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捕公判”暢行之反思

摘 要：近年來，公捕公判在中國非常流行，這既是法文化傳統在起作用，又是因為中國法治歷程較短，法的精神沒有深入人心。在反思這種“示眾式執法”方式的前提下，分析這種現象暢行的原因及提出相關解決方法。

關鍵詞：公捕公判；傳統；法治

中圖分類號：D9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11）31-0249-02

一、“公捕公判”之暢行

2009年4月23日上午，浙江省溫州市在甌江帆影廣場舉行“嚴打”整治公開審判處理大會，公開逮捕65名犯罪嫌疑人，并對32名刑事被告人公開審判。在被示眾的65名犯罪嫌疑人當中，22周歲以下的有44人。一名婦女看到等候審判的兒子時，哭得昏厥在地。一名上了年紀的老人則雙手掩面，抽噎得全身顫抖 [1]。近年來，各地公捕公判大會頻頻出鏡，成了媒體法治欄目的頭條。網上關鍵詞搜索，輕易能得到數不盡的相關報道：“深圳公開處理百名賣淫女嫖客引來千人觀看”、“廣州舉行公捕公判大會”、“三亞政法部門4月24日召開公捕公判大會”……

二、涉及“公捕公判”的相關法律規定

現代法治社會普遍認為，公捕公判、游街示眾是一種以惡對惡、以暴制暴的“法律恐怖”，是以摧毀人的尊嚴為目的的“法外之刑”，它不僅違反了無罪推定原則，而且是對人權的漠視，對人格的侮辱，其背后隱藏是的對公民權利的侵犯。聯合國《囚犯待遇最低限度標準規則》規定：“無論對于已決犯還是未決犯，在被送入或者移出羈押場所時，應盡量避免公眾耳目，使他們不受任何形式的侮辱、好奇的注視或宣傳。”而這種不端司法陋習，因其違反法治理念也早已被中國宣告不法。1988年，最高法院、最高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堅決制止將已決犯、未決犯游街示眾的通知》重申：各地公安機關、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務必嚴格執行刑事訴訟法和有關規定，不但對死刑罪犯不準游街示眾，對其他已決犯、未決犯以及一切違法的人也一律不準游街示眾。1996年修訂的刑訴法第212條增加“執行死刑應當公布，不應示眾”的規定。2007年3月12日最高法院、最高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合出臺《關于進一步嚴格依法辦案確保辦理死刑案件質量的意見》，規定執行死刑應當公布，禁止游街示眾或者其他有辱被執行人人格的行為。

三、“公捕公判”暢行之法理分析

1.法文化傳統在起作用。公捕公判大會有其歷史淵源，與中國古代恥辱刑和刑罰公開示眾一脈相承。中國古代的髡刑、耐刑，也就是割去罪犯頭發或者胡須的刑罰，就是恥辱刑的一種。這種恥辱性和刑罰公開示眾的做法，其淵源于古人刑罰報復和刑罰威嚇的思想。古代中國只有皇帝一個人的權力，其他人的權利在此權力陰影下便蕩然無存。“人民一旦過慣了在首領統治下的生活，他們將更加遠離自由；他們將把背道而馳的行事和胡作非為當做自由；他們的革命最終將使他們落入蠱惑家的手里，使他們身上的鎖鏈更加沉重。” [2]五千年的華夏文明，五千年的皇權統治，使人們習慣了盲目的順從和忍讓，無形中導致了對法律的輕視、遠離和不信任，即使在建設現代法治的今天，許多民眾仍然普遍存在著“法即是刑”的樸素觀念，因此，中國廣袤而又貧瘠的土地未能滋養出權利和民主的觀念。“傳統不僅僅過去了，它還確確實實現存著。它積淀在每個現代人的心靈深處，流貫于每個人的周身血液，外觀于人的各種行為方式和人際關系，并物化在我們的社會制度、習俗、規范以及形形色色的物質和精神產品里。”[3] 歷史的遺毒是如此之深，因此，表層制度的改變并不意味著人們文化觀念的改變。

2.法治歷程較短。中國走上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法治之路，嚴格地來講只是近三十來年的事情。直到2004年“人權入憲”才有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之說，在這樣的環境下，自由、民主、平等的自然法哲學又怎能輕易的被老百姓“接受”。在老百姓法治觀念尚不成熟的情況下，為了尋求自身的安全感，自然是極力要求懲罰犯罪，對“公捕公判”拍手稱好。馬克思在分析法律時曾指出，法律就是將現狀加以神圣化，“而只要現狀的基礎即作為現狀的基礎關系的不斷再生，隨著時間的推移，取得了有規則和有秩序的形式，這種‘將現狀神圣化’的情況就會發生”[4]。在這里，必須注意的是，馬克思隱含著一個重要洞察，即提出了法治的時間維度。馬克思把時間作為法治的一個構建性的內在變量，是法治的一個固有或內在的因素。法治不僅僅是一個邏輯化結構的社會關系，它還需要時間這個內生變量。

3.法的精神沒有深入人心。中國現代化作為近代世界現代化過程的一個組成部分，它不是或至少不完全是中國社會自身自然演化的結果。“而在這一現代化過程中，法律的主要作用不是要確認社會秩序，轉借孫中山先生的話就是，法律是被當做一種‘建國’方略，而不是‘治國’方略。”法的實際意義及內在精神從一開始就沒有得到正確的認識。近些年，中國雖然大力宣傳法制教育，普法教育也做了多年，然而為何普及效果不佳？我們普及的是法律條文而沒有普及法的原理和精神；我們普及的是法律應該被遵守，而不是為什么要遵守法律，以至人民大眾領悟權利本源和法律真諦的人仍然不多。“一種不可能喚起民眾對法律不可動搖的忠誠度的東西，怎么可能又有能力使民眾普遍愿意遵從法律” [5]。法律禁令不能得到遵循，“殺一儆百”觀念的泛濫流行，更表明我們這個社會中人的尊嚴經常受到侵犯的可怕事實，表明法的精神在我們精神世界里的匱乏。因此，即便我們有了各種各樣的法律制度，但其離開了法律精神，仍不免流于形式。

四、解決“公捕公判”的三點建議

1.完善立法。“公捕公判”在依法治國的今天必須引起立法機關高度重視。中國法律與司法解釋已明確宣布公捕公判應當制止，但對違反這些禁止性規定的行為由誰來追究，如何追究，沒有明確規定。立法的缺失必然導致實踐問題的存在，因為任何一種社會制度的良性運作都離不開內部的制衡與外部的約束。因此，我們在倡導禁止公捕公判的同時要完善立法，加強責任追究機制，以促進中國法治建設的發展與完善。通過對責任的嚴格認定和追究，使司法主體明確合法行為的標準和尺度，并從中吸取教訓，避免違法行為的再次發生。規定和追究相關人員的法律責任，不僅可以教育違法者本人，而且可以教育其他司法主體，使其引以為戒，更加自覺地用法律來規范自己的司法行為。從而，更加有利的法律得以貫徹落實。

2.司法機關嚴格執法。“人民時評”一針見血的指出，公捕公判游街示眾之所以死灰復燃，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有關執法機關急于要展示其執法的“業績”，展示其嚴格執法的形象。但是這樣做的結果，往往暴露出執法者法治和人權意識的淡薄。這種公捕公判之“形象工程政績動機說”，可謂入木三分，洞察對癥下藥根治頑疾的關鍵所在。

一個社會最大的誠信缺失莫過于國家（政府）對法律的誠信缺失。法律即使不是政府與民眾達成的協議，至少也是政府的一種承諾。這種承諾需要政府去兌現，如果國家的代理人執法、司法人員不遵守法律，誰會相信國家的法律？法律又怎能受到民眾的尊重？“一方面，如果包含在法律規則部分中的‘應然’內容仍然停留在紙面上，并對人的行為有什么影響，那么法律就只是一種神話，而非現實。另一方面，如果私人和政府官員的所作所為不受符合社會需要的行為規則、原則或準則的指導，那么社會中的統治力量就是專制而不是法律。”

3.普法宣傳。法治社會最關鍵的一步，就是社會本身必須建立起尊重法律的傳統。紙上的法律容易完美，執行過程卻可能百弊叢生。法治的唯一源泉和真正基礎只能是社會本身而不是國家。而達到這一目的的最直接方法便是教育。這里所說的教育絕不僅僅是宣傳法律條文，而是宣傳法的精神。法律條文是可以迅速普及的，比如說“不可殺人、放火”，但是，這些法律條文背后所蘊涵的那種對個人權利與公共權利之間的思考方式卻不那么容易普及。而中國的現狀是除了法學專業者外極少有人能有機會獲得這種法理方面的教育，一般的法學論文普通老百姓也沒有興趣去看，即使看了也不一定能懂，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充分利用媒體這一宣傳工具，在報刊、電視節目中增設法制專欄，以盡可能簡單的文字來表達法的內涵，充分保證老百姓都能理解，甚至可以多拍攝一些宣傳法治精神的影片，使老百姓在娛樂的同時也能受到法治教育。“假如法律可以被踐踏一次而不被糾正，就不能保證不被踐踏第二次、第三次。如果你認可了第一次非法剝奪，就無法保證將來不發生第二次非法剝奪，法律失去公信力，國家就隨時可以陷入混亂，公民的家園就沒有了起碼的保障。”[6]

五、結束語

公捕公判的所謂目的是震懾犯罪，宣傳法制，教育群眾。執法機關為達到目的，將犯罪嫌疑人“展示”于公眾面前，讓其羞愧、自責。然而，以違法的方式去審判犯罪嫌疑人，以期達到宣傳法治的目的真的能實現嗎？答案是否定的，這么多年來，各地違法犯罪似乎并不受其影響。因為這根本不是在教育而是在恐嚇。公捕公判不過是一種公開的暴力表演，以其違法的形式宣傳暴力，使人們滋生暴力心理。

公捕公判為了達到所謂有效的治理目的，拿犯罪嫌疑人、罪犯的人身和人格尊嚴作為示威道具。這種野蠻的做法與現代文明格格不入，人們不可能通過這種方式體會到法治的精髓。它的威力固然十足地表現出來了，但威懾的不是犯罪分子，而是人民大眾對于權利意識的萌芽和覺醒。進入公民社會不僅意味著人們身份的平等，而且要求人們行為方式更加文明和成熟。因此，公捕公判這種“示眾式執法”有必要引起我們的反思。

參考文獻：

[1] 溫州公判大會惹爭議、母親等待兒子宣判當場哭暈[N].法制日報，2009-04-27.

[2] [法]盧梭.論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礎[M].李平漚，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21.

[3] 陳伯海.中國文化之路[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2:9.

[4] 馬克思.資本論:第3卷(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894.

[5] [美]伯爾曼.法律與宗教[M].梁治平，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28.

[6] 林達.掃起落葉好過冬[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14.[責任編輯 王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