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綠房子》是巴爾加斯·略薩立體小說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充分展現出作者對時間、空間、敘述者和現實層面等敘事結構的探索與創新,以及對創作現實真實性與藝術現實真實性的一致性的追求。作者將多個事件分割、打亂、分散后并列在一起,使人物在不同的時空中來回穿梭,顛覆了傳統小說的敘事面貌。
關鍵詞:立體性情節結構時間空間真實性
作為一位現實主義作家,略薩認為創作的目的就是要反映現實,這種反映并不是單純的模仿,“偉大的小說不是去抄襲現實,而是把現實解體而又適當地加以組合。這并不是為了標新立異,而是把現實表現的更富于多面性”。[1](P6)在《綠房子》中他將發生在不同時空中的5個故事分割、打亂、分散后并列在一起,使人物的過去、現在和將來的多個片段如立體主義繪畫一樣從不同角度、層面、時空立體地去表現。
一、 情節結構的立體性
《綠房子》以殖民統治時期的秘魯為背景。在這片土地上不斷上演著西方文明對土著的殘酷掠奪與土著奮力反抗、維護家園的斗爭,印第安“野性”文明拒絕被西方“先進”文明同化的抗爭,超越倫理道德的愛情,還有政界的黑暗腐敗等。從神父、政客到妓女、二流子,從外國冒險家、修女到土著居民、妓院老板,各色各樣的人物穿梭其中。作者將生活在這繁雜社會中人物的復雜經歷主要用五條情節來處理:1.鮑妮法西亞(孤女)與警長利杜馬的愛情故事;2.伏屋的匪盜故事;3.安塞爾莫與綠房子的故事;4.土著首領胡姆與軍隊、政客及中間人之間掠奪與抗爭的故事;5.包括利杜馬在內的四個二流子的故事。五個故事分別發生在皮烏拉城、圣母瑪利亞·德·聶瓦鎮和瑪臘尼昂河各支流上。
在傳統敘述中作者可以將五個故事依正常的時序一一敘述,但略薩認為“實際生活是流動的,不會停止,也無法度量,是一種混亂狀態;每個歷史事件在混亂中與全部的歷史事件混合在一起,由此,每段歷史既無開頭也永遠沒有結尾。”[2](P73)現實生活是紛繁復雜、不斷變化的,文學作品要反映出現實的復雜性、多樣性,也應該是豐富多彩、富有詩意的藝術品,因此作者在安排這些故事時并沒有按照傳統小說中的線性時間敘事,而是將各個故事內部分割成多個情節塊,然后在外部與其他故事的各情節塊巧妙地組合在文章的5個部分之中,輪番講述。每一章中的這些情節塊之間沒有必然聯系,幾個故事同時展開,每一情節塊分別與下一章對應的部分自然銜接。各個故事時而倒錯中斷、時而跳動穿梭。而在這些故事中又以安塞爾莫與綠房子的故事為紐帶,將1、4、5幾個故事最終都匯集于綠房子這個舞臺之上,組成一個立體社會,這也正是書名為《綠房子》的原因。
二、時間與空間的立體性
時間的自然狀態是單向延續的,傳統小說在講故事時通常按照故事發生的開端、發展、高潮、結局的順序進行敘述。這樣敘事脈絡分明、條理清晰。但在日常生活中,正如前文所述的故事那樣,他們是立體的,很多事件同時發生,而話語卻把它們一件一件地敘述出來。如何能縮短小說與現實之間的距離,在抹去二者界限的同時,努力讓讀者體驗到謊言(虛構)的真實性,盡量縮小故事與讀者之間的距離性,這正是結構現實主義作家在作品中不斷探索和追求的。要達到這一目的“一部小說的主權不僅是由寫小說的語言產生的,也是由它的時間體系、由存在流動于小說中的方式產生的:存在何時停下,何時加快速度,敘述者為描寫那編造的時間采取什么時間角度。”[2](P73)因此,時間是分析作品結構首要的切入點。我們從時間敘述模式(即文本敘述順序與故事發生順序)來分析這五條故事線索:
1、故事一:鮑妮法西婭(孤女)和利杜馬的故事。故事發展順序:利杜馬做二流子—做警長與孤女相識—回皮烏拉—決斗入獄—出獄返來—尾聲;文本敘述順序:出獄返來—做警長與孤女相識—決斗入獄—回皮烏拉—尾聲。敘述模式:跳躍往復。
2、故事二:伏屋的故事。故事發展順序:越獄—與胡列奧走私—和拉里達出逃并做土匪—染病—拉里達出走—被棄荒島;文本敘述順序是去荒島路上和阿基里洛談話,故事由越獄到拉里達出走—被棄荒島。采用倒敘(奧德賽式)敘述,并使用了大量蒙太奇手法進行場景的急速切換。
3、故事三:安塞爾莫與綠房子的故事。故事發展順序: 創業傳奇(建綠房子)—愛情傳奇—樂隊傳奇—死亡;文本敘述順序與故事發展順序一致,是這部作品的主軸,如連通管一樣連接其他各個故事。
4、故事四:土著胡姆的故事。故事發展順序:醒悟并反抗掠奪—被官員與商人報復—被打—加入匪幫—堅持討回公道;文本敘述順序與故事發展順序一致,但除受掠奪部分是描寫式敘述外,接受外鄉人的“文明教化”由眾商人講述;毒打由嬤嬤、聶威斯、阿基里諾分別敘述;討公道穿插于毒打與加入匪幫的敘述中。
5、故事五:聶威斯的故事。故事發展順序:被抓丁—逃入匪幫(時段1)—與拉里達相愛出奔(時段2)—在聶瓦鎮生活—因土匪出賣被捕(時段3)—去巴西;文本敘述順序是在序言中—在聶瓦鎮(時段3)在胡姆故事中—被抓丁逃走(時段1)在伏屋故事中—入匪幫(時段1)三時段并列敘述,在時間和空間上穿插,聯系其他故事。
作者有意打亂時空順序,把前后、異地發生的事排列起來,從上文的簡要分析中可以看出在面上幾個故事橫向展開,而在線上卻自然前后連接,無論是過去時代的故事還是正在進行的動作都變成了現在的故事同時展開。從時間視角來說,開始敘述時只有利杜馬的線索發生在“現在”,然而作者采用“回旋式”的敘述方法,將歷時地前后發生的5個故事,安排在共時地向尾聲前進,在最后一章每個故事都走向了尾聲。現在與過去交疊,過去與現在混合,形成一種立體性敘事。
這種立體敘事,除了時空上的獨特安排之外,還有“故事里的人物講故事,故事之中再套別的故事”的套盒法:例如伏屋講述與拉里達的故事,安塞爾莫講述利杜馬決斗的故事等,這些故事與其他故事產生有意義的映照。同時還使用“連通法”將不同人物發生在不同時間和地點發生的事件和環境連接到“綠房子”這個大故事中,從而構成一個新的整體。這些多角度、多層次的描寫手法,從多方面來反映現實。正如略薩自己所說:“觀察現實的角度是無限的,小說當然不可能一切角度都涉及。但是表現現實的角度越多,小說就越出色……我主張創作總體(立體)小說,即雄心勃勃地從現實的一切方面、一切表現上來反映它。”[2](P6)當讀者隨著閱讀不斷深入作品之中時,自然就會被這種新穎的結構,獨特的表現手法以及由此帶來的與傳統敘事截然不同的審美感受所吸引,并體會到參與創作的喜悅,作品本身的意義也在這種創作中不斷得到延伸和豐富。
三、謊言中的真實
“小說的真實性取決于小說自身的說服力,取決與小說想象力的感染力,取決于小說的魔術能力。一切好小說都說真話;一切壞小說都說假話。因為“說真話”對于小說就意味著讓讀者享受一種夢想;說假話就意味著沒有能力弄虛作假。”[2](P75)因此,優秀的小說并不是給我們講述故事,更確切的說,是通過它們具有的說服力讓我們體驗和分享故事。而優秀小說正是借助形式所產生的效果,使作品賦予一種不可抵抗的說服力,使小說的形式與內容成為一個完整的統一體。所以作者在同一或不同的敘述視角中跳躍變換時并不是無限自由的,而必須根據小說的說服力來統一。
作者為了盡量客觀公正的反映客觀現實,以“建造起一個幾乎與真實的現實同樣完整和多樣的現實”[2](P43),在作品中盡量把作者或敘述人對文本的主觀干涉或介入減至最低程度,在文中大量使用對話來講述故事。并且在對話中絕不會出現表達作者或敘述者的“我認為”“我覺得”等主觀評價的詞語,不管是一般直接引語、一般間接引語還是自由直接引語、自由間接引語,都只標出對話人物名稱和言語行為“說道”“問道”等。如伏屋與阿基里諾的回憶,眾人對利杜馬入獄原由的回憶,都使用了一般直接引語的方式。在人物視角上盡量采用多個限知視角,由多個人物輪流承擔敘述職能。胡姆受軍隊懲罰的事由嬤嬤、鎮長、鮑妮法西亞、警長、阿基里諾、伏屋與拉里達等人物視角各講一遍,在故事情節上并無重復,使讀者能夠立體地從不同視角理解人物故事。
“任何小說都是偽裝成真理的謊言,都是一種創造,它的說服力僅僅取決于小說家有效的使用造成藝術錯覺的技巧和類似馬戲團或者劇場里的魔術師的戲法”[3](P19)。對于略薩而言,他的“魔法”就是使時間視角、空間視角、敘述視角三者之間和諧配合產生內部連貫性。一方面將混亂的生活現實在小說中改造的有條有理;另一方面,將不同時空發生的各個事件分割、打亂、并列在一起,使人物發生在過去、現在和將來的多個片段,擺脫自然時間的束縛自由立體地顯現出來,努力接近生活“混亂”的原生態。由此,略薩在對創作現實真實性與藝術現實真實性的一致性中獲得了最高的成就,而被譽為“結構現實主義大師”和“結構革命的先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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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巴爾加斯·略薩.趙德明譯.謊言中的真實[M].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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