壓糧食的沉悶,從那些牛啊馬啊狗啊的呼吸里,從樹葉與樹葉的靜靜交談里,水井聽見了這個村莊的所有聲音。它肯定是聽見了。聽見了,它也不發表意見。它知道,沉默是最好的發言。

于是,那一眼泉水井一直在那棵老槐樹下沉默、蟄伏。

那一眼泉水井是楊家河最年長的,不信,去問村莊里的老人,都說,有這個村子就有這一眼井了,年歲比我的歲數大哦。嵌在水井里的青石板已經長滿歲月的青苔,那個老槐樹的根已經頂破了水井的臺階。村莊里的水桶已經擔爛了好幾擔。開始是一個年輕媳婦起早擔水,后來,年輕媳婦成了老太婆,水擔不動了,只有用一只水桶提水。這些水井都看見了。

那一頭牛低著頭在水井里一陣猛喝,水井里的水一下子攝了一大截。它仰頭舔了舔舌頭,向天叫了一聲。它的那一聲呼喚叫水井接住了,叫水井淹在了水里。它仰頭叫喚的一瞬間,水井里的水又溢滿了。多少年來,那頭牛從山坡上吃草歸來,首先是跑到水井旁,埋著頭美美喝上一肚子泉水。然后長長舒上一口氣,水井里的水咕咚咕咚進了牛的胃。

那一只貓踱步來到水井旁,它對水井里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同伴叫了一聲。哈哈,自己的影子。貓感到自己是多么美麗的一只貓,金黃的毛發,大大的眼睛,長長的胡須。它低頭舔了舔井里的泉水,好甜的水。要是有太陽的話,那只貓會坐在水井旁,梳理一下自己的毛發,用爪子沾沾水井里的水,洗洗臉。有時候,有興趣的話,還跑過去與水井旁的那些野草野花玩上一會兒。

村莊有這么一口水井,村莊就活著。

水井是村莊的女人。有著豐滿乳房的女人。

是,這個女人在村莊誕生的時候,就一直等在那里,靜靜的。開始是一眼泉水盛出地面,有水就是安家生兒育女的地方。那么就開始吧,先挖一口井,一眼泉水井。再鋪一條石板路到水井。水井溢滿的時候,挖井人的笑臉一定映在水井里,那笑容多像開在井里的一朵蓮花。好了,只要有一口井,其他都會有了。比如說房子,比如說那些牛,那些羊,甚至是一個可愛的女人,好像都能從水井里冒出來。

在一個剛剛醒來的春天,我急不可待地回到楊家河。當我沿著那一條長長的土路,走到水井的時候,那眼水井已經消失,已經被石頭和泥塊填平了。即便是這樣,我還是坐在水井旁,想了許多。水井干枯的時候,一定很難看。青苔斑駁,石板變灰。多么清亮的眼睛,說沒就沒了。要是挖那口井的水還在的話,不知道他是多么的悲傷。

水井枯了,每天低著頭喝水的那一頭牛也已經老了,它踉踉蹌蹌走到水井旁,它把頭伸進水井,它伸長了脖子。它很納悶,平常能夠著的身子,現在怎么也夠不著了。它一急,雙腳跪在水井的臺階上,把脖子伸得長長的。它不相信水井已經枯了。水井確實枯了,那頭牛嘆了一口氣,淚水滴在了那口枯井里。那頭牛沒有喝上最后一口水,它把脖子伸在水井里死了。那頭牛雙腳跪地,脖頸伸在水井里死了。

那頭牛的主人來了,看著跪在水井旁的牛,搖搖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轉。

接著,那頭牛的主人抱著牛脖子把牛硬拉了出來。牛躺在水井旁,睜著大大的眼睛。老牛死了,水井死了。老牛是為一口水畫上生命的句號的。這水井我就不知道是誰畫上句號的。有些時候,我們的失去,僅在一瞬間,什么東西都還沒有來得及細想,什么都還沒有來得及做,句號就畫上了。水井曾經泛起的一絲漣漪,水井曾經倒影的影子,會被這個村莊收藏嗎?會被村莊的路口惦記嗎?會向一處遺跡被來往的人瞻仰和嘆息嗎?

水井死了。一頭牛死了。

主人看了看死去的牛,一狠心,就找來一把鐵鏟。他埋著頭,把水井旁的土往水井里鏟,他要把枯了的水井填平。地面上的草長得正茂密,他這一鏟,那些草連帶泥土,一起被填進了枯井。地面的一些野花開得正艷麗,他這一鏟,那些野花連帶泥土,一起被填進了枯井。遠遠的樹上棲著的一只鳥飛起來,翅膀扇動,飛到土井的老槐樹上停了下來,它靜靜站在槐樹枝頭上,眼睜睜盯著水井旁鏟土填井的這個人。

這只鳥一定是從槐樹上滑翔下來,停在水井邊喝過水。可是現在它只有看著這個人揮著鐵鏟,一鐵鏟一鐵鏟地往井里填土。它看不下去了,它張開翅膀,飛得遠遠的。它叫了一聲,把專心致志填土的這個人嚇了一跳。它抬頭望著那只飛遠的鳥,然后又低頭,加快了填土的速度。

快填平的時候,這個人跳到那些泥土上,雙腳跳起來踩了踩。那些花在泥土下呻吟,他沒有聽見;那些草在泥土下哭泣,他沒有聽見。他滿臉汗水,一滴一滴滴在泥土里。

那些花死了,那些草死了。填井的這個人站著,看了一會兒填好的水井,拿出一卷旱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

我站在泉水井旁,哪怕它被填平了,它也填不平我心中的溝壑。雖然我不是“千個屋場、萬個水井”那樣流浪過來的,但楊家河村莊的這一口水井將是我靈魂深處的女人。哪怕死了,哪怕枯了,我都要愛著她!

自然村青山連青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是楊家河的青山。

在楊家河村莊,只要我抬頭,石人山就在我的眼睛里。

關于你——石人山,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個傳說。盡管那只是一個四面青山環繞的小山包,但卻有三個像人一樣高低各異的巖石挺立在青山中。傳說石人山美景勝過天堂,玉皇大帝派出三位神仙,在一天夜里駕三朵白云到石人山打探虛實。哪知三位神仙深更半夜來到石人山的后花園,各種鮮花含苞欲放,一陣陣人間馨香讓他們如癡如醉、流連忘返。誰知他們在石人山逗留時間太久,當他們耍夠了欲乘青云騰空而起時,石人山的金雞報曉了。一陣白云拂動,三位神仙再也回不到天堂了,變成了三個高達數丈的石人,屹立在晨霧繚繞的山頭。只要稍微挪動一下視線,就可以看見三個石人距離相等,遠遠望去,正像是騰云駕霧的神態。看著你向往人間美景的神態,我有一種滿足在心里翻涌。

我知道我看不見的,你都看得清清楚楚。人總是被萬物的表象所迷惑、所包圍。我們就在這種迷惑和包圍中掙扎。一座山擋得住我們的視線,卻擋不住夜色。我知道,你很有耐心,你看著那些進山的人砍柴、挖藥、打草,甚至在你的領地隨處大小便。甚至在你的領地里埋上炸藥,掘煤礦、開青石場。只要是進山的人總是那么放肆,他們覺得進山了,就沒有誰發現他們做的壞事。哪曉得你都看見了,你都容忍了。或許你對未來也預料到了,哪怕從你山上拿走的是一片樹葉,將來消失的也是一匹山。哪怕從你山上捧走的是一支羽毛,明天將面臨的就是失去飛翔。你把這些都看透了,總是默默告誡著我們:青山雖在,變化也在,只是我們人被迷惑包圍著看不見那絲毫的變化,總認為山還是那個山。

我敢說,楊家河村莊留給我們的青山,已經沒有多少柴讓我們燒了。

我們首先帶走的是青山的眼睛。那雙明亮的眼睛,就鑲嵌在山腳下。原先多么清粼粼的一河水,映著飛鳥的影子,跑著竄來竄去的木葉子魚。人影魚影月影,陣陣漣漪。妹妹在小河梳妝,青蛙在水里吟詩;白云倒影在小河里微笑,月亮映在水里偷情。對了,還有母親在浣洗我出門的衣裳。可如今,河床干枯,只有那些鵝卵石憎恨地瞪著眼睛。沒有眼睛的村莊,我的母親,怎么才能看到我回家的樣子?

青山里的那些大樹哪里去了?那些楊樹槐樹柏樹楓香樹大哥,我已經無處放置我的擁抱,我也沒了可以依靠的肩膀。原來走進青山的樹林里,每一株樹都是我的知己,我可以與他們擁抱,可以在他們肩頭靠一靠我疲倦的身子。靠在樹大哥身上,輕松地靠著,他永遠是我最結實的依靠。摘一片樹葉,在空曠的山里吹個響響。抱著樹的身子,仰頭望著那些林間飛翔的鳥兒。飛吧,自己的身體。飛吧,張開翅膀。那些滴在我頭上的鳥糞,是一朵美麗的花。那些落在我手掌中的鳥聲,是一串好聽的風鈴。好像我只是閉了一下眼睛,樹林不在了,鳥兒不在了。他們哪里去了,青山是知道,卻永遠都不告訴我。

我走進青山,我喊了一身:你好,青山大爺。我的問候淹沒在風中。抬頭望你,你的皺紋密布,你的愁容滿面。低頭問你,你的喉嚨緊鎖,你渾身顫栗。才好多日子不見,你就流落成了鄉村的流浪漢。鄉村有流浪漢嗎?有的話,就是你青山了。我在燈火輝煌的城市里,看見那些衣衫不整、面容憔悴的流浪漢,我真想過去,抱他一抱,喊一聲:青山大爺,你咋流浪進了城?

忽然天昏地暗,大地顫抖,天地間像跑過無數匹轟隆隆的戰馬,好嚇人。突然,青山大爺,你轟然倒下,就倒在我的腳下。美麗的石人山,倒了,倒在我的腳下。倒在這個叫人類的“我”的腳下。倒在“5.12”地震這一天。

從此,我再也拾不起你山頭的一片羽毛,再也撿不來你山頭的一片樹葉,再也帶不回一路美好的月色……那個美好的傳說從此埋葬。

天堂不再羨慕人間。人間就是人間了。

出門上山,楊家河的青山已經不在!到處是滿目瘡痍的樣子,青山連青山也只是我的想象了。

自然村豆角開花藤連藤

我在楊家河的目光是散淡的。我抽回望上青山的那一縷目光,回到楊家河村莊的一個黃昏里。

我在小路上閑逛,小路上長滿荒草,視線穿過若隱若現的天空,我看到黃昏里的村莊是那么安靜。沒有琳琳瑯瑯跑回家的牛群、羊群,沒有炊煙裊裊升起,沒有狗吠聲聲。我孤寂地站在村莊小路上。

就在我回頭要離開村莊小路的時候,猛一回頭,看見靠近小路旁一地的豆角秧正熙熙攘攘開著紫色的花。它們是那么歡喜地開著,嘴里還含著晶瑩的露珠兒。

我被這村莊最樸素的花兒深深吸引住了,遠遠地盯著它們笑。

我走近它們,禁不住伸出手逗了逗它們的花骨朵兒。它們咯咯咯笑開了,嚇了我一跳。一個少女的乳房,濕潤、堅實,怎容我這樣粗魯地觸摸?我趕緊縮回手,靜靜望著它們。紫色,淡淡的紫色。就在我觸摸的一瞬間,它們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我仔細一看,我驚訝了!它們有著長長睫毛的眼睛,正一眨一眨的,每一朵豆角花都是一只眼睛,清澈、單純。它們在黃昏里那么光明地閃爍著,那么光明磊落地開放著。我突然感到自己盡是那么無知。

它們調皮地眨著眼睛,像是在問我:你是誰?想干什么?

我也很迷惑——我是誰?我想干什么?這兩個問題我天天都在思考,可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特別是現在,面對鄉村的豆角花。我是誰,我能給豆角花只簡單地報上我的名字嗎?我想干什么,我能給豆角花說我是回家來了嗎?

我猜不出這一地的豆角花是誰種下的,或者是說誰家的女兒。但我一定可以想得出,那一定是一個母親,在一個早晨或者黃昏,她扛著鋤頭,擔著水桶,從這條小路上走進地里,開始埋頭鋤地。一鋤一鋤,把汗水種在地里,把微笑種在地里。母親肯定一邊流汗,一邊在微笑。鋤完地,蹲在地里,把那些土疙瘩捏細。那些土感受得到一個母親的手溫,感受得到一個母親的氣息。然后,在平整好的地里,點上窩子,每窩點上一兩粒豆角種。等那些豆角發芽時,母親開始給豆角秧搭架。又是一個黃昏或者早晨,母親走進豆角地里,開始為那些豆角秧引蔓,用手輕輕將豆藤繞在竹竿上。一苗一個竹竿。母親那捏豆角藤蔓的手一定很輕、很柔,那豆角苗也一定知道一個母親的手勢和溫度。

我猜不出一個母親是在什么樣的心情下走進一塊豆角地里的,但我可以想象一個母親走進一塊莊稼地的情景。一朵豆角花看見一個母親進到地里,肯定馬上通知了所有的豆角花:母親來了,母親來了。所有的豆角花都眨著眼睛,所有的豆角花都敞開笑臉。就連剛才正在吵架的兩姊妹,也停了嘴,樂呵呵地望著母親。兒女給母親的笑臉,是最好看的花。

我猜不出是哪一朵豆角花最先發現母親。是靠近路邊的那一株,還是地里最里邊的那一株?它們有分工嗎?哪一朵等候,哪一朵看望,哪一朵迎送?它們知道一個母親的難處,它們知道一個母親走進地里的方向,它們知道一個母親的心情。我還想到,一個留在村莊的母親,只有這些豆角花啊能將一個獨處的母親照亮。也只有這些莊稼能實實在在地陪著一個孤獨的母親。再多的兒女都是假的,最后剩在村莊的,只有母親。陪著母親的,只有這些豆角。

想到這些,我腦海里突然閃現出一個感傷:剛才那豆角花哪里是在對我微笑,它分明是在嘲笑我,嘲笑一個找不到路回家的人。

黃昏過后是夜晚。這時候,我才看見一個母親站在村莊的路口,朝著撒滿月光的小路凝望。那一地的豆角花也眨著明亮的眼睛,陪著一個母親凝望著小路。起霧了,母親的眼睛濕潤。那一地的豆角花在霧中閃爍,一明一暗,一閃一跳。

夜已深了。一個母親在夜色里凝望小路的鏡頭,永遠地鑲嵌在了我的心上。

回自然村,回自然村的檢討

我回一次楊家河,實際上是對自然村的一次檢討。

當我隨意站在楊家河村莊的一枝花或者一棵樹旁的時候,花草會知道我的到來。當我對著一枝花歌唱的時候,花草會隨之舞蹈起來。當我仰望一對飛翔的鳥兒的時候,它們會感受到有一雙雙眼睛在追隨。可,更多的時候,你和我對大自然沒有這么禮貌,沒有這么崇拜。

有誰傾聽過大地的哭泣,有誰諦聽過大地的呻吟。你和我注定不能讀懂這種語言,注定不能讀懂這種微笑和憂傷。那么,你和我又能不能抽出一點空閑時間,用赤誠的心靈,來傾聽大自然無聲的喃喃細語,靜心聆聽一次大自然的喘息呢?沒有。你和我去了喧囂的酒吧,淹沒在了擁擠的人群中。我們真正回到自己出生的那個自然村少之又少。

一定記得小學語文課本上的《小草的力量》,你也一定和我一樣,用石塊壓過上學路上的野草,可發沒發現,野草從石塊下探出頭來,在竊竊私笑我們。秋天的時候,你也許和我一樣,躲過大人的眼睛,把一大片茅草點燃,讓落幕的黃昏與地上的茅草一起燃燒,看著熊熊燃燒的大火,看著那些火焰舔噬著天邊的云彩,看著草叢里跳躍逃生的蟲子,你一定會像油畫家一樣細細欣賞著自己的杰作。可第二年春天,你又發沒發現,茅草齊匝匝冒出來,向你宣戰。你是否知道,與大自然的宣戰,我們永遠是一個失敗者。你和我都沒有想到要對這種行為檢討。那今天,你和我就洗凈雙手,擦亮眼睛,站在這個山坡的草坪上,虔誠鞠躬,輕輕地說一聲:對不起吧。世間的所有草一定聽得到,一定會原諒你我這個無知的孩子。楊家河,能不能原諒我呢?

再來仔細閱讀日本科學家這本《水知道答案》。他會告訴你,被漂白的自來水幾乎無法形成結晶;而只要是天然水,無論出自何處,他們所展現的結晶都異常美麗。讓水“聽”一段音樂,就會產生奇妙的現象:聽了貝多芬《田園交響曲》的水,像這首明快、清爽的曲子一樣美麗而工整;聽了對美充滿深深祈望的莫扎特的《第40號交響曲》的水,其結晶也竭盡全力展現出一種華麗的美。在裝水的瓶壁上貼上不同的字或照片讓水“閱讀”,結果看到“謝謝”的水結晶非常清晰地呈現出美麗的六角形;看過“混蛋”的水結晶破碎而零散。閱讀了這本書,你會和我一樣震驚,你會和我一樣羞愧。這就是說,水能辨別種種聲音,分清種種語言,傳遞不同信息。還有,你可以大膽想象,水能看清世間的一切,能映照出善惡人心,水對人類的種種表演都記錄在案。因此,我想對你說,面對水,你要微笑,你要友善,甚至,你要謹慎,你要小心,你還要反省。因此,我要一次次回去,回到楊家河,回到我童年的加料場。哪怕我回去什么也不做,只是走走那一條條土路,看看一個個山溝,我也要回去。

我站在楊家河的一個山頭,嘴里嚼著一根枯草,看楊家河的山溝溝。站在山上,能看到的山溝溝也是有限的,往上看是李家地的黑溝里。一個做牛生意的人,曾經被我們那個村的人用斧頭砍死在黑溝里。那個人收的牛沒有砍死,被我們村的那個人拖了回去。我好多年都不敢說我是那個村的人。別人都說:“那個村的人迕孽得很。”槍斃那個人時,我正在縣城讀初中。跟著警車攆去看稀奇,在一個河灘上,聽到一聲槍響。攆去的時候,看到一灘腦漿沾了一鵝卵石,還散發著淡淡的酒氣。看后我真想吐,肚子翻江倒海的。往下看是楊家河的瓦窯鋪,那里的一個河潭里,小榮的母親、父親,和他年僅12歲的妹妹一起跳河死了。現在好了,楊家河這條山溝水,細細淌著,一股尿水水,沒不過我的腳背。誰想跳河死是死不成了,撞河灘上的鵝卵石倒可以折斷脖頸。站在這個山頭,我不知道給我的楊家河說些什么。我只有坐在一堆枯草里看村莊的山坡,看山溝溝斷斷續續的尿水水,看河灘上那千奇百怪的鵝卵石,我隱隱約約聽見風聲,像孩子們的哭聲。我根本不像是在給村莊檢討什么,我更像是個無語的人,顯得那么悲壯和無聊。

面對楊家河的山水、緩坡、樹林,我一次次無語。村莊小路上爬行的螞蟻,我不但用樹葉、石頭阻擋過它們的道路,我還一次次用石塊肢解那些螞蟻,軋斷它們的細腰,剝開它們的身體。我還不滿足對它們的這些捉弄。有時我會把它們的洞穴搗開,給它們撒熱尿,沖它們的家園,沖得它們屁滾尿流。對這一個又一個的惡作劇,螞蟻的驚慌是短暫的,它們很快恢復了平靜。家園毀了,它們會建設一個新的家園,最多是從一個洞穴搬到另一個洞穴,從一個草地搬到另一個草地。它們照常在下雨之前列隊,扛著大包小包去建設新家。今天,我坐在楊家河的小路上,再也沒有搞這些惡作劇的沖動,我能做的,就是靜靜坐著,看著一隊一隊的螞蟻從草叢經過。我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不去打擾它們,靜悄悄給它們行個注目禮。不用那些淺顯蒼白的語言,我坐在那里,表示著對這些小生靈的道歉。

我還能做的,就是依在一棵樹上,聽樹上鳥兒的鳴叫。靜靜地享受這些自然的聲音滑進我的心田。我希望樹上的鳥兒不要記恨我。不要記恨我曾經搗毀了它們的鳥窩。我只是一個孩子,孩子的天性就是搗亂。弄亂草叢,弄亂小路。甚至弄亂鳥的早晨和黃昏。孩子的搗亂是純凈的,不會沾染上銅銹氣息,不會擺弄心計。今天我回楊家河不再搗亂,卻多了那么多的憂愁和浮躁。最好有風幫助我,讓我有一雙隱形的翅膀,飛上樹的枝頭,做一回楊家河村莊的鳥兒。我只要那些草籽,不帶走楊家河的夢境。

回楊家河,僅僅是一種檢討?如果是那么簡單的話,我可以寫一萬篇檢討書,都不得重復。回楊家河有時候只是一個念頭,有時候就更像是一種逃避,有時候完全是一種指望。回去后,我又一次次失望。我心中的那一點點指望像楊家河的山溝溝水在一天天縮水,一天天減少。最后,我會徹底回不了楊家河?

楊家河這個自然村會不會一天天從我的思想里退去,我會不會在這個思想里一次次失語?我問楊家河,還是問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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