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乃蔆,畢業于臺灣大學政治系,后前往華盛頓大學攻讀歷史學碩士和博士學位,并取得了紐約大學Stern商學院文憑。完成求學之路后,曾在高校教授東亞歷史課程,此后在Knight Ridder Newspapers 報業集團和路透社任記者,并出任路透社上海特派記者,跟蹤報道中國入世進程和國企改革;2000年8月加入香港大學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承擔財經新聞相關課程的教學工作;2002年任《南華早報》駐京記者;現在主持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全球財經新聞項目。著有《國際財經新聞知識與報道》一書,并在多家著名財經媒體開設有專欄。
編者按:中國經濟地位在世界經濟框架中地位的提長,使得對于中國的財經報道具有了超強的需求,所以以經濟領域的變動作為報道要務的財經記者的重要性也早已經凸顯,這也是一種千載難逢的發展機緣。而對于財經媒體專業化發展的歷史相對短暫的現狀來說,中國財經記者自身的素質與市場對于財經新聞需求產生了較大的落差,所以提高財經記者的素養時不我待。當然,財經新聞具有的持久的魅力和價值,也會吸引一批批有著強烈責任感的卓越新聞人投身其中。
——本欄責任編輯 王文娟
“中國真正意義上的財經媒體的出現不過是最近十數年的事情”,10多年來,傳媒產業版圖發生重大變遷。在20世紀90年代初,伴隨著我國證券市場的誕生和成長,《上海證券報》(1991年6月創刊)、《中國證券報》(1992年10月創刊)、《證券時報》(1993年11月創刊)三大證券報先后創刊,成為中國證監會、銀監會和保監會指定披露上市公司信息報紙。憑借專業、權威的新聞報道,這三大財經報紙在中國資本市場樹立了較大的影響力。之后,《中國經營報》、《21世紀經濟報道》、《經濟觀察報》、《財經》等為代表的新財經報紙雜志的誕生意味新聞理念、市場觀念、報道方式、運作模式等方面,中國財經媒體開始朝向市場化、專業化方向演進。2006年之后興起的牛市吸引了大量中小投資者進入股市,財經信息和知識成為尋常百姓家急需的媒體內容,于是,各大報紙紛紛辟出專版刊登財經信息,電視和廣播辟出專門的頻道和頻率播放財經節目,而網絡傳媒也常把“財經”作為重要網絡內容作為吸引網民的不可或缺的手段。同時,一批新的財經媒體橫空出世,有新辦的,也有轉制的,還是資本運作下產生的。傳媒產業版圖的變更也在深刻地改變著中國社會。伴隨著中國財經媒體的興起,一批專業化的財經記者的群體應運而生。這一職業化的財經記者群體所生產的新聞報道向全球及時傳播著中國市場經濟所帶來的種種最新變化,專業化的報道本身也在改變著中國社會,如2000年《財經》雜志報道的“基金黑幕”便是捅開了中國資本市場運營中諸多問題的冰山一角。同時,財經記者群體的成長還對中國記者的整體素質產生了重大影響,講求專業化的采寫水準、體現負責任的傳媒精神已經成為財經記者最基本的素養——這同時也輻射到整個中國記者的群體,使他們受到切身的影響。
自中國近代報業產生以來,專業化的財經記者并沒有真正成為氣候,這是由時代所提供的條件和現實需要所決定的。而新世紀第一個10年來以來,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所帶來的中國財經媒體勃興而催生的職業化的財經記者群體的崛起,可以說是近200年來中國新聞事業發展中所呈現出的獨特風景,這一風景的展現與進入新千年前后中國財經媒體的迅速發展根莖相連。新千年前后成長起來的專業性財經媒體可以說是新型的,因為它們基本上采用了完全市場化的運作方式。市場化的運作方式使得財經媒體對于受眾的認可度產生了空前的期待,所以為受眾認可的專業化的、負責任的財經報道就成了實現期待的重要籌碼,在這種情況下,媒體對于高水平的專業財經記者需求便不可避免。
專業化的財經報道對于中國的記者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新事物,于是向西方幾近成熟的財經報道的理念和方式學習,則成為勢在必然的事情。在此種情況下,調查性報道、預測性報道、解釋性報道、華爾街日報體等被引入中國新聞界。時至今天,從形式上看來,中國的財經媒體越來越向老牌的《金融時報》、《華爾街日報》看齊了。但是,與西方的財經媒體記者相比,中國財經記者所面對的報道對象所處的制度現狀及發展水平,如中國資本市場發展的稚嫩現狀,投資品種少,所以財經報道的專業化的難度也相當不同。
今天中國的改革進入新階段,即“改革走到今天,需要對各種利益關系進行一次梳理。不厘清利益關系以及相應的分配機制,改革就難以真正推進,也無法真正實現‘調結構’與‘可持續’”。人們普遍認為,中國要實現可持續的發展,在今后十年必須要面對的現實問題是:沖破“中等收入國家陷阱”,真正進入可持續發展的良性軌道。同時,中國與世界的聯系越來越密切,因為當中國站在全球的角度配置金融、資本和資源要素時,中國與世界的利益關系將更為深入,其風險入也會更高。所以,中國的經濟環境以及持續發展的使命就再一次以全新的面目呈現在世人面前,這當然也把新的報道使命提交給中國的財經記者。中國的財經記者當以何種素養和意識去擔當歷史賦予的使命?就此話題,筆者對周乃蔆博士進行訪談。
趙智敏:10多年來,伴隨著中國財經媒體的興起,一批專業化的財經記者群體應運而生。這一職業化的財經記者群體所生產的新聞報道向全球及時傳播著中國市場經濟所帶來的種種最新變化;專業化的報道本身也在改變著中國社會,如2000年《財經》雜志報道的“基金黑幕”便是捅開了中國資本市場運營中諸多問題的冰山一角。能否對中國當前的財經記者的群體素質加以評價?
周乃蔆:財經媒體沒有準入門檻,各式各樣的記者都可以說“我是財經記者”,這和國外的情形相似,所以良莠不齊是必然的。我們所關注的素質是集中在高端有影響力的媒體,這些記者的一般素質都不錯,也許因為這個領域發展得太快了,在編輯層面有些趕不上,不該出的錯誤,在把關人的疏忽下就登出來了。這是一個積累的過程,等到現在的記者逐漸成熟為編輯時,就能改變這些現象。
趙智敏:據《華爾街日報》、《日本經濟新聞》等國際財經大報的高層介紹,打造一個財經記者通常需要8年,培養一個政治記者需要3年,培養社會新聞記者只需1年。而中國的一些知名的財經類媒體如《經濟觀察報》等也認為一個成熟的財經記者的成長需要至少5年的時間。您對這些說法有何看法?
周乃蔆:我上面說過,財經記者沒有準入的標準,這種8年之說沒有太大的意義。聰明的記者,學習得快,加上實踐,很快就上手了。現在美國最炙手可熱的財經記者Andrew Sorkin,出生于1977年,大學畢業后就當上紐約時報的財經記者,27歲寫專欄。這些年來他寫了不下2000篇稿子,其中有120篇登載在紐約時報的頭版,他難道是經過8年考驗才算得上是財經記者嗎?請問國內《財經》雜志當年做銀廣夏和基金黑幕的記者都是有8年經驗的記者嗎?我認為這種說法通常是已經入門的人自抬身價,忽悠門外人。為什么時政記者就能3年成才?社會新聞記者1年就夠了?從業時間的長短不能衡量一個記者的本事,在大新聞機構里幾十年混到退休也混不出什么名堂的人多得很。
趙智敏:人們普遍認為,財經新聞采編人員應具有較強的多學科專業知識背景、復合素質與技能、良好的新聞倫理與職業道德,您如何看待?
周乃蔆:的確,財經新聞采編需要一些專業知識,這些多半可以邊做邊學,世界變化得快,即使在學校學了不少經濟和會計知識,還是要不斷的學習更新。至于職業道德,因為金錢的腐蝕性很強,財經記者一定要守住底線。
趙智敏:財經記者的知識結構有什么特殊要求?在當前中國的大學財經新聞教學中,如何能夠盡可能更好地滿足此方面的需求?依據當前中國高等教育以及財經媒體發展的現狀,是否存在著一種更合理、更科學的培養財經記者的模式?
周乃蔆:財經新聞記者,首先是記者,其次才是跑財經的記者。現在受到新媒體的沖擊,新聞運作的節奏加快,國內外皆然。編輯部不能像以前那樣老木匠師傅帶徒弟,手把手地教新進記者,都想拿來就用,所以學校就負擔起培養財經記者的責任。
知識結構上最基本的是要有經濟學和會計學的基礎知識,懂得一些統計學的原理,其他按著跑口的需要再增加相應的貨幣政策、行業知識。我們在課堂上為他們打個底子,至少在起跑線上,給他們一些優勢。在學校里,財經新聞到底還是非主流,有人批評它“銅臭”味太重,不合乎崇高的新聞理想。其實在中國,財經常常是政經,國內學生想從事財經新聞多半很有理想,憧憬著見證中國轉型,推動社會進步。新聞系出來的學生經常被詬病為眼高手低,所以我們要訓練他們不但有理想,也要上手快。
趙智敏:具備什么樣的條件才能稱得上一名合格的財經記者?而一位優秀的財經記者應該具備何種理想范式?你認為今天阻礙財經記者成長的障礙有哪些?與西方的財經記者相比,中國的財經記者所面對的報道對象所處的制度現狀及發展水平不同,比如中國資本市場發展現狀稚嫩,投資品種少,所以財經報道的專業化的難度也相當不同,您如何認識?
周乃蔆:財經記者是磨練出來的,基本的素質和跑其他口的記者一樣,要有好奇心,有好的文字功底,還要有毅力,臉皮要厚,不怕受挫折。我已經講過國內有志做財經新聞的學生不缺乏理想,他們發展的前景是廣闊的,我不覺得有特別的障礙,事實上在財經這個領域,管制是相對寬松的,要不然也出不了目前的一些優秀記者,還有這個領域的國際化程度很高,記者們的外語程度好,經常看《金融時報》等國外財經刊物,學習人家的長處,進步自然比別的領域要快。
中國資本市場的發展是個新舊交叉的過程,正是給財經記者施展才華的地方。投資品種少,不表示沒有東西可寫。就在這么少的投資品種上,財經記者還寫得不到位,前幾天看到洪晃抱怨理財產品把她幾乎搞成無產階級,咱們的財經記者之前怎么沒有好好報道一下這些產品的性質?
趙智敏:美國財經媒體成長的歷程如何?今天已經到了一個什么樣的階段?都是什么樣的人從事財經新聞工作?對財經記者素質的要求如何?您有著20多年的在國外媒體做財經報道的實戰經驗,在您看來國外的優秀財經記者與國內的財經記者的素質有著怎樣的不同?有哪些是值得我們國內的財經記者學習的?
周乃蔆:美國像我們今天看到的財經媒體起步是在上世紀70年代后期,并非有些人認為是19世紀的產物。此前,除了老牌的“財富”雜志和“商業周刊”和“華爾街日報”外,財經報道并不專業,經常和體育版共成一疊,財經記者在同行眼中的地位很低。在華盛頓的記者團,對財政部沒有興趣。
到了20世紀90年代,完全改觀。時代背景因素很多,通脹、退休法令改變等等,促使金融產品的發展,于是要有記者來解釋這些產品的性質和風險,財經記者多半是一般記者跑財經口,邊跑邊學,主要的素質就是要有些數字觀念,細心,文筆能把枯燥的消息寫得生動一點,就差不多了。后來進入這個領域的優秀記者增多了,在競爭中提升素質,好記者很搶手,這也有激勵的作用。不過,還是沒有所謂的門檻,同業中有經濟金融專業、法學博士等,但是也有些大家佩服的記者學歷并不怎么樣。總之,一個記者的成敗完全看表現。有學歷,不能勤奮采訪報道,也沒有用。國內比較在乎教育背景,這是文化國情不同。
趙智敏:西方媒體的財經記者在報道中國時常會以何種視角?這是否是刻板成見?其原因何在?
周乃蔆:西方媒體關注中國宏觀經濟運行,政策變化,人民幣匯率,外貿,大公司上市,滬深股市,原油大宗商品進口,信息技術的發展,無所不包。財經報道不像時政報道,偏見較少。
趙智敏:專業化的財經報道對于中國的記者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新事物,于是向西方幾近成熟的財經報道的理念和方式學習則成為勢在必然的事情。在此種情況下,調查性報道、預測性報道、解釋性報道、華爾街日報體等被引入中國新聞界,諸如“華爾街日報”體近年來在中國大陸非常流行,借鑒這種寫作方法成為諸多中國財經記者規避報道呆板、乏味的重要手段,您如何評價?
周乃蔆:在美國沒有所謂華爾街日報體,你去問問《華爾街日報》的記者編輯,他們都不知道有這個體。這是國人在學習時簡化出的一個模式。布隆戴爾的原書叫做“特寫的藝術與技巧“,翻成中文變成了“華爾街如何講故事。” 我認為講故事多元化是件好事,可是形似而不神似,看來更像穿西服的農民兄弟,而且為了講故事,虛構出些故事很無聊。國內杰出的財經作品并不見得采用這寫法。
趙智敏:當前我國的財經媒體可謂高速發展,但是卻尚未出現像《華爾街日報》一樣有世界影響力的財經媒體,正如有人所說的“就數量上來說可以說是‘爆炸性增長’,但是從質量上來說還有不小的提升空間。”與發達的國家相比,中國的財經媒體發展處于怎樣的層次?
周乃蔆:我常勸媒體的朋友淡化一點“華爾街日報“情結。《日本經濟新聞》每日銷行量超過300萬份,《華爾街日報》是186萬份,《金融時報》是40萬份。以《日本經濟新聞》為例,100多年來扎實報道、為日本工商業在國內國外供給最有用的消息、數據庫、研究資料。作為日文報,它不可能成為《華爾街日報》,管理層也從來沒有想做《華爾街日報》。國人應該仔細的學習這個榜樣,不必舍近求遠。自己功夫扎實了,自然可以和國際接軌。
趙智敏:要提升財經媒體的整體實力和質量,財經記者是最根本的一環,財經記者專業素質不高也常為人詬病,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什么?您認為現階段中國龐大的財經記者這個群體里,真正有水平的優秀的記者占到多大的比例?
周乃蔆:財經記者本身寫給精英讀者群的,各國的數量都不是很多。我們要仔細定義什么是財經記者,不是任何報道和錢有關的新聞就是財經新聞,我不認為精品購物指南是真正的財經刊物,但是它所屬的《中國經營報》是一份財經刊物。 財經刊物有各種各樣的報道,像是股市收盤報告之類,或是某公司派發股息,都是重要的信息,一般記者稍微經過培訓就可以上手,不必好高騖遠。大型深度報道當然要有很“給力”的團隊,國內也不缺少這類人才。
趙智敏:中國資本市場已經走過20多年的歷程,財經媒體也不斷推動著我國資本市場的完善,請問,打造透明的市場環境,中國目前是已經達到,還是尚未達到,還有有多長的路要走?這又對我們的財經記者提出了怎樣的要求?
周乃蔆:中國市場遠遠沒有達到基本的透明度,除了政策、法規環境外,還有各方面軟件的基礎建設,如債券評級系統,會計、審計、稅務金融業服務,公司企業如何與媒體打交道等等,要走的路很長。財經記者是事件的記錄者,轉型過程的見證者,充實專業知識固然重要,但是最重要的是實踐,路總是人走出來的。
趙智敏:伴隨著我國經濟實力的提升和資本市場的日趨成熟,培養更優秀的財經記者對于中國經濟是一個刻不容緩的任務,一名優秀的財經記者的最佳的成長路徑是什么?
周乃蔆:先做一名尊重事實的好記者,有責任心,對讀者負責,其他都好學。
趙智敏:不同的時代對于財經記者素質的要求會有所差別。今天,在全球化的時代,而且中國經濟總量已經躍居世界第二,中國財經記者如何向世界報道中國?面臨“十二五”展開后新的經濟目標,時代對于財經記者又提出了什么樣的要求?在今天這樣的時代里,一個優秀的財經記者應該具備哪些基本素質才能夠擔當起財經報道的重任?
周乃蔆:財經記者向世界報道中國要有全球視野,中國人認為很重要的財經新聞不一定有國際市場,某個央企老總如何睿智之類,外國讀者沒有興趣。十二五是重要的經濟轉型,財經記者要拿準時代脈搏,實話實說。財經記者不能浮躁,專業素養是一個不斷虛心學習的過程, 天道酬勤,一定越做越好。
趙智敏:中國目前的地方性媒體活躍著眾多的財經記者,對于他們來說,報道區域經濟的變動、向世界介紹區域的面貌是其天然的使命,那么對于這些記者來說來說,如何處理好全球化與地方化的關系?以河南省為例,你認為這里的財經記者的優勢何在?如何發揮?
周乃蔆:從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各國對全球化都有更冷靜的思考,中國顯然是全球化的受益者,但是不要忘了全球化的不少負面效果。在國內,中央與地方在經濟發展存有張力,這些報道沒有簡單的公式。
河南是中原糧倉,深度報道水利、農業、城鎮化對耕地的影響,反過來,世界氣候變暖對于糧食生產,外國轉基因谷物對傳統農業的沖擊等等,有寫不完的好題材。
周乃蔆博士從事財經報道二十余年,先后任職于路透社、香港南華早報,曾參與能源、外匯、股市、債券、期貨、新興市場等主題的報道,后來又在著名高校從事多年財經報道的教學與研究工作,所以她的一些觀點會對今天志于財經報道的記者有著重要借鑒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