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陷入崩潰漩渦。
不僅高利貸鏈條接近崩潰邊緣,實體經濟同樣處于崩潰邊緣。一直在追蹤溫州經濟的朋友,不止一次把當前的危況與1986年春溫州高利貸崩盤時相提并論,并且指出,溫州經濟衰落,意味著中國市場經濟的衰落。
1985年高利貸崩盤之時,溫州的一些場景可謂觸目驚心,非法拘禁,私設公堂,嚴刑逼債,社會秩序徹底垮塌。從1985年八九月間到1986年初,“抬會”總發生額約10億元,實際投入資金22億多元,1986年春資金斷裂、崩盤,截至秋天,溫州空前混亂,短短3個月中,有63人自殺,200人潛逃,近1000人被非法關押,8萬多戶家庭破產。
目前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中小企資金鏈斷裂,從今年四月至今,溫州已有九十多名企業老板因欠下巨額債務而卷款外逃,債務總金額估計有近二百億元。據人民銀行溫州中心支行此前對民間借貸市場發出抽樣調查問卷,共有300個家庭參與問卷調查,收回的266份問卷顯示,有89%的家庭是資金出借方。全民高利貸絕非虛言。
1985年靠嚴厲的懲處與放行市場經濟打開一條生路。1989年11月23日,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投機倒把罪判決被告人鄭樂芬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判決被告人蔡勝南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這一對抬會中的風云夫妻,妻子以相當搞笑的罪名失去了生命,甚至沒有留下一張相片。嚴厲的懲處,與當時民間實體經濟的興盛,使溫州人迅速擺脫抬會陰影,成為市場經濟的象征。
陷入高利貸漩渦中的溫州經濟,同樣要靠推進市場經濟解開死結。
首先是融資的市場化。高利貸害人不淺,但中國的市場草根經濟發展卻須臾離不開民間金融。
高利貸融資是市場機制不順的縮影。高利貸融資與官方平價融資并存,印證中國存在融資價格雙軌制,不同的企業承擔不同融資成本。以溫州民企為代表的民營企業,融資成本天然處于高位,這固然有民企尤其是中小企業風險高,監管成本高,導致融資成本居高不下的一面,更是中小企業與民間金融深受歧視的必然結果。
高利貸不僅僅是人性貪婪的縮影,更是中國重要資源配置失靈的表現。在三十年的市場經濟發展過程中,從未建立針對民企的風險篩選與監管體制,民營企業表面地位與實際地位產生重大錯位,表面上受到禮遇,實則處處掣肘,與中小企業相配套的民間金融從未獲得立錐之地。小額貸款公司存款受限,村鎮銀行大股東受限,擔保公司、小額貸款公司在嚴厲的約束下無所作為,在貨幣緊縮之時,往往成為高利貸者的幫兇。福建擔保公司的倒閉鏈,讓擔保公司成為隱性高利貸主的真實狀況浮出水面。
根據一項調查,有20%的中小企業從未有過借貸行為,有50%的中小企業有過民間借貸行為,官方金融機構基本無所作為。
在溫州,幾乎所有的人,80%的家庭、手有余財的公務員等,全都加入盤剝實體企業的行列,飲毛茹血的行為如同劈向溫州實體經濟的利斧。理智的人誰都知道這是自殺行為,一旦實體經濟垮臺,當地經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但對本土發展喪失最后希望的人,把高利貸收益作為移民前的最后儲備金。
實體經濟大規模倒閉緣于利潤下降。目前的環境不適宜實體經濟生存,過多的貨幣使投資收益遠超過實體贏利,只要寬松的貨幣政策不變,無投資渠道、身處困境中的中小企業就難以脫困。被廣泛引述的一個案例是,一位不愿具名的企業主向晨報記者介紹,自己的工廠有1000多名員工,一年辛苦到頭利潤不足百萬,而太太在上海投資十套房,8年間獲利超過3000萬。
中國經濟通脹與過剩并存的特質不適宜民企生存。通脹導致資源價格上升與原材料成本人力成本上升,下游企業不堪重負,在向上游資源行業延伸時遭遇玻璃天花板;后者導致實體企業缺乏定價權,利潤下降,很多企業告訴筆者已經在5%的警戒線以下,只能勉強維持。對于誠實的實體經濟從業者而言,目前是一段凄風苦雨的陰暗時期,他們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在手腳被捆綁下,成為這一輪中國經濟結構轉型的成本承擔者。
大型民企并非沒有出路,他們冒著被打成炒地團、黑心礦主的風險,獲取中西部最后一輪廉價的土地、礦產等資源,同時突破重圍在國際上收購資源與技術,最近有朋友在印尼收購大型鎳鐵礦獲得了成功。
中下游實體經濟的所有關節被卡死,他們不得不成為轉型經濟中被盤剝的對象。融資被卡形成高利貸,以原材料成本上升為主要表現形式的通脹,使得掌握上游資源的企業擁有對中下游企業的定價權,炒房團、炒煤團正是突圍的表現。但突圍十突六敗,通過土地突圍已經遭遇圍剿,炒煤團被趕出了山西。筆者對浙江企業了解的情況是,不了解西部地區、對當地黑白兩道情況不熟的人,根本不敢到中西部開礦。
不得不指出,由于受到風險與道德的深刻歧視,溫州地區在先進的市場土壤上保留的是極其原始的文化傳統,靠人際關系維持信用,以復雜的熟人社會甚至姻親關系維系社會關系,以華麗的排場作為維系關系的代價。這塊市場經濟的圣地,面對的是宗族社會的文化傳統。
溫州的式微,顯示中國經濟的市場化式微,主要表現在重要資源配置非市場化,行業存在準入門檻,實體受到歧視。
溫州的振興,必然意味著中國市場化的推進。10月3日到4日,溫家寶總理對于溫州中小企業的借貸危機,提出從稅負和融資兩方面來解決,對浙江省、溫州市兩級政府提出的創建溫州金融綜合改革實驗區的建議,給予正面回應。希望這是溫州民間金融走向前臺的開始,是第二次市場化改革在溫州當地的破冰之旅。
高利貸非溫州獨有,已在中國大江南北四處開花。這顯示,資源的錯誤配置在全國彌漫,金融改革、稅收改革、打破行業壟斷,并非溫州一地之事,而是中國市場化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