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與道德

摘 要：《法治及其優點》是拉茲的論文集《法律的權威》中的一篇論文。拉茲在這篇論文中對法治的概念、價值和本質進行了頗為細致的分析，從而認為法治與道德不同，法治不僅具有中立性的目的，而且只是法律的內在優點，盡管法治具有道德重要性。

關鍵詞：法治道德 拉茲

中圖分類號:D920.0 文獻標識碼：A

一、理解法治概念時我們所面對的問題

哈耶克對法治的理念進行了精辟的說明：“除去所有專有用語，這意味著政府在所有活動中都要受到在先前確定和宣布的規則的限制，這種規則使相當確定地預測權威者如何在特定的情境中使用強制性權力和根據這種知識去計劃他們個人的事情成為可能。”1959年新德里召開的國際法學家大會對法治理論的定義達成了共識。“在法律統治的自由社會里，立法機關的功能是創制和維護個人有尊嚴的生存的條件。這種尊嚴不僅要求承認他的社會和政治權利，而且要求確立個人充分發展其個性所必需的社會，經濟，教育和文化條件。”這兩種對法治的理解應該是同時代是最重要的。但是拉茲認為它們正體現了兩種對法治的普遍謬誤：（1）對法治的巨大重要性的預設；（2）將法治與民主，正義，公平，各種人權，尊重人或者人的尊嚴相混淆。

二、對法治的概念分析以及得出的基本觀點

首先，從法治字面上的意思來講，即法治就是法律的統治。更廣泛的意義上是人們應該尊守法律并且被法律統治。在政治和法律理論上，它具有更窄的意義：政府應該被法律統治并且服從于法律。但是在法律意義上，人們普遍認為：政府本來就是由法律所規定而建立起來的。法治理論再次重復說政府的行為必須有法律依據，必須被法律授權，這其實是一個同義反復。對于這個問題，拉茲巧妙地賦予政府以政治意義上的含義，即：‘政府’在社會中是作為真正權力的載體而存在的。在這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說英國是被城市或交易聯盟所統治的。這樣，‘政府’可以是有立法權的議會，也可以是具有自律性質的工會，而不僅僅是抽象的法律意義上的政府，有權力的人和政府官員像其他人一樣應當遵守法律。說它們必須以法律為基礎，也就不是同義反復。最終，我們可以從字面上總結出法治的意思：從政治意義上‘政府’概念上來講，政府應該被法律統治并且服從于法律。

但是法治在這里是被用在“服從法律”的原初意義上。然而它沒有窮盡法治的意義，法治的意義甚至超出了應用于政府的法律和秩序。我將繼續以這個假設即：我們所關注的法律意義上的政府概念和適用于政府和法律的概念，它不僅僅適用法律和秩序的概念。

從法律意義上的政府概念出發去理解法治，我們不得不又要面對同義反復的問題。拉茲認為，為了解決同義反復，我們必須注意到法律職業者和非法律職業者法感的不同。對于一個律師來說，任何滿足被法律體系中承認規則或其他規則所規定的條件的都是法律。對于非法律職業者來說，法律只是由這些特殊法律的次級分類所組成。法律就是一系列開放的，一般的和相對穩定的法律集合。如果‘法律’意味著是一般的，開放的和相對穩定的法律，那么說政府由法律統治而不是由人統治就不是同義反復。但是這種解釋會使法治設立一種過于嚴格的要求，沒有法律體系能夠滿足要求，它不能體現法律的優點。正如我們需要法律治理政府，也需要人治理政府，所以我們也需要一般的和特殊的法律去執行我們需要法律去促進的事業。法治理論不否定每個法律體系應該既由開放的，一般的，穩定的法律（法律的普遍概念），也由特殊的法律（法律命令）所組成。正如我們看到的，這個理論所要求：特殊的法律服從于一般的，公開的和穩定的法律。這也是法治理論的一個重要原則。

拉茲通過對法治中的‘法’的意義進行分析，將法律分為特殊的法律和開放的，一般的，穩定的法律。如果法律的含義是指一系列開放的，一般的和穩定的法律，那么法治而非人治的政府這一表述就不是同一反復。并且，他根據對法律的分類歸納出了法治理論的一個重要原則，即特殊的法律服從于一般的，公開的和穩定的法律。這樣，拉茲基本上在政治意義上和法律意義上對法治的第一個字面意思，即人們應當受法律統治并遵守它進行了充分和合理的說明。

特殊的法律服從于一般的，公開的和穩定的法律，這一個法治理論的重要原則顯示了法治的口號，而不是人治的。然而這個原則不能窮盡法治的意義，并且本身不能說明它所主張的重要性的理由。因此，讓我們回到法治的字面意義上來。它有兩個方面：（1）人們應該被法律統治并且遵守法律，（2）法律應該使人們能夠被它所指導。正如上面提到的，我們關注的是第二個方面：法律應該能被遵守。一個人服從法律也就是他不違反法律。但是只有當他服從法律的部分理由是他了解法律，他才可以說是遵守了法律。因此，如果法律需要被遵守，它必須能夠指導主體的行為。

至此，拉茲提出了法治最重要的基本觀點：法治應當能夠指引人的行為。正如他所說的，只有這個基本觀點才能說明法治所主張的重要性的理由，也就是法治存在的理由。如果說第一種字面意義是針對法律所調整的客體來講的話，那么第二種就是針對法律本身。

三、法治的價值

首先，法治有助于控制獨裁權力的行使。拉茲對獨裁權力進行了分析：（1）許多形式的獨裁規則與法治相協調。一個統治者能夠基于一時的沖動或者自己的利益制定一般的規則而不違背法治的要求。（2）但是許多更普通的獨裁權力的運行違背了法治。一個服從法治的政府被禁止去有溯及力地，突然地或者秘密地改變法律，無論何時這種改變符合他的目的。法治排除所有獨裁權力的領域是司法權適用法律的功能，法庭被要求只服從于法律和嚴格的程序。同樣重要的是法治強加于特殊法律的制定和行政權力上的限制。

其次，法治的第二個優點明顯地被哈耶克稱為個人自由權的保護。拉茲將個人自由與政治自由進行比較。政治自由是：（1）禁止某種形式的干涉個人自由的行為（2）強加限制于公共權威的權力上，以最小化其對于個人自由的限制。法治也許是另外一種保護個人自由的模式。但是它與不受政府干涉的領域的活動的存在沒有聯系，并且它與大量侵犯人權的行為相一致。

第三，法治尊重人的尊嚴。這比以上兩個優點更為重要，如果法律尊重人的尊嚴，那么服從法治就是必須的。拉茲對人的尊嚴進行說明，尊重人的尊嚴包括將人當作能夠計劃和規劃他們的自己的未來的人去對待。因此，尊重尊嚴包括尊重人的自治權，他們控制自己未來的權利。

然后，他又對侵犯人的尊嚴的種類進行了區分。侵犯人的尊嚴不僅包括了其他人對人的尊嚴的侵犯，也包括了法律對人的尊嚴的侵犯。其中，其他人對人的尊嚴的侵犯又有以下區分：有許多方式使一個人的行為影響其他人的生活。只有這種干涉將達到對尊嚴的侵犯或者侵犯人的自治權才會起作用。這種侵犯可劃分為三種：侮辱，奴役，控制。侮辱對人之為自主之人或應當被看作為自主之人的否定，它踐踏了人的尊嚴。操縱是指對人以及與其內在自主性的因素進行控制。奴役是指通過改變人的外在因素來消除自我控制的能力。

拉茲通過說明法律侵害人的尊嚴的情形，從而得出結論：故意的違反法治就侵犯了人的尊嚴。法律可以通過多種方式侵犯人的尊嚴。服從法治絕不能保證這種違背不會發生。但是很明顯的是，故意的忽視法治就侵犯了人的尊嚴。通過影響人的選擇去指導人的行為是法律的事情。

違反法治有兩種形式。它也許會導致不確定或者導致令人沮喪和失望的期望。當法律不能使人們預見未來的發展或形成確定的期望的時候，就會導致第一種情況。當鼓勵人們依據存在的法律去依靠和計劃的穩定性和確定性被有溯及力地立法或者阻礙適當的執法所粉碎的時候，就會導致第二種情況。一種普遍的服從法治的法律體系至少會這樣對待人，即它嘗試通過影響人們的活動的環境去指導他們的行為。

至此，拉茲指出：法治通過影響人的活動的環境去指引他們的行為，使人們感到確定性，并且能夠達到預計的期望。這樣就是服從了法治，尊重了人的自治權，最終也尊重了人的尊嚴。

四、法治的本質

首先，拉茲以富勒的觀點為出發點，即法治原則是法律存在的必不可少的要件，法律體系有必要在某種程度上遵守法治。由此得出：法律和道德之間存在實質關聯。至少在某些方面上，法律必須具有道德性。

其次，對于富勒的法律和道德之間存在實質關聯的主張，拉茲認為：（1）法治本質上是一種消極的價值。法律不可避免的產生專制權力的危險，法治是用來最小化這種由法律產生危險。同樣地，法律也許是不穩定的，模糊的，有溯及力的，因此侵犯了人們的自由和尊嚴。法治也是被用來阻止這種危險的。法治在兩個方面是一種消極的優點：服從它不會產生好處除非通過避免危害，這種被避免的危害是一種只能由法律本身才能造成的危害。（2）法律由于完全缺乏一般性，可預期性或者明確性而不能懲罰專制權力或者違反自由和尊嚴的行為是不具有道德優點的法律。它只意味著一些不能由法律引起的危害的存在。但是這不是法律的優點，正如法律規定不能強奸和謀殺也不是法律的優點。因此富勒的嘗試去確立法律和道德之間的聯系是失敗的。

再次，遵守法治是法律特殊的內在優點，并且這種優點在道德上是中立的。（1）遵守法治是一種內在優點，不是一種道德優點。服從法治也能使法律服務于壞的目的。（2）遵守法治是法律的內在優點。同樣地，服從法治是法律的內在價值。（3）法治是法律的特殊的優點。通過規則和法庭的適用去指導行為是法律的本質。因此法治是法律的特殊的優點。服從法治本身是法律的優點，法律作為法律而不管它所服務的目的，法治被認為是法律的優點之一是可以理解和正確的，它們是法庭和法律職業者的特殊責任。（4）法治作為法律的內在一致的或者特殊的優點是一種法律的工具概念的結果。法律不只是一種生活事實。它是一種社會組織的形式，這種社會組織應該被合適的使用并且用于合適的目的。它是一種人們手中的工具，它不同于那些多才多藝的和能夠被用于許多種合適的目的的工具。法律作為法律一定能夠指引行為，盡管是無效率的。像其他工具一樣，法律有一種具體的優點，即工具實現的目的是中立的，這種優點具有道德上的中立性。它也具有效率的優點；這種優點使工具存在。對于法律，這種優點就是法治。因此法治是法律的內在優點，而不是一種道德優點。

最后，拉茲提到了法治的道德重要性問題。當使法律去執行有用的社會功能成為必須時，它就是一種道德要求。正如當為了一種道德目的要求去生產一種鋒利的小刀時，它也許具有道德的重要性。在這種法治的例子中，這意味著它總是具有巨大的道德價值。

五、總結

首先，對于文章開頭的‘法治的巨大重要性的預設’問題的回應，拉茲認為，服從法治的價值不應該導致我們夸大它的重要性。我們看到哈耶克如何正確地注意到法治與保護自由的關聯性。我們也看到法治本身不能夠對自由的保護提供足夠的支持。哈耶克的觀點不可避免的導致一種夸大的期望。

其次，服從法治有一個度的問題，盡管越多的服從越好，但是更少的服從經常被認為是因為它有助于法律其他目標的實現。

最后，服從法治是法律成為一種實現某種目標的好的工具，但服從法治本身不是一種最終的目標。這種次要目標表明了法治的力量和局限。首先，如果追求某種目標完全與法治不相協調，那么這種目標不應該由法律去實現。但另一方面，我們應該注意到以法治的名義追求不合適的目標。畢竟，法治是被用來使法律促進社會福利。在法治的祭壇上犧牲太多的社會目標也許會使法律變得貧瘠和空曠。□

（作者單位：中國政法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