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龍,地處滇西北高原的三江并流腹地,是個多山、多河流、多民族的偏遠地區,其歷史淵源流長,早在西漢元封二年即公元前109年就有史料記載,名為比蘇縣;宋《大理府志》云:“瀾滄江上夜覆云霧,晨則漸升如龍”,遂更名為云龍。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雜居著白族、傈僳族、漢族、回族、彝族、苗族等二十個少數民族,各民族的婚喪嫁娶、生老病死、起房蓋屋以及民族節日都充滿了濃厚的民俗文化特色。在這些異彩紛呈的民族民俗文化中,尤以喪葬文化顯得尤為重要和各具特色,有著特別的地域特點和山地民族神秘的文化氛圍。占云龍大多數人口的白族,他們的喪葬文化也是尤為隆重、別具特色,尤其體現出這個古老民族對生者的厚愛和對死者的尊重,充滿濃郁的民俗文化特色。
白族對于自己故亡后的安排處置尤其重視,他們講究葉落歸根,對生命歸宿的共同愿望就是死在家里,這樣才能得到安逸,與祖先同歸。同時,他們對死亡堅信“前定死,后定生”的理念,當死亡來臨之際,不悲觀、不傷感,坦然面對死神的降臨,豁達地面對死亡。五千多年的文化積淀,使白族人樂天知命,把生死看得很淡然,甚至于超然。許多年過花甲的老年人,都信守著代代相傳的關于死亡的征兆,他們會在親朋聚會閑談的時候,有意無意地談起自己的一些夢兆,如夢見祖先坐轎來接自己回去,家無喜事卻門庭盈客等,來暗示親友自己恐怕命將不久,希望自己的親友在心理上有所準備;同時也暗示子孫可以開始著手準備自己的后事,尤其是喜歡在生前看到自己的壽木(也叫喜房)、衣冠(亦即壽衣)、琴床、生基等都置備齊全。
白族人對壽終正寢看得很重,俗語有“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客”、“七十四,八十一,閻王小鬼來叫門”。因此,到了一定年紀的老人,一到古稀之年,就開始考慮自己的身后大事了,一旦感覺自己生命將不久,哪怕在千里萬里之外,哪怕行動不便,舉步維艱,也要千方百計趕回自己的出生地,以期葉落歸根,壽終正寢。倘使死在外面,就不能葬入祖塋,這對白族人而言,無論是生者還是死者,都是大不幸。因此,一旦家中的老人到了生命垂危的時刻,子女、至親就會聚集在老人身邊,鄰里親朋也會不約而同地前來看守老人,一則慰藉老人,二則送一送老人。一旦老人行將咽氣,親族中的長者就會把子女們早已準備好的寶氣(碎銀外裹糖,狀如花生大小),按子女人數(一人一粒)喂給老人,邊喂邊告訴老人某某(子女名)給的寶氣,寶氣喂完,老人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人世。
白族人講究死者為大,蓋棺定論。因此,人一死,生前的一切恩怨情仇皆一筆勾銷。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吊唁者,都把裝棺入殮的過程看得至為神圣而隆重。
白族人死后,在裝棺人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趕快請來死者的后親娘家人。死者后親到了以后,確認死者生前子女孝順,享盡晚福,屬于壽終正寢,然后,在子女的請求下才允許裝棺入殮。而在入殮之前,死者的子女必須在村民或親友的攙扶下,帶上點燃的香、硬幣、蛋殼和盛水的器物,到臨近的溪水中打來潔凈的水來給死者沐浴凈身。在裝棺的過程中,死者不能帶動物的毛和鐵器制品,否則死者的靈魂會不安寧。凈身沐浴之后,親友們給死者穿戴一新,并將兒女早已備好的琴床等物品發送給死者,把死者從頭到腳打扮一新,這樣就可以體體面面的去見列祖列宗了。一切妥當后,村里的“島兮”就會給這個新亡靈進行床祭。其內容大都是叮囑亡靈要走正道,不要拖累親人、朋友前往陰間等等。之后,前來幫助的村民方將死者放入潔凈的棺木中,并念起世世代代口傳心授的咒語。至此,入殮儀式完畢,蓋棺定論后,棺木停放在正房堂屋中,至此,方可開始白族喪俗中隆重的守靈備喪活動。
守靈備喪,即吊喪祭奠。是一個重要的喪葬活動,這一過程,是喪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喪俗禮儀的核心。由于云龍白族有五千年的悠長歷史,而且,白族又是最早接受漢文化的一個民族,因此,在祭奠過程中,既有濃郁的民族特色,又具有漢文化的一些特點。
守靈,是活著的人們對死者寄托哀思的一種方式,自死者入棺后,孝子賢孫們就必須身著孝服以男左女右為序日夜不息地守在靈柩兩邊。一者和死者的靈魂在家中作最后的廝守;二者要不斷地以叩跪的形式答謝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三者防備貓狗進入靈堂。白族人認為,倘使貓從靈柩上跳過或狗從靈柩下穿過,死者的靈魂會不得安寧。這種古老的傳說,暗含著對死者靈魂的尊重,也暗示著活著的人希望死者的亡靈早日升入天界,是后人對先人的一種美好的祝愿。守靈者在出殯之前,每晚到五鼓雞鳴時,都要敬備香燭茶酒祭奠死者的亡靈,撫棺哭吊,直到出靈上山安葬的前夜。此外,白族人在死者靈柩安放好后,要在靈柩前安放一盞長明燈,以慰死者的亡靈,長明燈,意即此燈一經點燃就不能熄滅。因此,守靈的孝子賢孫的另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要護好長明燈,不斷往燈碗中添香油,直到出喪為止。
白族人信奉死者為尊,入土為安。因此,一般守靈的時日不長,一旦裝棺入殮后,就開始有序的治喪活動。這一過程中,四鄉八寨的鄉鄰們都前來幫忙。為了喪事程序的完整有序,當家的孝子要請一位本村寨通曉喪事程序的禮賓大司,也稱提調、總理來統籌整個喪葬活動。禮賓大司是一個十分盡職盡責、無私奉獻、吃苦耐勞、受人尊敬的公眾人物,不論死者家中貧窮與富貴,他都會盡心竭力、忠心耿耿地把喪葬活動主持得有禮有序有節而且隆重,就像電影導演精心導演自己的每一部作品一樣。
白族人喪事活動的備喪,滲透著許多文化元素,諸如靈牌、引路幡、扎幡以及紙扎的棺槨和獅、象、鹿、馬、金童玉女等。其中,最能體現漢文化特點的,是挽聯的書寫,每一幅挽聯都寄托著后人對死者不盡的追思,解讀著死者生前的品德操行,也讓活著的人領悟到白族人對生榮死哀的理解。
吊喪活動中,最能體現白族民俗文化的一個重要儀式的是打歌。打歌是白族喪事文化的精華部分,在云龍白族喪事活動中,打歌是必不可少的環節。這一活動,對亡者是引領曲,開路的挽歌;對活著的人們,則是以忠、孝、禮、義、悲、恤、娛為主題的勸世長詩。由于白族后來沒有文字,因此打歌藝人都是世代口傳心授的民間藝人,這些藝人文化水平不一定很高,但都是聰明智慧、記憶超強的能人。他們打歌的歌詞不僅有傳統的由先輩們傳承的古曲古歌,也能與時俱進地編撰一些現代禮儀、社會風尚、道德品行的新歌詞。更有一絕的,是他們能根據死者生前事跡及死者家中的現實生活和孝子賢孫們的所作所為現編現唱,而且都能合仄押韻(一般以三十六韻為一曲)。打歌時,主人家都要想方設法請到高超的民間藝人,白族人稱之為“歌姆”,意為打歌的領唱人;同時,各村寨都有一些追隨者來和唱,白族人稱之為“歌子”。打歌的歌詞,除了個別詞借用漢字外,一律都用白族的語言語韻語調詠唱,歌聲清越,余音繞梁。唱者動情,聽者情動,就連過往行人也會駐足傾聽,忘了行程。吊喪的活動隨著打歌者的吟唱一浪高過一浪,使得吊祭活動高潮迭起。就白族人而言,吊喪活動越熱鬧越是意味著主人家人緣好,越熱鬧越表明喪事活動地隆重。孝子們雖然心中悲戚,但都希望熱鬧隆重的把老人送上山,以此來表達對死者的尊敬。
善待死者,緬懷亡靈。為了做到盡善盡美,在祭奠活動中,白族人還要請經師念經超度亡靈,這與漢文化中請和尚道士念經超度亡靈的儀式大同小異。
諸事完備,出殯之前,家主要宴請賓客,以答謝鄉鄰。喪宴不求豐盛,不講攀比,但求吃飽即可,一般以四葷四素為宜。倘使死主高壽,則主人家要備足充足的碗。在白族人看來,高壽老人喪宴上的碗,象征著福祿壽之意,因此賓客吃完飯后都會悄悄將碗帶走,而孝子也樂意客人這樣做,雖是一個普通的碗,卻是孝子家德、家風、為人、聲譽的體現,事后必將為世人津津樂道。
喪宴結束后,出殯的時刻到了。孝子賢孫們在靈前吃完最后的喪宴后,大禮賓司一聲“起喪”,門外便鞭炮齊鳴,靈前哭聲震天,幫忙的壯勞力們便用手把靈柩從靈堂抬到路中心的長凳上安放、捆扎好,所有的孝子賢孫先男后女、先長后幼,再次在靈之前哭喪。此時,送喪的儀仗隊已準備就緒。送喪的隊伍,插生香(即引路香)的走在最前,依次是紙傘、錢樹、獅、象、鹿、馬、金童玉女等儀仗隊,然后是孝子賢孫、靈柩,最后是長龍般的送喪鄉親。人越多越好,越多越熱鬧,展示著一個家族的興旺和死者生前的為人處事的成功。本宗族有人設路祭的又略停留行路祭。快到墳地了,取一略平地歇喪,靈柩下放剪刀叉狀的一對生香,親戚朋友則急忙遞煙敬酒,應子弟之份,成一家有事百家忙之禮。
過后,孝子賢孫從鄉親手中接過木棒,將靈柩抬入死者的棲身之所,同歸先祖。而后便開始了回靈與下葬。在回靈與下葬過程中,孝子留一人參與下葬外,其余的一律即刻回靈。主事孝子接下回靈牌,用一對生香挾著抄原路返回,不得回頭、不得同別人說話,其余人跟隨其后。回到家,香茶酒禮叩跪祖宗堂前,喪事導師讀安靈文之后,安置好靈牌,然后走下屋樓,回靈完畢。而山上的安葬隊伍,等到擇定的下葬吉時到了,即鞭炮齊鳴,孝子則在墳前向鄉親們叩頭致謝。此時,下葬儀式開始,清理完里井內室,然后把紙傘、錢樹燒在井中,白族人稱為熱井,留下花圈裝點墳塋,別的燒于石王處,靈柩順著竹桿滑入里井,擺正后拆去木,反填土、夯緊、下葬完畢。而后,所有幫忙的人返回家主家中,至此,一場熱鬧而又隆重的喪葬禮儀便結束了。
通過對云龍白族喪事文化、喪葬習俗的解讀可知,云龍白族不光追求生命活得滋潤有味,而且同樣追求死亡的孝究。一代代的生命里,充滿著對人性、天地、自然的敬畏和關愛,執著、追求著天人合一。喪葬文化是云龍白族農耕文化和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患難與共是白族人文精神的主題,以獨到的娛神、娛人為內容,融入歌舞祭祀,傳承著白族人民兩千多年的歷史、宗教、民俗,達到了人文自然的統一,在完美的喪葬中保持它的生命的神性,追求人性生命的本真。
責任編輯 彭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