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年來公眾對稅負過高一直呼吁不斷,國務院在上海試行增值稅改革,是否拉開結構性減稅的序幕?結構性減稅下一步將如何發展?為此,記者專訪了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院教授、美國林肯土地增長研究院資深研究員滿燕云。
減稅的步伐還要加大
《新理財》:近年來中國稅收總體實力不斷增強,稅收總額占GDP的比重也不斷提高,是不是可以說目前是實施結構性減稅的好時機?
滿燕云:是的。稅負結構要調整,減稅的步伐還應加大。目前中國的稅負還是比較重。這使得一部分人想方設法的偷稅逃稅漏稅,從而使這部分稅基慢慢就落到中產、工薪階層等等真正逃不了稅的這些人身上。
中國現行的稅負結構也存在諸多不合理,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消費需求的增長,中國1994年分稅制改革后確定了“雙主體”的稅制結構模式,但在實際運行中,流轉稅收入在稅收收入總額中所在比重高達約70%,所得稅的比重卻僅為20%,“雙主體”的稅制實際上是“跛足稅制”。因此,結構性減稅也是優化現行稅制結構的需要。
《新理財》:有專家表示,增值稅擴大范圍是一項既定的重大稅制改革,它對整個經濟結構的調整具有全局性的意義。您怎么看?
滿燕云:通過我們的研究發現,營業稅影響著中國經濟發展。目前,我們實施的營業稅不管你賺沒賺錢都要征稅,而且這部分的稅率不低。營業稅屬于最原始稅收,很多國家都欲予取締,德國在上世紀60年代就已經取締了。在公共財政里,營業稅是極不合理的,對經濟有極強的扭曲作用,因此,營業稅一定要調整。
目前,增值稅改革是一種嘗試,如果能夠降低服務行業的稅負是非常好的。我們的目標很清楚,就是要減輕服務方面的稅,減輕中小企業的稅收。特別是服務業,它創造就業機會最多,對服務業的稅收要相應減少。
《新理財》:下一步,結構性減稅的方向在哪里?
滿燕云:從宏觀角度來看,中國要在哪個方向發展,就應該減哪部分的稅收。以GDP來衡量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前30年中國主要靠投資和出口兩架馬車來拉動經濟。在金融危機背景下,下一個30年,中國經濟要怎么走呢?如果不把國內的市場做大,光靠國外市場,中國經濟將越來越難。這么多年西方一直愿意在中國投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認為中國的市場很大,將來市場做大了,可以分得好處。
過去,個人消費占GDP的一半以上,而現在大約占30%,這一比率遠遠低于很多國家,比如在美國個人消費占GDP的70%。中國個人消費沒有發展起來,今后經濟的發展動力就不足,經濟的可持續性也將受到嚴重影響。這其中最大的問題是中產階級的消費沒有上來。任何一個國家,要想發展好,就要橄欖球式發展,中間中產階層占主體地位,兩端的富人和窮人都要占小部分,這是最好的經濟模式。所以政府要集中精力對中產階層減稅。
不得不實施增稅
《新理財》:也有聲音認為,“結構性減稅”會成為一種推辭和借口,實則是將來更多的增稅,您如何理解“結構性減稅”?
滿燕云:減稅只說了“結構性減稅”的一半,應該說是結構性調整。一些方面要減稅,一些方面是要增稅。稅收是增是減要圍繞中國將來的發展方向來實施。
《新理財》:從另外的一個角度看,增稅也是結構性減稅的一種表現形式,那么,下一步要從哪些方面加大征稅?為什么要這樣增稅?
滿燕云:在美國,資本所得、不動產所得和工薪都要上稅,喬治·布什提出對資本所得減稅,美國老百姓意見就很大。但是中國卻沒有將資本所得方面的收入納入到征稅范圍內,比如股票收益、炒房收益、投資收益。
目前實施的稅收制度,賺錢多的人并不是納稅多的人,稅收并沒有完全發揮調節收入分配的作用,長期以往,全社會都不會安心本職工作,都想到資本市場不勞而獲,社會還能進步嗎?當市場力量并不能完整解決貧富分化不斷擴大的問題,政府制定的稅收政策就應該發揮調節的作用和承擔相應的責任。因此,我認為對資本所得、不動產和資源等方面的稅賦要增加。
《新理財》:前段時間,上海、南京、深圳等地準備出臺房產稅增收辦法,社會反響很大,有反對,也有支持。那么,您如何看待房產稅?
滿燕云:說到房產稅,我們不妨先與國外比較一下,我們計算得出,中國不動產稅只占地方稅收的5%左右,而在美國,不動產稅占州政府稅負的30%以上,占地方政府稅收的75%,房產稅是地方收入的最大的稅收來源。
中國的房地產突飛猛進與政府修鐵路、建高速、大力投資建設基礎有密切的關系。可以說房子的增值很大程度要歸功于政府的投資,但是政府卻沒能得到源源不斷的稅收,這就是所謂的漲價沒有歸公。西方很多發達國家,包括南非、巴西這樣的新興國家都征收房產稅。
在西方,房地產稅也是一種融資手段。比如,地方政府要建造一個地鐵,而政府卻沒錢,就可以借錢,再通過每一年的房產稅收入來歸還借款。好處是稅負與公共服務相結合,發揮了稅收的最大效益。
如果征收房產稅,稅收的主要來源將是20%的富人階層,這部分稅收可以用于公共服務上去,同時也可以起到調節貧富差距的作用。
另外,由于房產稅的存在,房子必然要會被很好地利用,空置房現象也就會大大降低。
《新理財》:2011年初,資源稅改革已經開始實施,并由原來的從價計征改為從量計征,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滿燕云:資源是不可再生的,資源稅也是對浪費資源行為的一種懲罰。稅負不僅是增加政府收入,更是規制人們的行為。西方采用“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原則,用資源稅來盤活、發展當地經濟,供養當地百姓。目前,許多企業通過開采資源、交易資源而獲得暴利,但是對企業征收的資源稅還比較低,政府獲利大,老百姓實惠少,沒有很好地發揮資源稅的調節和懲罰作用,這也應該成為資源稅下一步改革的方向。
尋找平衡
《新理財》:不管是結構性減稅,還是增值稅改革,財力和事權的不匹配一直是中央和地方博弈的重點,您對此怎樣看?如何找到平衡?
滿燕云:這是個很大的問題,目前,中央占總稅收的50%,支出占20%,80%由地方來花錢,可見錢不夠。正常支出和收入是對等的,沒有哪個國家有這么大的不匹配,事權和財權的不匹配達到了30%,這說到底還是稅收結構的問題。
美國是用公式進行科學計算,公式中包括很多因素,比如窮人的比重,現有的稅負,失業率,窮的州一定比富的州拿到的轉移支付多。中國太大了,完全從上而下的治理不可行。中央和地方要把事權講清楚,并匹配足夠的稅收來源,做多少事,配多少財力。
要加大轉移支付力度,尤其是一般性轉移支付,按照經濟狀況進行細化,給多少要按照當地經濟發展的需要來給。財政困難的得多給,好一些的少給,財政好的要給得更少些,但必須全都要給,“一刀切”或最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