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邊城》為代表,沈從文構筑了湘西世界。湘西作為特定的文化氛圍,折射出了沈從文的文學理想。同時也在其中流露出了一個智者對鄉村文化的思考,以及其中包含的情感與理智的矛盾掙扎。
【關鍵詞】湘西世界 邊城 人性美 矛盾情愫
中國現代文學史著名作家沈從文,以一個“鄉下人”的姿態,怦然闖入中國現代文壇,充分發揮自己寫鄉土人情的優勢,以其清雅、沉郁的筆調虔誠地構筑了一個美麗而遼遠的、富有少數民族特色的藝術世界——“湘西世界”。
一、湘西世界概貌
湘西作為一個亦真亦幻的藝術世界,是沈從文心中的一方凈土,他將自己全部的愛都獻給了這片讓他魂牽夢縈的土地,這里是他馳騁情懷、弘揚美好人性的理想世界。湘西的風俗人情,民間流行的未經加工的習慣性的文化形態,經過作者典型化后,都成了他創造藝術形象的表現形式。他筆下的湘西、沱河、邊城,處處都透出盛世的祥和與靜謐;那些躍然筆端的水手、艄公、青年男女們,始終飽含著純樸、善良、正直的人性之美。“人性美”是沈從文湘西世界的核心與精髓。筆下湘西人的生活是封閉的,這里的鄉村田園遠離了現代文明,帶著濃重的民族特色烙印,湘西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不問世事變遷,仿佛活在陶淵明的世外桃源中。劉西渭曾說:“這些可愛的人物,各自有一個厚道而簡單的靈魂,生息在田野晨陽的空氣。他們心口相應,行為思想一致,他們是壯實的、沖動的……對于生活沒有過分的奢望,他們的心力全用在別人身上,成人之美。”[1]這是對沈從文筆下的湘西人的最好概括。
二、《邊城》中作者的渴望與哀傷
《邊城》一直被奉為沈從文湘西文化作品的代表作。它有機融合茶峒邊地獨有的自然風光和鄉土人情,描繪出一幅地方民族特色的風情畫。生活在湘西的“鄉下人”依然固守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生活方式,終年與山與水與土地為樂。在《邊城》里,沈從文再現了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2]邊城里的人們無論是秀外慧中的翠翠,還是重情重義的天保儺送都透溢著人性之美。他用他的“溫愛”和“牧歌的諧趣”使《邊城》籠罩著理想的色彩,幻化出一幅只應天上有的美妙人性畫卷。《邊城》中山水的奇峻旖旎,人物的敦厚善良似乎淡化了現實中的階級矛盾,但很顯然,《邊城》也反映了作者對于這種人生形式是否能夠依然保持和發揚的深深憂慮和矛盾情愫。
1. 對于“未被實現的愿望”的強烈渴望
20歲的沈從文抱著“為人類的未來去設想”的愿望,告別了湘西故土。前往大都市,尋找全新的生活,期盼著實現自己美好的夢想。然而,都市的經歷并沒有使他美夢成真。初來乍到的沈從文受盡了衣食無著的困頓和他人奚落的冷眼,使他感到自卑,與城市格格不入。他曾說:“我永遠不習慣城里人所習慣的道德的愉快,倫理的愉快。”[3]他看到都市生活中已徹底消融了鄉村田園般的美好,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利益交割,冰冷的現金交易成了人與人之間唯一穩固的聯系。當日他離鄉背井追逐的都市美夢狠狠地給了他一記悶棍,他始終是游離在都市生活圈之外的“鄉下人”。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未被實現的愿望,具有極為可怕而強大的力量。在大都市的“混跡”中,他當初要擺脫愚昧和野蠻,并實現現代文明的強烈愿望徹底落空了。但對于“未被實現的愿望”的強烈渴望卻猶如魔咒一般,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不曾褪去,它牽動著沈從文的心、眼、手,讓他在理智的折磨中仍選擇去塑造他的希臘小廟,迷戀那似水中花、鏡中月的湘西世界,并將“人性”供奉其中。很顯然,沈從文試圖通過《邊城》這樣的故事來展示一種我們曾經擁有又曾背棄的人生形式,一種只屬于人的真正的生命形式,這種生命形式表現出對真、善、美的追求,對自由的熱愛與崇敬。這個世界相對于都市世界來說,是相當純凈而美好的,“美不在生活,而在生命。”《邊城》就是沈從文用來排解遺憾,寄托理想的人間樂土,世外桃源。
2. “渡船”與“碾坊”的對決
在沈從文的鄉村作品里,幾乎一切人生形式都是“不悖乎人性的”,正如《邊城》開頭部分給人一種輕松感一樣,仿佛一切的美好就是事實。然,沈從文畢竟是覺醒的,當理性主宰他的頭腦時,他清醒地意識到這“美好”只是一種短暫的情感催眠。他當初之所以逃離鄉村,正是因為感受到了湘西文化的凝滯與落后并毅然選擇出離和反叛。湘西文化孕育了他,但鄉村文化的落后和愚昧使他充滿困惑和迷茫。與此同時,都市文明的未知性卻給了他無限的誘惑,掌握自己命運的沖動和急切向往,使他在朦朧的覺醒中意識到“出路”就在跳出湘西和融入都市,從而實現他的個人理想。當他重新把愿望寄托于鄉村文明時,也清醒得看到傳統湘西世界已然受到都市文明的同化和滲透,使它失去原有的本性,打上了物欲的烙印。作品試圖展示一個人人平等的表象,仿佛獨此一隅沒有貴賤之分,貧富差異,但我們從作品中依然看到商品的自由貿易必然帶來了貧富差異和拜金主義。在《邊城》中,有誰不明白碾坊的意義,又有誰不羨慕“一無所有”的老艄公家能得到“有錢有勢”的順總家的提親。這些都足以證明現今湘西人的價值觀。源于生存需要的物質壓力最終造成了純樸湘西人們人性的變異。沈從文雖通過小說固執地標榜著湘西的淳樸民風,極力贊美他們輕利重義的可貴品質,但從《邊城》里我們仍看到物質當前造就人性屈從的事實。
在《邊城》中作者塑造了一個湘西傳統勞動人民的典型——老艄公。他幾乎具備了所有傳統勞動人民的美德——善良、勤勞、敦厚、輕利、重義、幾分與人無害的狡黠。但在作品中,這位傳統純樸之至的老艄公也感受到物質利益的影響并默然認同。當人們稱贊孫女翠翠能干時,他回答:“有什么福氣?又無碾坊作陪嫁,一個光人。”對于現實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當然更多的是無可奈何。這也正是沈從文的無可奈何,對于原有的邊城人們美好品德無形流逝的無可奈何。
3. 理性審視下的哀傷情緒
現實湘西世界的變化留給他的是一種無法擺脫的沉重和無可奈何的哀傷情緒。作品《邊城》從一開始的樂觀、輕松,到繼起的凝重、沉悶、壓抑的情緒變化,就是作者由情感自我走向理性審視的心路歷程。從情感上講,沈從文對于故土湘西愛得深沉,過去那讓人感到快樂輕松的“邊城”仍清晰地存留記憶里,因而他懷著重塑新的人生形式的愿望,在《邊城》中極力描繪人性的美好,并希望它永存下去;在理性的審視中,沈從文發現“邊城”已今非昔比。他企圖要拯救它的本來面目,因為那是他的終極牽系,承載著他對于美好人性與人生形式的所有寄托與向往,但在理性審視中他發現一切已然成了不可逆轉的事實。
最終在意志的嬌縱與對決中,他選擇了接受古老湘西的逝去。正如他自己所說:“一面寫一面總仿佛有個生活上陌生、情感上相當熟悉的聲音在招呼我‘你這是在逃避一種命定。其實一切努力全是枉然’。”[4]我們強烈地感受到,那透過《邊城》四溢開來的哀傷情緒是極為濃重的,這也正說明了這個終極牽系在沈從文心中的分量之重和他放下自我執念時的無比苦楚。《邊城》表現的是作者的情感與理智、理想與現實在湘西世界中感受到的矛盾的直接展示,也是他情感自我與理性審視兩難心境的承載體。他努力試圖從《邊城》中求得一份心靈慰藉與解脫,而清醒的現實認識,又使得他在短暫的寬慰之后,留下了更深的慨嘆。
【參考文獻】
[1]沈從文. 邊城. 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
[2]凌宇. 從邊城走向世界. 岳麓書社, 2006.
[3]肖華論. 沈從文作品中鄉情與理性的沖突. 常州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26):50-53.
[4]俞冬偉. 沈從文文化選擇的兩難性. 浙江師范大學學報, 19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