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菲克武漢淪陷

六年間，這一武漢曾經最大的健身機構迅速走向頂峰，又迅速滑入谷底。興衰沉浮，本身就是一段警示錄。

曾被視為江城健身大鱷的武漢帕菲克體育投資管理公司（以下簡稱“帕菲克”），5月16日徐東銷品茂總店突然遭遇哄搶，2天內4家門店人去樓空。其分布在武漢三鎮的18家門店，除去個別加盟店更換名稱繼續經營，絕大多數已經停業。

徐東店門口仍有會員在徘徊，花橋店空空如也，廣埠屯店墻上有關“帕菲克”三個字已被移去，只剩下淡淡印記證明曾經的存在。

在這輪健身行業的洗牌中，帕菲克本應是領導者，卻意外成為出局者。

一夜坍塌

對于帕菲克董事長趙建國來說，現在無疑是多事之秋。

在武漢大學對面的星巴克，趙建國斜靠在沙發上喝咖啡，茶幾上放著他的煙盒，還有現在已經很少見的紙盒火柴。

采訪以每隔幾分鐘的頻率被電話打斷。多數時候他都保持緘默，面色沉峻的聽電話那頭說完，然后回答，聽不出情緒。

“這個事情你跟小羅（音）商量，你們錢收了，人在哪里呢？”

“你的工資是吧，這樣，今天15號，我星期五給你打過來好吧?！?/p>

“我現在有事，肯定要穩住他的情緒，這個事情你來處理。我10點半鐘之前趕過來?！?/p>

……

最后他不得不將手機反撲在桌面上，卻仍然不時被鈴聲驚擾。趙建國拿起手機看看，有的接通，有的按掉。

因為“集體關門事件”，他的手機甚至車牌號碼都被會員貼在網上任人“人肉”。這樣的電話，他已經接到頭痛。

“這次事件已經波及到全國所有的帕菲克?！壁w建國說，“不僅武漢，廣州、深圳、遼寧等地都有影響，其中武漢銷品茂、花橋、中南、光谷和新華家園的多家門店被搬空了。”

5月16日銷品茂店哄搶的當日，趙建國接到店員電話?！爱敃r我就懵了，要員工趕緊報警。”他說，“但是后來進來搬東西的人越來越多，員工擋都擋不住，現場完全失控，員工跟我說他們都不敢說自己是帕菲克的，一說就會挨打?！?/p>

“趙建國完全是胡說八道，”一位當天在現場的會員反駁，“東西搬出門都經過銷品茂登記拍照，當時徐家棚派出所的民警也在?！?/p>

而對于那天參與搬走器械的人，趙建國說：“95%是會員。”針對傳聞所說的也有內部人員，他回應：“據我所知不可能，當然不排除員工和會員熟悉，幫忙搭手的情況。具體情況不清楚，因為商場方面拒絕給我們看當的天錄像?！?/p>

而流傳甚廣的另外一種說法是當天并非“哄搶”，而是銷品茂方面開門讓會員“領走”，也有說法是搬走器械的是銷品茂物業。

面對漫天傳言，趙建國突然話鋒一轉：“確實很多東西是商場搬走的，器械這么大的東西，會員搬到家里做什么，沒用的。銷品茂東方明珠旁邊有個倉庫，就堆著很多我們的設備?！?/p>

對于記者“搬走器械的到底是會員還是銷品茂”的質疑，趙建國回答：“我不在現場，很多東西也沒有查證屬實，不方便講?！?/p>

“現在再去談誰搬的器材已經沒有意義，”他說，“我的總店被搬空了，停業了，這就是事實?！?/p>

而銷品茂店停業對于帕菲克來講，并非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早在今年1月，帕菲克的湖北隨州店就遭遇了哄搶，只是這一消息尚在有限范圍內傳播。4個月后的銷品茂總店事發則成了當胸一箭，之后的幾天之內，帕菲克花橋店、中南店和光谷店也遭遇了類似哄搶事件，多家門店紛紛停業。

“第二天一登報，所有的門店都受到了影響?！壁w建國說，“輿論制造出的不信任情緒讓會員感覺恐慌，害怕自己辦卡的錢無法退回，所以找到別的門店，一起哄搶。”

不管如他所說的是銷品茂“助紂為虐”，亦是媒體推波助瀾，現實就是這個曾經的江城健身巨頭，在眾人或驚詫或惋惜的目光中，一夜坍塌。

預售是非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帕菲克的“武漢淪陷”其實早有征兆。

武漢市工商局12315指揮中心公布的統計數據顯示，自2008年來共接到涉及帕菲克投訴854件，帕菲克成為健身行業遭到投訴最多的商家。

而省工商局也在2011年4月29日下達了《關于開展預付款消費欺詐行為情況排查的緊急通知》。

通知指示：“各市、州、直管市、林區工商局：近期武漢、隨州等地相繼接到武漢帕菲克體育投資管理有限責任公司涉嫌以預售健身卡的形式欺詐消費者的申投訴，涉及人員多、范圍廣、數額大，給社會穩定造成較大隱患。為切實保護消費者合法權益，有效防范類似問題發生，省工商局決定在全省范圍內迅速開展預付款消費情況緊急排查工作。”

同期，網絡上也開始流傳號召會員去帕菲克退卡的帖文。發帖人聲稱：“據內部可靠消息，武漢帕菲克即將關門，大家辦了卡的趕快去退卡?！?/p>

而此時，距離帕菲克的哄搶事件的全面爆發不到一個月。

面對在這一整輪事件中備受質疑的“預付卡”，趙建國表示，預售模式是健身行業“通行的游戲規則”。

“國內有個著名的健身機構中體倍利，是由中國體育局和美國倍利公司合辦的，屬于大型國企性質，他們同樣也是采取預售模式。”他說，“因為健身行業本身比較特殊，消費者需要有一個了解和培養的過程?！?/p>

這一現在已被多數服務行業所采納的預售模式，在早期也確實為帕菲克吸納進大量優質資金，但同時也埋下禍患。

一位曾和趙建國共事多年，并擔任過帕菲克高層的人士透露，這種類似于從消費者手中“貸款”的模式，融資所需支付的物質成本“僅為消費者在運動過程中對器械產生的折舊”，成為早期帕菲克發展的重要資金來源。

“因為帕菲克場地屬于租賃性質，不能作為銀行抵押物，想融資走銀行途徑比較困難。同時從銀行貸款也要考慮利息成本?！彼f，所以帕菲克采取“預付卡”形式，在開新店之前預售健身卡來發展會員，同時獲得資金建設新場館。并提供已有的健身場館作“擔保”，拿到預付卡的消費者在新店開業之前，可以免費到帕菲克的其他健身場館鍛煉。

然而正是這種在國內還未有明確法律約束的支付形式，也引發爭議無數。在帕菲克3年間遭受的854起投訴中，關于漢口民生店的預付卡退費占據大半。

按照趙建國的說法，帕菲克民生店本預備在2008年底開業，但“由于消防等一系列原因一直拖到現在”。對于這家啟建之初號稱“武漢最奢華享受的帕菲克頂級店”，并被作為新總店預備的民生店，趙建國投下血本。

“對于民生店我總共投入1200萬，”他說，“其中600萬是自有資金，貸款400萬，會員預付卡收了200多萬。”

“民生店就是帕菲克哽在喉嚨里的一根刺，咽又咽不下，吐也吐不出。”一位熟悉趙建國的人士如此比喻。最初他曾勸趙建國沒有必要租下民生銀行大廈近5000平米的場地，因為成本和管理壓力著實很大。

“因為銷品茂的成功，他的心態開始膨脹，覺得在哪里搞都可以成功。”這位人士說，“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成功都能復制，民生店瘋狂發放預售卡，卻又未兌現承諾開業，也成為帕菲克關門的一個隱形導火索。”

而對于因此飽受詬病的預售模式，他說：“預售本身沒有錯，但是它拷問和透支的是企業誠信。一旦超過最低底線，任何模式都會走偏?！?/p>

成敗銷品茂

事發過去一月有余，帕菲克銷品茂店依舊大門緊鎖，室內一片狼藉。

對于這個帕菲克進駐武漢的首家門店和總店，銷品茂店算是趙建國發跡之途的起點。但是對于當初如何籌備，如何擴張的詳細過程，他并不愿意多談，只是強調“這次我是‘被停業’，我已經準備要告銷品茂（管理有限公司）?！?/p>

對于起訴理由，他簡短用兩個字概況：“違約。”

針鋒相對的是，早在5月16日哄搶事件后銷品茂方面已經報案，理由是“帕菲克惡意拖欠租金，多次催繳，不予回應?！?/p>

對于“拖欠租金”一說，趙建國予以默認，但稱原因是由于“銷品茂租金上漲過快，帕菲克無力承受。”

“當年我們同銷品茂簽了一個為期8年的合同，約定在這期間租金在每平米40到107元之間，每年按照雙方協商遞增?！彼f，“但是在這一年半內，租金一下三級跳漲到107元，這樣我就承受不住了。因為這后面還有兩三年，這個漲的過程可以適當往后延一點?！?/p>

對于這一租金糾紛，一位知情人士反駁：“他為什么不提當初銷品茂對他的幫助？”

“當初帕菲克進來，銷品茂給予最大程度的優惠，甚至在一段時間內只收取一半租金。可以說，趙建國的第一桶金就是銷品茂給的?！彼f，“同時銷品茂現在也發展成一個較為成熟的商業綜合體，場地租金上漲是市場必然行為。”

對于趙建國所稱的“起訴銷品茂”，他表示無法理解。

而趙建國給予的說法是：按合同規定，欠費一個月以上要告知4次，而且每次告知要間隔7天的時間，但是銷品茂并未履行，而是直接停水斷電，甚至鎖門迫使他們停業。

對此，銷品茂管理有限公司總經理助理曾敬權澄清：“到現在為止，帕菲克還差我們的租金，物業費、空調費和水電費總計40多萬，我們先后多次給趙建國發函和電話約談，但是他是發函拒簽，電話拒接，約談不見?！?/p>

據透露，帕菲克銷品茂店早在今年4月初就被多次銷品茂物業斷水斷電，但帕菲克依然堅持經營，并對會員解釋“門店裝修影響”，直到4月22日被強制關門。5月18日，遲遲等不到趙建國現身的銷品茂甚至不得不在當天的《武漢晚報》上刊登催款公告。

“在這件事情中，是趙建國低估了銷品茂。”一位曾經跟隨其多年的原帕菲克管理層人士說，“他覺得銷品茂怕鬧事，一定會低調處理。他說：‘你關吧，看到時候會員扯皮是找我還是找你。’這是他當時對銷品茂說的原話?！?/p>

而讓趙建國始料未及的是，銷品茂這次竟然如此強硬，而關門也牽扯出隨后一系列哄搶事件，最終使帕菲克陷入目前的半癱瘓狀態。

“從這點上來講，趙建國確實有些失策?！边@位原帕菲克管理層人士說，“銷品茂店一直都是帕菲克一個源源不斷的取款機，占據整體利潤的一半。而他卻自己抽掉了腳下還勉強能站穩的最后一塊木頭?！?/p>

六年沉浮路

帕菲克的折戟，在武漢健身行業引起不小震動。

有人扼腕帕菲克作為本土健身品牌的覆沒；也有人直言：“趙建國能熬到現在，真是不可思議?！?/p>

對于帕菲克來講，資金問題本不該成為避不開的暗礁。

2005年秋，帕菲克入駐徐東銷品茂，隨后開始全面擴張之路。2007到2008年間，帕菲克先是從中南、廣埠屯和光谷一線布局武昌，隨后又隔江建立花橋店、楊汊湖新華家園店和取水樓民生店。

其間，伴隨市場不景氣，中體倍力、美格菲、英派斯、伊特斯等健身連鎖品牌在漢業務紛紛縮水自保，但帕菲克仍高調收購浩沙和依蓮。到2009年高峰期，其武漢店面數量已達18家。

一位前帕菲克高層說：“趙擴張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壟斷江城健身市場?！?/p>

然而在如此瘋狂和激進的擴張之下，帕菲克開始面臨資金緊張、管理欠缺和設備升級等方面的問題。但即便如此，去年年底的趙建國仍在考慮收購新店。

“他已經陷入一個怪圈，”某熟悉趙建國的業內人士說，“明明只有經營幾家店的能力，卻硬開十幾家，只能拆了東墻補西墻，無節制地發放預售卡來掩蓋自己內部的危機?！?/p>

與外界眼中的光鮮相比，趙建國也坦承：“去年一直在虧損，今年才有些轉機?！?/p>

采訪的多名曾與趙共事，或者熟識他的人，對于他的評價都是“專斷”、“現實”。

“我一直覺得，民營企業的發展空間在于老板的思想高度?！币晃辉谮w建國有過合作經歷的業內人士說，“很多年前我就跟他說，不要和只和民工打交道，多看書多學習。他說‘那些東西有什么用，都是空話套話，埋頭干就是了?！?/p>

他只相信最現實的金錢利益，而那位合伙人不久也因為理念不合離開。

而據說趙建國對于帕菲克的管理也是事無巨細。曾經有一次他對一位負責采購紅包的下屬大發脾氣，只是因為“有五毛的為什么買一塊的”。

曾經和他一起創立帕菲克的人如今大多都已退出，趙也承認他是帕菲克目前的唯一股東。“當年我也猶豫過要不要投股，也有人投過，但是后來基本都撤出來了。”一位曾經的帕菲克管理層人士說，“和他合作過的人，最后都基本成了敵人?！?/p>

他講起一個插曲，去年趙建國曾在中南路搗鼓過一個西餐廳，期間欠下一位菜販20萬。|面對菜販的數次追討，趙依舊采取“老戰術”久拖不還，后來那個菜販走圖無路找來湖北經視，跟著一起去討要欠款。

“當時電視臺的鏡頭就對著趙建國，他竟然一點都不慌張，后來那個菜販跪在地上抱著他的腿嚎啕大哭：‘趙總，求求你跟我把賬結了吧，我老婆孩子在醫院’。趙建國就看了他一眼，說‘走開’，當時記者都看不下去了。這個你可以看當時的視頻?！边@位之前的帕菲克管理層人士說，“連這種菜販的錢都吞，面對鏡頭直播都不怕，趙建國的人品可見一斑?！?/p>

“不管是合伙人，還是銷品茂，還是會員，你看大家現在對他的態度?！彼f，“一句話總結，他損人，但是最后也沒有利己?！?/p>

而此次事發后，債務纏身的趙建國也曾找到一位之前的部下，希望其能為他做資產擔保，但是銀行方面未能通過，趙坐了兩分鐘不到就黯然離開。

“只能這么說，如果堂堂正正做人，帕菲克就不會走到今天?！蹦澄磺昂匣锶苏f。

如今，帕菲克在武漢的店面除去轉讓的幾家，其余基本關停。趙建國寄予厚望的民生店，截至《鄂商》發稿前，也沒有任何開業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