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二拍”中青樓名妓的愛情婚姻觀

中國有關妓女的文學作品是隨著私妓的發展而逐漸的走進人們的視野，妓女一而再地被文人寫進了通俗文學的作品中，從唐代的《李娃傳》《霍小玉傳》到元雜劇中的《趙盼兒》再到清代的戲曲《桃花扇》和小說《柳如是傳》等都是在妓女的身上體現了一個文人的創作傾向和當時的時代特征。中晚明時期，隨著城市商品經濟的蓬勃發展和封建社會走向下坡，思想界不再為封建禮教馬首是瞻，一部分思想家公開站出來反對程朱理學對人情人欲的禁錮，一種反封建的、表現人的本能需求的新意識慢慢產生了。在這種大背景下，身份卑微的青樓名妓開始覺醒，開始沖破封建禁欲制度的牢籠，大膽追求自己人格的獨立和對真正愛情婚姻觀的向往。其中，尤以“三言”“二拍”中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賣油郎獨占花魁》、《玉堂春落難逢故夫》（以下簡稱《杜》、《賣》、《玉》）最為典型。它們的主人公杜十娘、辛瑤琴、玉堂春都為青樓名妓，她們沒有李香君那種為國為家的抱負，卻有霍小玉般對愛情的向往和癡迷，執著地追求自己的愛情和婚姻。

自古以來，在森嚴的等級制度和封建禮教影響下，婚姻僅僅是一種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封建社會的婦女沒有自由選擇愛情的權力社，女性婚姻與情感都被限定在狹小的范圍內。唐代名妓徐月英《敘懷》詩寫道“雖然日逐笙歌樂，常羨荊釵與布群”，道出了眾多立志從良的妓女們的心聲。在唐傳奇中，男女間的戀愛僅僅是不自主婚姻的一種補充，并沒有締結婚姻的動機。而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和個人意識的覺醒，以終身相托，追求性愛與婚姻的合一就產生了。本文以杜十娘、辛瑤琴、玉堂春三個妓女的愛情婚姻觀為切入口，來窺探晚明時期古代妓女的愛情婚姻觀。

第一，外貌是基礎。所謂“妓愛俏，媽愛鈔”、佳人需要才子配，外貌成為青樓名妓的愛情追求基礎。細看三篇小說的男主人公，全都是美男子形象。如《杜》中說李甲是“俊俏龐兒” 《玉》起初的玉堂春不想接王景隆，但聽老鴇說“王公子好個標志人物”便“即時打扮 ，來見公子?！庇窠阃悼垂?，但見：“眉清目秀，面白唇紅，身段風流，衣裳清楚，心中也是暗喜?！笨梢?，外貌是青樓名妓愛情的基礎。《賣》中更是寫到：“朱重長成一十七歲，生得一表人才?！睘楹髞淼男连幥賽凵腺u油郎秦重埋下了伏筆。可見，明朝時期的青樓名妓在擇偶的時候是站在平等的基礎之上的。

第二，門第是輔助?！皩W而優則仕”是每一個讀書人的理想，更是社會對他們的要求。門第成為青樓名妓常常依靠的手段，她們希望能夠借助從良的道路來改變現在的生活和將來的地位。一些妓女在她們周旋于有一定家世的官宦子弟或富家公子時選擇從良的時機；許多妓女更是積極督促自己的愛人好好讀書，以求科舉揚名，立身顯貴。《杜》中李甲為官宦子弟，當杜十娘贖身出來無處安身時，李甲擔心父親盛怒“加以不堪，反致相累”。但杜十娘依然相信血濃于水，仍然對李甲的父親心存希望，想正兒八經地跨進李甲的大門，做李布正的媳婦。《玉》中的玉堂春在失去了王景隆的聯系之后自己像李亞仙一樣追求真愛，支持王景隆參加科舉。重門第、重等級之風是封建社會的特征，這些青樓名妓雖然敢于主動追求自己的婚姻，但也畢竟是社會中的人，受傳統門第觀的影響較深，帶有一種“夫貴妻榮”，以求有朝一日進入較高等級的思想希求可見。

第三，“幫襯”是根本。就是有錢有貌，還須有兩個字的訣竅：那叫做“幫襯”?！皫驼?，如鞋之有幫；襯者，如衣之有襯”，也就是知情識趣，會討女人的歡心，“風月場中，只有會幫襯的最討便宜，無貌而有貌，無錢而有錢”。這話雖說得遠了，其實，所謂“幫襯”，就是要找一個真能體貼、諒解、知痛疼的男人。《杜》中的李甲“自遇了杜十娘，把花柳情懷，一擔挑在他身上?！倍攀镎J為李甲“俊俏龐兒，溫存性兒，幫襯的勤兒。”并認為他“忠厚至誠”從良的念頭有心向他。等李甲散漫使錢，囊匣皆空的時候，她不但經常為李甲辯護，她沒有反悔，反而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錢為自己贖身，真心想委身于李甲。當杜十娘看到自己真心渴望的愛情遭到顛覆和褻瀆的時候，她沒有拿出銀子來委曲求全，也沒有下嫁孫富，而連同“百寶箱”一塊投入江中，為愛情殉葬?！队瘛分械耐蹙奥∶詰儆裉么阂荒暧杏啵彩鞘謨蓉斂?。當王景隆看到玉堂春被打得髻偏發亂、血淚交流的時候，“心如刀割，慌忙撫摩”玉姐則愛憐他“孤身在此，盤纏又無”。愿為王三“只為一死”，表現了一種難舍難棄的至愛。最后，把自己的全部的積蓄都拿出來給王景隆為自己贖身，在被賣給了商人沈洪以后，她還想為王景隆“守身如玉”，并想求沈洪的大娘子做主，以全節操，可以說，自從有了王三，她已經不把自己當成一個接新送舊的娼家婦女，而是一個待嫁的閨秀?！顿u》中辛瑤琴對于秦重的愛更是耳鬢斯磨所產生的，起初辛因秦重“不是有名稱的子弟”，怕接了他被人笑話。但當她得知秦重用袖口接了自己所吐的贓物，一夜就這樣一直端著她漱口的茶壺的時候，她“心里已有四五分的歡喜了”，認為“難得這好人，又忠厚又老實，又且知情知趣，隱惡揚善，千百中也難遇此人”。在花魁娘子傾心吐膽把吳八公子羞辱她的過程告訴秦重之后，秦重“心中十分疼痛”，且親自為她裹腳，親手與他拭淚，又與他挽起青絲，再三把好言寬解”?？梢哉f，不是金錢，不是才氣，不是家世，正是秦重的這一言一語，一舉一動感動了辛瑤琴。綜上所述，正是秦重和王景隆的真愛成就了辛瑤琴和玉堂春的愛情和婚姻之路，也正是李甲的負心導致了杜十娘的悲劇。從上可以看出，青樓名妓雖然注重外表和門第，但更重要的追求一個平等、互相尊重的愛情和婚姻。她們這種追求自由、渴望受尊重、追求人格的獨立的行為顯示了人性的強大，閃現了承認人性的合理、女性權利與人格尊嚴的人文主義精神，是對壓抑人性、壓迫婦女的封建文化的挑戰與反叛，是女性生命有意識覺醒的一種標志。

“三言”“二拍”中的青樓名妓形象豐富而飽滿，同時又各具特色，她們都是來自市民階層的底層，她們中間的許多人都帶有新的意識和行為，這是新興市民階層賦予她們的新特點，也是時代文化潮流給予她們以個性鮮明的形象，為她們行動的產生和接受提供了文化土壤和哲學依據。她們的言行和對愛情的向往和追求正體現了當時女性對封建思想和保守勢力的反叛與挑戰，對夫權、父權的反叛與抗爭。

通過對青樓名妓愛情婚姻觀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青樓名妓是生活在下層且被蹂躪、被玩弄的對象，她們雖身為低下，卻非常地渴望普通女子的那種真正的愛情。她們的愛情以外貌為基礎、門第為輔助、“幫襯”為根本。當愛情來臨的時候，她們精心地去呵護它，當愛情受到威脅的時候，她們去捍衛它，當愛情被玷污的時候，她們甚至為它而犧牲。但是，通過她們的愛情觀，我們也可以看到她們雖然渴望真正的愛情，但她們并不天真和浪漫，更注重現實性，希望找一個風流倜儻而又是仕宦子弟為依托。而這種美好的理想和往往與殘酷的現實有很大的差距，而正是這差距把她們的愛情理想打回了原形，而她們自己，則往往是一個愛情的犧牲品。但正是這種敢于主動追求自己愛情婚姻的女子使得當時文學形象中的男子形象相形見絀這說明當時的市民社會的倫理意識已與傳統封建社會上層統治階級不完全相同，婦女雖然受傳統婚姻觀的影響，但已經有了一定的自由意識。從女性意識開始覺醒這個角度，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市民們已不再愿意沉寂于平庸的生活。這在女性身上尤為突出，她們當中的某些人身上存在許多超越那個時代、前衛的品格，甚至可以說是有著早期婦女解放的傾向。

（作者簡介：聶廣橋 ，河南漯河醫學高等專科學校 講師，碩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