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蕭紅的《呼蘭河傳》用兒童純真與成人理性相糅的視角,觀照已逝的童年家園,以平實的筆觸敘述呼蘭河畔的鄉土生活,風情習俗,同時也在淡淡的敘述中隱含著她對舊中國北方農村的薄弱“人本體”意識和人性的扭曲的深切關注和蒼涼的況味。
關鍵詞:《呼蘭河傳》“人本體”意識人性的扭曲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1)-18-0019-01
《呼蘭河傳》是蕭紅以故鄉和童年回憶為原型創作的長篇小說。它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北方農村的民族社會生活和文化精神的展示,也是當時民俗社會的一個縮影。小說大部分內容以孩子的視角敘述,以一種很隨意的述說方式,敘述幾千年延續下來的,普通人看似平常的一種生活方式。但筆者在蕭紅淡淡的敘述中領悟到其對舊中國北方農村的薄弱“人本體”意識和人性的扭曲的深切關注和蒼涼的況味。魯迅曾評價蕭紅的小說:“女性作者的制止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又增加了不少明麗和新鮮。” 事實上,在《呼蘭河傳》中,這種“制止的觀察和越軌的筆致”隨處可見。蕭紅不動聲色地信筆寫去,自然灑脫,可是,在不動聲色的背后卻處處隱含著一份壓抑,一種深深的悲哀。文中一段段敘述,一個個故事,埋藏作者人生不再、生命永劫輪回的傷痛感和焦慮感。
呼蘭城東二道街上的大泥坑,吞沒生靈,為人們的生活帶來極大阻礙和不便。但可悲的是,呼蘭人“說拆墻的有,說種樹的有,若說用土把泥來填平的,一個人也沒有”。這正是因為“東二道街除了大泥坑子這番盛舉之外,再就沒有什么了”,“那里邊的人都是天黑了就睡覺,天亮了就起來工作”,“自己默默地在那里做著自己的工作,沒有什么使別人開心的,也不能招來什么議論”,“生老病死也都一聲不響地默默的辦理。”呼蘭河人麻木混沌地生存著,感受不到生的珍貴與死的悲哀,一切都是“自然的結果”,被動的生生死死。這是塊缺乏生命力與新鮮氣息的土地,在這里,生命的運動,生存的狀態,生活的節奏仿佛都凝固、僵化了;在這里,沒有開心,沒有議論,仿佛也沒有聲音、動作、色彩、感覺,吃喝拉撒,生老病死……一切都由本能驅動,無可挽回地失落下沉,自生自滅!如聞一多的《死水》所寫“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只有在沉寂中默默地干涸。大泥坑里上演的種種荒唐劇,無不向讀者闡明,大泥坑已成為呼蘭城人生命力萎縮的具象化特征,人們絲毫沒有改變環境的熱情,沒有掙扎和反抗,只知麻木的接受與盲從。
或許當有不幸發生時,呼蘭城也會轟動一時,家喻戶曉,可是不久也就平靜下去。在那里,人“活著是一錢不值了”,轟動只不過因為不幸的上演可作為茶余飯后消遣的談資而已。且看一個個悄然上演的悲劇,作品不吝筆墨地寫了許多觸目驚心但又無足輕重的死:兩個年青學徒,為爭婦人,其中的一個把另一個按進染缸子淹死;“那造紙的紙房里邊,把一個私生子活活餓死”;跳井死了的女子;本來口碑很好,體健力壯的王大姐,僅因選擇嫁給窮苦的磨倌,便變為“壞女人”,難逃人們終日奚落,最終留下兩個孩子悄然死去……其中尤以小團圓媳婦的慘死最讓人揪心!小團圓媳婦,年輕健壯、愛說愛笑、本來很討人喜歡,但僅因她 “見人一點也不知道羞”,走路風快的性格與傳統習慣的小媳婦不符,竟招致了極其悲慘的遭遇——毒打,甚至被人用開水燙死。左鄰右里不在乎小團圓媳婦生命的存亡與否,認為不懂規矩的團圓媳婦就要打,打出病來就可以跳大神,燒替身,洗澡,因此他們又能在百無聊賴中有些消遣,有點看資了。就這樣,麻木愚昧的人們,用犧牲一個年輕女孩性命的方式,最大地滿足了鄉鄰的獵奇心理,格外刺激地填補了他們空虛而變態的心靈。這里的一切殺戮都是平靜而安然地發生的,人們無動于衷地看著生命的死去,生命在這里是停滯不前的,死亡只以凝固的形式發生。
呼蘭人對生命的漠視,讀著讓人心驚。究竟是什么讓善良的人們變得如此殘忍?又是什么讓這種殘忍的行為以極其真誠的善良態度進行著?表面上,小團圓媳婦是被婆婆和周圍的鄰居折磨死的,實際上是死于舊社會陳腐落后的民俗傳承、愚昧的習慣勢力重負下人們被扭曲了的人性。其實受害者不僅是死去的小媳婦,而是所有深受這種傳統惡俗所害,身處泥淖卻渾然不覺的呼蘭人。作者面對家鄉的一幕幕悲劇,無奈而悲憫地責問:“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么這么悲涼”!
呼蘭人忽略生命意識,他們生如螻蟻,無人重視,他們逆來順受,只要極低的條件就能夠生存。然而對死就不同了。如李商隱的詩“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扎彩鋪里,陰宅一切齊全,風光精致,竟使活人忍不住羨慕,“覺得活著還沒有死了好”。于是,呼蘭人覺得“人活著是為了吃飯穿衣”,“生、老、病、死都沒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長去,長大了就長大,長不大也就算了”。可見當時的社會對人的生命和價值輕賤到何等地步。扎彩鋪生意的興隆,送葬祭奠的熱烈,為鬼唱戲的積極,與對活人的態度形成強烈的反差和鮮明的對比,二者互為襯托,讓讀者看到,忽略人本意識籠罩下的舊社會,人們生死觀顛倒,襯托出病態國民靈魂的可悲。
“一種集體的愚昧、群眾的野蠻;它在那樣一個地方,不是個別的、孤立的存在,而是一代代人所繼承著的生活樣式。因此,呼蘭河,既是地理意義上的地方,也是中國人生活現實的象征形象”。蕭紅筆下的呼蘭城正是舊中國陰暗時代的象征。生命的萎縮,親情的匱乏不僅存在于呼蘭城的家庭,也出現在被深深打上傳統惡俗印記的舊中國千千萬萬個家庭里;愚昧、麻木、沉淪、扭曲的人性之荒不僅存在于呼蘭人身上,也是舊中國千千萬萬受此毒害的人的共同特征。
注 釋:
1、魯迅.《〈生死場〉序》.《中國新文學大系(1927-1937年)》.第7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5.第443頁.
2、艾曉明.《論蕭紅小說文體的獨特素質》.《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2年第3 期.
參考文獻:
[1] 亦祺選編.《蕭紅小說》.浙江文藝出版社.2009.
[2] 茅盾.《〈呼蘭河傳〉序》.載《呼蘭河傳》.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79.
[3] 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現代文學三十年》(修訂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4] 曹革成.《跋涉生死場的女人蕭紅》.華藝出版社2002年3月版.第28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