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修姻緣,暗渡紅娘 \t\t

1

七月初七，月老廟前行人如織。心心相印者求著此生因緣美滿，有緣無分者求著來世可以執手，自然也有一些人，專門來此湊熱鬧的，因為七夕廟會是城內的盛事之一。

當然還有另外一些見不得光的來客，他們出現的目的，便沒有這么簡單，譬如，躲在樹上的二位，若非此刻隱著身，只怕早已經被一群人圍觀了。

“荷花開后西湖好，載酒來時。不用旌旗。前后紅幢綠蓋隨。畫船撐入花深處，香泛金卮。煙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歸?！逼渲幸晃话滓屡优d致勃勃地哼完這段詞，笑瞇瞇地轉過頭問身邊的青衣女子道，“如何，小碧，是否有大師風范？”

她的話音才落，小碧便吃吃笑起來：“瞎說，這里不是西湖，你也享受不到美酒笙歌?！?/p>

白衣女子興致大減，訕訕道：“你一棵小樹苗懂什么詩詞，對牛彈琴！”

小碧被鄙視了，也不甘示弱反駁道：“切，白花花，你不也只是一只兔子，兔子精。”

白花花不悅道：“我可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只兔子?！?/p>

“喲？才到人世走了一遭，就忘了自己有幾兩重了！”小碧扳回一局，心里覺得甚爽。

白花花漲紅了臉，原想反駁，可是張了半天嘴，硬是將脫口而出的話轉了個方向：“你這棵死樹苗，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嗎？還敢頂嘴！”

小碧絲毫沒有懼怕之色，反而露出鄙視的眼神：“太上老君說讓你渡一個人方能成仙，看看你現在，都給你指點方向了，結果你連人家的影子都沒找到，日后就算上了天庭，也是個糊涂仙人！”

白花花氣得牙癢癢，這棵小樹苗是她無聊時種的，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運，竟然也跟著修出了人形，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名義上是丫頭，實際上比主子還霸氣。她決定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誰知手上的咒才捏到一半，就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只一瞬間，便認出此人正是她要渡化的對象，裴仁和。

只見他夾著一把傘，穿梭在人群之中，眉頭深鎖，略有所思，頎長的身軀在人群之中分外醒目，不一會兒，便有人認出他來：“這不是云湖茶莊的東家嗎，聽說云湖的新品被選做貢品，現在卻皺著眉頭出現在這里，莫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另一人不以為意道：“我看他只是出來散心的，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發生呢？”

先頭那人說：“我看不一定，你等著瞧，有人可不會善罷甘休。”

“你是說……”

“噓……”經人提醒，另一人警覺地閉嘴。

換作平日，她肯定會跑過去追問下去，但此刻她無暇顧及，因為她看到仙人口中所說的女子已經出現，她就是裴仁和的命定之人，趙婭眉。二人正迎著面遠遠走過來。

白花花慌忙跳下樹，想著如何給這二人制造機會，倉促間看到他懷里的那把傘，腦子里頓時有了主意，伸手拿過小碧手中的酒杯，捏了個咒，便往天上潑去，幾乎是一瞬間，電閃雷鳴，雨便嘩啦啦地落下來。

白花花得意地等著想象中的畫面出現，他二人一同到對面的亭子里避雨，立即對上眼，然后他便將手中的雨傘借給趙小姐，并約了還傘期。

好吧，她是看多了《白蛇傳》，以傘為媒，雖然老了點，但既然是絕招，當然撐得起一用再用?？上У氖?，她失算了。

他們是同站在屋檐下，可裴仁和不過是站了一會兒，便不顧趙小姐頻送的秋波，一等雨小了些便撐著傘，沖入雨幕之中，連個回眸也不給趙小姐留下。

此刻，白花花唯一的念頭就是，搶也得把那傘搶到手。

于是她拈下一朵荷花變出一把傘打發小碧化成裴仁和的模樣去送傘給趙小姐，而自己則變成趙小姐，急匆匆追上裴仁和的步子，他已經走了一段距離，她只能施了點小法術，身形一閃便躲到他的傘下，張了張口，卻因著毫無準備，撞上他的視線，一時竟發不出聲來。

裴仁和正想著運送貢茶的事宜，冷不防被閃進來的身影嚇了一跳，待到回過神，才發現竟然是趙家小姐，方才在亭子里，他就是因收到她愛慕的眼神才提前離開，沒想到她竟然跟了過來。他看著她的眼，頭一次對自己的眼神發出疑問，因為他在她的臉上沒有看到絲毫愛慕的端倪，反而透著一股怒氣，難道方才是他的幻覺？

正想著，趙小姐的手已經抓在了傘柄上，怒氣沖沖地問：“公子沒看到下雨了嗎？明明看到弱女子被雨淋了，竟然還無動于衷地先離開，未免太失君子風度了吧！”那口氣，好像是在幫別人說話一樣，但他明明記得，那個人應該是她。

猶豫間，傘就到了她手上，那雙漆黑的眼帶著得逞的得意：“放心，我不是貪心的人，有借有還，改天必讓人把這傘送回去?！?/p>

他想也不想便伸手拉住她，微笑道：“你這是不問自取?！?/p>

她眨眨眼，歪著頭反問：“那我若是跟你借，你會給嗎？”

說借吧，中了她的圈套，說不借，未免有失君子風度。他一時語塞，眼睜睜看著她帶著傘得意地離開，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臉上，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一絲怒火，反而覺得有趣得緊，他自然認得她，恒隆茶莊的趙四小姐。

城中達官貴人聚會之時，偶爾可以見得到她的身影，他只當她同其他女子一般，低眉順眼，嬌柔懦弱，誰曾想，竟是如此強勢。

2

裴家少爺與趙家四小姐交往的事情是在一夜之間傳遍整個城內的，眼尖的人還會看到他們攜手出游的畫面。這兩家的茶莊一直是競爭對手，今次欽差大臣到此地選貢茶，原本是趙家的囊中物，誰知裴仁和竟在關鍵時刻用自己研制的新茶種扭轉乾坤，眾人本以為接下來必有一番惡斗，結果竟然傳出這樣的消息，于是驚愕的、恭喜的、幸災樂禍的評價如雪花般飄進裴趙兩家。

白花花也以為這一次一定會成功，傘也還了，兩個人也出去約會了，可是沒想到過了不多久，裴仁和的興致明顯地就淡了下來，屢次拒絕趙家小姐的邀請，不是處理貢茶事務，就是躲在佛堂里修行，后來甚至直接將趙家探風的媒婆給一口回絕了。這可苦了白花花，無奈之下，她只能化成裴仁和遠方表妹的模樣潛入裴家，試圖從裴家其他人身上尋找他的弱點。

她查過了，這裴仁和有個小表妹雖然長得和她不一樣，但剛好跟她一個名，據說性情古怪，愛搗亂，愛發小脾氣，愛四處游玩，因為會點小功夫，曾經多次跟大人吵架之后，大老遠地跑到表哥家避難，更重要的一點是，裴家上下對于這個表小姐時不時的關顧已經習以為常。故此，這一次她沒費多少力氣，就成功地走進了白花花小姐在裴家的專屬房間。

小碧很是不解：“為什么不干脆變成趙婭眉的模樣跟裴仁和培養下感情，到時候直接把他們湊成對不就行了，還要費這么大周章？”

她當時就白了小碧 一眼，忽然覺得這丫頭很傻，招式并非越老就越好，上次慘痛的教訓擺在眼前，連白蛇的招數都沒用，鯉魚精的能頂什么用？但是她不打算跟這傻子解釋，反而莫名其妙地想起方才的情形。

見到裴仁和的時候，他正在作畫，臨窗而坐的粉杉女子，那面容那形態分明就是趙婭眉，只待點睛即可完成，他舉著畫筆卻是猶豫不決。管家高聲稟報著表小姐再度光臨的消息，他微微一笑，邊放下筆，便抬頭說道：“小鬼，又惹姑姑不高興？”話音剛落，他卻頓住，眸光里透著不可思議。

白花花早已經擬了一套說辭，自然是淡定有加地應道：“來表哥這里小住，這次可沒有翻臉?！?/p>

聽到她的聲音，他才回過神，笑容又浮在臉上：“你每次都這么說，看看這次姑姑能把你留在這里幾天?！?/p>

她走上前，墨色的雙眸蕩著嬌憨的得意：“反正你不能趕我走。”

他凝看她的眉眼，心莫名一動，執筆迅速在眼前的畫上下最后點睛之筆。

她踮起腳偷偷瞄了一眼，心里的擔憂已經去掉大半，肯為趙婭眉畫像，自然是因為情誼還在，只不過他的畫工有待進步，最后的眼睛點上之后，反而覺得怪異無比，倒不是沒畫好，而是覺得這幅畫就好像是趙婭眉的軀體里藏著另一個靈魂，而那種感覺，似曾相識。

接下來的日子里，她便纏在裴仁和身邊，不讓他踏進佛堂一步，想盡辦法制造他與趙婭眉的相處機會，初開始他還會聽從，不多久又是原形畢露，這次非但自己躲進佛堂，連她也一起被拉進去，說是要教她寫好字，可以定定性。

可惜的是，性情沒定下來，倒是滋生了白花花另一個邪惡的念頭，如果把你的佛堂拆了，你還有地方去打坐修行，甚至荼毒她這個無辜的路人甲嗎？

白花花向來是行動派，念頭一生出來，立即付諸行動，趁著裴仁和出門到官府商談貢茶事宜之際，將佛堂的菩薩都請去了附近的寺廟，再命人將屋內收拾成另一副模樣，而后迎著老管家痛苦的眼神，得意揚揚地離開。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裴仁和回來時的驚愕神色。

沒了佛堂，看他還怎么待在里頭修行，看他還以什么借口推掉趙婭眉的邀請，看他還怎么妨礙她成仙。

此刻，她不但要拆了他的佛堂，還要霸占他的溫泉浴池！天知道這一身塵土的味道有多么嗆人，要知道她從前可是有潔癖的，不找個地方洗個舒服澡，怎么對得起自己？！

3

寬大的湖面上氤氳著一層霧氣，咕嚕咕嚕聲是氣泡在歡樂地跳躍，這里是裴家獨有的溫泉口，亦是裴仁和沐浴的地方。裴家上下沒有他的吩咐，從來沒有人敢靠近這里半步，她知道他昨天才來過這里，必定不會出現在這里，所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既可以好好泡一泡，也可以躲過裴仁和火氣最大的時候。

再者，還有小碧在外頭守著，就更加萬無一失了。至于小碧為什么不來一起舒服？你有見過哪棵樹苗在開水的灌溉下還活下來的嗎？

純天然溫泉比她想象的要舒服得多，她沉浸其中一時之間忘乎所以，等發現裴仁和的身影時，已經來不及了！她慌張地看著岸上的衣裳，一時之間竟忘記自己會法術的事實，屏住呼吸，便沉進水里，而后她立即發現自己忘記了另外一個事實——她不識水性，憋不了多久時間。

于是，在裴仁和驚愕的目光下，她就這么赤裸裸地站起身來，直愣愣對上他的目光，良久之后，終于雙眼一翻，倒進水里。

溫泉泡得太久了……

白花花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樹下，身上被一件青衫蓋得嚴嚴實實，她抬起眼就看到裴仁和放大的臉，不自覺地低下頭，心虛道：“表哥……”

裴仁和和聲道：“怎么？表哥是吃人的老虎？竟然怕成這樣？”

“當然不是的?！卑谆ɑㄚs緊否認，低著頭一想到這塊布下面，自己光溜溜的，自然起不來。

看著她尷尬得恨不能重新跳進溫泉里的模樣，裴仁和忍不住微微一笑，存心逗她：“那么，你是在擔心佛堂的事？”

“……”好吧，的確是有一點，做了壞事，誰不心虛？

見到她默認，他釋然道：“那不過是假象，心中有佛，所見皆為佛。”

白花花暗叫不妙，好家伙，都到了這個境界了，這還了得？！她也顧不得此刻處境尷尬，立即道出心中的疑問：“按說，表哥你現在有財有勢又風度翩翩，應該像其他人那樣好好享受一番才是，怎么卻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這一身優勢放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會引來大批少女青睞，再加上他的為人，若非她時刻提醒自己此時是一只兔子，也會腦袋不清楚地投懷送抱了。

裴仁和搖了搖頭：“從前，我也以為自己真的已經看破一切，到如今才知道，其實我還眷戀著俗世里的很多東西?！?/p>

聞言，白花花心中一喜，他眷戀東西，便意味著有弱點可以進攻，忙問道：“比如說？”

“譬如裴家上下，譬如……紅粉佳人?！?/p>

他說著，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看得她心跳頓時快了好幾拍，所謂的“紅粉佳人”說的應該就是趙婭眉吧，白花花覺得自己應該高興，可是語氣里透著一股酸味兒：“照我說，應該是趙四小姐這位紅粉佳人才對。”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很多東西靠的是機緣，從前不在意的東西，也許到了現在才會發現是一塊瑰寶，這都難測?！?/p>

她很想質問他，既然都這樣了，當初趙家來探口風之時，為什么還要裝出意興闌珊的模樣，可是一見到他深邃的眸子，她一個字也問不出來，只在心里微微嘆息，才道：“我倒覺得趙四小姐很適合當我的表嫂，她多才又多藝，同表哥你也是門當戶對……”

未待她的話說完，他便打斷道：“我自然知道什么樣的女子適合我。”

既然知道，卻還不做，這不是存心整人嗎？白花花被搶了白，心里一陣不舒服，“嘩”地便站起身往前走，誰知他的袍子過長，池邊泥濘，她沒走兩步便滑了一跤，這一次她沒有忘記自己會法術，可也記得身邊有人，絕對不可以暴露身份，便只能任由身體不受控制地往池子沖去。

然而，預料中的狼狽并沒有到來，她被人一把撈住，“砰砰”扣子掉了兩個，直直跌進對方的懷抱里，那熟悉的氣息，不用說也知道是他，可是如此一來，她身上的青衫便再也遮蓋不住她的嬌軀，胸前的春光泄露了一大片，粉嫩的肌膚一下子便落進他的眼中。

裴仁和尷尬地別過頭，白花花漲紅了臉，慌忙拉起衣衫，誰知另一個聲音卻將他們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她轉過頭，看著趙婭眉不可置信的眼神，心里只有兩個字——完了。

裴仁和只穿著一件白色汗衫，而她亦是衣衫不整，二人身上同樣濕漉漉的，現在又抱成一團，任是誰，都不會相信他們之間沒什么。

“你們……”趙婭眉還未說出下文，眼淚先落了下來，“難怪你最近都不理我，原來都是因為她……”

白花花慌忙上前解釋：“我剛才在溫泉里暈倒了，表哥他……”

“裴仁和，我恨你！”趙婭眉直接無視她的解釋，丟下一句話，淚眼婆娑地離開了。

白花花慌了：“表哥，你還不快去追呀？”

裴仁和反而自在，淡淡地轉身道：“要走的，留也留不??；會留的，趕也趕不走?！?/p>

看著這兩人的反應，白花花蒙了，這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

4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睡著的……”

看著眼前的小碧，白花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這死丫頭竟然趁著她洗澡的當兒跑去睡覺，她也不會在裴仁和過來時來不及跑，更不會讓趙四小姐撞上這樣的情況于是發生如此嚴重的誤會?，F在，趙婭眉已經不來找他了，而他呢，一頭扎進生意上，看起來無動于衷，但是她可以肯定，他一定把悲傷埋在心底，以工作來轉移注意力。

死丫頭也知道自己闖了禍，還懂得躲起來，害得她找了好幾天，才從一片樹林里將她揪出來。

“我贖罪，我立即去趙家看著趙婭眉，一有風吹草動，就回來通知你！”小碧看著白花花怒氣騰騰的臉，知道她此刻動真格了，忙丟下一句話，腳底抹油，溜了！

看著那丫頭身形一隱，閃得飛快，白花花自然不肯放過她，誰知移行咒才捏到一半，便見到老管家遠遠地直奔她而來，說是少爺要見她，無奈之下，她只能收起法術，乖乖跟著去書房。

裴仁和正在作畫，見到她來，便擱下筆道：“貢茶前幾日已經送進京，我現在也空下來，打算送你回家一趟?！?/p>

白花花一聽，頓時蒙了，不僅因為這一送回去，她就立時暴露，更因為另一樁事：“表哥，你走了，那趙小姐呢？萬一她被她爹強迫嫁了別人，你怎么辦？”

他蹙起眉頭，略顯不悅道：“小鬼，你好像總在找法子將我和婭眉湊成對？”

她心一虛，忙補救：“因為花花覺得你們是天生一對，命中注定的姻緣。”

“命中注定？如此玄乎的東西?！彼α诵?，“我也可以說我和你也是命中注定的姻緣?！?/p>

她脫口而出：“那絕對不可能，表兄妹怎么能做夫妻呢？”

“表兄妹不能成親，那哪兒來的你？”卻見他臉色立即沉下來，冷冷道，“莫忘記，姑父和姑丈原先也是表兄妹?！?/p>

她怔了怔，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那一邊裴仁和已經下了命令：“回房收拾一下，我們明日便起程?！?/p>

她還想抗議，卻被他一眼瞪回去，她嘴巴一撇，干脆出絕招，眼淚便嘩啦啦地流下來：“表哥！嗚嗚，你是不是討厭花花，所以不讓我多留幾天？”

看著她那淚眼蒙眬的可憐樣，裴仁和的臉便沉不下來。他走過去，伸手便將她攬入懷中，柔聲安慰道：“別擔心，這一次回去，他們絕對不會懲罰你的?！?/p>

“會，他們一定會的！”她哭得更大聲，干脆將鼻涕眼淚一起蹭到他身上，禽獸，這么快就趕人，她還沒想到辦法幫他們補救呢。

裴仁和保證：“絕對不會，如果他們聽到你要嫁人了，還舍得懲罰你嗎？”

“嗚嗚嗚，嫁人……嫁……?。〖奕耍?！”她一驚，“你給我找了哪家的公子？怎么不跟我說一下？”

裴仁和淡淡地笑道：“不是哪家，是我想要娶你?！?/p>

“你你你……你什么時候有這個想法的？！”

“不多久，從你這次來小住之后。我說過，很多東西靠的是機緣，從前不在意的東西，也許到了現在才會發現是一塊瑰寶。”

白花花卻被震得無法言語，想起這段時日的朝夕相處，她雖然也對他有點想法，可是每次冒出苗頭就被他立即掐斷，原以為他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是趙婭眉，如今才知道，竟然指的都是她。

然而再細細想想，卻也不是沒有一絲一毫端倪的，他每次看著她的眼神，言辭間的默契，是她故意無視，才會沒有串聯起來?？墒?，可是她此次入凡塵走一遭的目的是撮合他和趙婭眉，并不是把自己送到他手上呀。良久，她才迷迷糊糊開口：“表哥，我需要時間消化這些。”

“你不想嫁給我嗎？”

“當然不是，我也希望可以跟你在一起?！彼?，隨即恨不能抽自己。天哪，她怎么會冒出這樣的想法，明明是來撮合別人的，卻把自己的身心搭進去，現在該怎么處理？

聞言，他滿意笑起：“既然不是，就回去好好收拾一下，明天我們就起程。”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裴仁和這才松了口氣，轉過身走至案前，畫中的女子朝他嫣然輕笑，他亦跟著嘴角微揚，轉身便取下墻上的另一幅畫，隨即微微一怔，總覺得哪里有相似之處。

待到兩幅畫放在一起之時，他才發現，是眼睛。

他想起那日與趙婭眉的相遇，也是因為那會說話的雙眸，才會斂去所有的怒氣，將傘借給她，可是數次接觸之后他才發現自己很失望，仿佛當日所見與之后相處的并非同一個人。后來趙家便想借著趙婭眉插手云湖茶莊的生意，幸而他不糊涂，斷然拒絕，自此更絕了對找婭眉的心。他以為那不過曇花一現，此生再不會遇到令他心動的眉眼，一直到表妹的出現，他從來不知道她竟然有一雙這么吸引人的眼，于是身不由己地陷入。

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小表妹竟然如此精彩，他喜歡她的傻笑，喜歡她為人處事的心態，更喜歡她時不時冒出的怪念頭，雖然有些地方很不對勁，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他想要與她在一起的欲望，甚至于，越來越強烈。

他收起趙婭眉的畫像，想著如何將花花的畫像裱好，便見到管家匆匆闖進來，身后跟著的，赫然便是趙婭眉。

他神色一斂，還未開口，便見到她神色慌張地走近他，在耳畔小聲說了兩句話。

裴仁和先是不以為意，隨即臉色一沉。

5

“你說什么？！”聽著小碧的報告，白花花不可置信地問道。

小碧滿臉憂色，重復道：“趙家收買工人，在貢茶里下毒，打算整死裴家，趙婭眉聽到消息，已經偷偷跟裴仁和通風報信。我本來想早點回來的，可是被趙家那兩個門神困住，脫不了身，裴仁和沒有跟你說什么嗎？”

“貢茶已經在幾日前運送入京，此刻就算趕去攔截，也無法立即趕出來再如期送進京?！彼男囊呀洷灰魂嚥话菜娲?。

“即是說，裴仁和這次，必死無疑。”小碧見到白花花的臉色蒼白，忙拉住她道，“花花，你怎么了？”

白花花定了定神，忙捏了個咒，給屋子設一道結界，令屋外人探不出里頭的絲毫端倪，這才道：“不管怎么樣，我一定要幫他化解這場危機?！?/p>

話音剛落，便被小碧截斷：“不行，我知道你想用內丹去化解那些毒，可是你的道行并不深，若是精元耗損，那全部的修行就都白費了呀！”

“大不了再變回一只兔子，再修行，可是裴家若是出事，那就是上百條人命，你明白嗎？”

“你……你為什么對裴仁和這么上心？”

“你還記得當日太上老君對我們說的那些話嗎？”

“不記得多少了，但是他說了你必須渡化裴仁和，讓他跟趙婭眉成親，才可以功德圓滿位列仙班?？墒悄愦蟛涣水敳涣松裣?，各人有各人的命數，也許裴家上下命該于此呢？”

她搖搖頭道：“倘若當初我們將他們二人連上之后，便離開，也許此刻裴仁和會好好地跟趙婭眉成親，可是因為我，趙家徹底與裴家決裂，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這件事因我而起，怎么會毫無瓜葛？”

“花花，你可要想清楚了，要是被打回原形，可就沒那么好運氣，說不定一輩子只能當一只兔子。”

她故作輕松，笑著道：“那就早死早投胎，也許運氣好，被送到一千年后去，當富二代，有車有房有奢侈品呢？”

小碧卻是滿臉糊涂：“你到底胡說什么??？”

“沒有沒有，我離開之后記得幫我應付他們，別露出破綻來。”她叮囑一聲，順手施法，在床上化出另一個自己，便迅速離開。

身后的小碧還在嘀咕，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做出這種事來。

白花花淡淡一笑，其實小碧不懂的事情還多著呢，譬如，她的來歷。

她說過，她本來不是一只兔子，只是說出來誰相信呢？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遇到這種事情。

她還記得事情發生之前，她得到了一個新工作，就興沖沖地跑去片場和當場記的好友報喜，誰知兩人還沒搭上話，就被副導演拉去做臨時演員，當她換好衣服的時候才知道這場戲是女主角整人的戲。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這個龍套必要在水里掙扎著做出不懂水性的樣子，而她，確實是一只旱鴨子。當她明白過程之后還來不及解釋，就被女主角一巴掌拍下了水。眼耳鼻口不斷往里灌水，她生怕自己一命嗚呼，掙扎著喊救命。豈知那導演竟然入了戲，不斷地叫：“好好好，就要這個效果，就是這樣?！?/p>

她終于撐不住陷入黑暗之中，待到醒來之后便發現自己身處于一堆雜草叢中，耳朵重得很，再定睛一看，自己竟然一身的毛！更令她驚愕的是自己的身邊竟然圍著一堆動物，兔子、蛇、穿山甲、牛等等，那眼神里分明散發著一股濃濃的哀傷，后來她才知道，自己穿越到一只兔子身上，而他們正在為她舉行葬禮，因為她……噎死了。

這個地方終年籠罩著一層濃煙，即便有陽光透進來，也只是像披了層金黃的紗，出不去進不來，她只能認命地生活著，直到山谷里的小動物一只只都嗝屁之后她才發現，作為一只兔子，她活的時間有點長了。

算算時間，她在那個地方已經待了將近五百年了。

五百年，身邊的同伴們早已經有了各自的下落，那條白蛇勾引小男人被壓在雷峰塔下，小鯉魚散了功力，跟著她的老公纏纏綿綿，就連那只默不吭聲的老黃牛，也投奔到一戶農民家里去了，據他說，那家的小兒子將來是要娶天上的公主做老婆的。

后來她閑得無聊，把這些同伴的故事順了一遍，不甚靈巧的腦袋突然開了竅，才發現那群小子來頭都不小。當她以為自己就是勾搭小白蛇兒子的那只兔子精時，那個拖著兩條又白又長的眉毛的神仙出現了。

他告訴她，要想恢復原來的生活，需要仙人用自己五百年功力打開時空之門，最近天上剛好有一個成仙的名額給她，前提是必須完成一個任務，到塵世間走一遭，渡化一個人。

當時她聽到之后，差點沒有噴出來，自己還是個小妖精呢，怎么渡化人了？仙人卻給了個截然不同的答案，此人還差一劫，需要再過一個輪回才可以成仙。所以她此番的目的，是令他收起淡然的心態，融化進塵世的煙火之中。

當知道自己要渡化的人竟然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她實在想不明白這家伙有吃有喝怎么就那么想不開。不得已，只能照著仙人的指示，往紅塵里走一遭。

當初不過是為了完成任務，好順利返回現代，只是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了，是真的因為成仙回到現代，還是完全為了裴仁和而搭上這條命，她只知道，若是無法挽救他，那么此生便再沒有什么意義可言。

6

云湖茶莊的貢茶在進宮后得到了天子的贊賞，不多久，天子御筆親題“天下第一茶”的牌匾就出了京城城門，往裴家來。然而此時裴家上下卻被一片陰云籠罩住。

暫住在裴家的表小姐不知何故，忽然間昏迷不醒，今日身上還長出一根根長長的白毛，眼看就要覆蓋到臉上，沒有人敢靠近，除了裴仁和。

“仁和，花花恐怕是被妖怪附體了，我請了個道士，要不要讓他來作法，也許就會醒過來？”趙婭眉在門口柔聲詢問道，只是步子卻不敢踏進去。

一旁的小碧慌忙阻止道：“不行！我家小姐只是病了，找個大夫瞧瞧就可以了，叫什么臭道士！”

趙婭眉臉色一變，卻還是忍著氣道：“你看她都成這樣了，還有哪個大夫敢過來瞧？若不是中邪又是什么？”

小碧咬著牙豁出去了：“趙四小姐，您不要因為有恩與裴家，就可以在這里胡言亂語的，你還沒進門呢，我家小姐有沒中邪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的！”

“你……”趙婭眉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正要斥責，裴仁和忽然道：“夠了，別再吵了！”

“仁和……”

“婭眉，你先回去?！?/p>

“可是……”趙婭眉還想再說，卻被裴仁和的眼神鎮住，怯怯不敢再開口，轉身離開。

小碧迅速跑過去把門關上，這才朝裴仁和道：“表少爺，謝謝你不聽外頭那些人的胡言亂語?！?/p>

裴仁和聲音沒有絲毫起伏：“我不聽他們，不代表我認為你們就不是異類。”

小碧一怔：“表少爺……”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床上的人身上，口中卻將自己的懷疑一字一句道出，事實上，在白花花過來小住時，他就已經生出懷疑之心，往常小表妹只要一出門，姑母便會派人送一封信來，托他好好照顧，可是這次卻沒有。只不過因為當時他忙著貢茶之事，便無暇查詢，再度對她懷疑，是在溫泉旁的那次坦誠相見，他見到了她的身子，卻沒看到她肩膀上的梅花胎記，只是那時候對她的心已經超出了自己的預料之外，只想著將她留在身邊，至于是否是真的表妹，卻不重要。他一直以為，就算不是真表妹，也不過是個容貌相似的人，只要性情相投，便也是不計較的，唯一弄不明白的是，她潛入裴家的目的是什么。

之后便被趙婭眉告知，貢茶被父親下了毒，他一度以為白花花就是那個真兇，一直到他在她房門口聽到了她與小碧的那些對話，雖然只有一半，但已經足夠證明一個問題。

他問：“所以，你們是異類，對不對？”

見一切已被他察覺，小碧也就不再隱瞞，事實上她更怕他真的聽信了趙婭眉的話，找個道士收了她們，那樣就真的完蛋了。

聽罷小碧的解釋，裴仁和反問道：“所以，你們此行的目的是來撮合我跟趙婭眉？一旦我與趙婭眉成親，那么她就可以脫離危險，位列仙班？”

“太上老君的話應該就是這個意思?！?/p>

“好，我知道了?！彼c點頭，轉過身，細細凝看那張沉睡的面容，想來，只有那雙眼才是她的真身吧，只可惜愛了這么久，卻連她的真面目也不曾見到，如今，便要分離。

他拂過她的臉頰，渾然不知自己眼角的淚水正悄悄落下，順著她的衣裳，滲進她的肌膚，混入血液，直達她的心。

7

白花花從一團混沌里蘇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處在一個云霧縹緲的地方，眼前的長眉毛老頭正對著她笑瞇瞇道：“恭喜你位列仙班?！?/p>

她微微怔了怔，心里生出一抹難言的酸楚，看來她的任務已經完成，那是否意味著他已經跟趙婭眉成親了？想想也對，她現出原形，又有什么人敢在知道她是妖怪的情況下還愛著她呢？男人的愛到底薄弱，經不起推敲，經不起考驗，既然如此，她也就無需再留戀了。

思及此，她一把拉住太上老君道：“上次你說用仙人的五百年功力可以打開時空之門？”

太上老君停下腳步笑道：“你還想回去嗎？”

“我已經位列仙班，也有五百年的道行，我不要當什么神仙，只想回到現代，過原來的生活就好。”

“看來在紅塵里走了一遭，你的執念還是不曾放下?！碧侠暇龂@了口氣，“也罷，哪里來便往哪里去，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就不再強求?！?/p>

他說罷，便拉著她，捏了個咒，二人便瞬間移到了她待了五百年的谷底，他又念了個咒語，一座石門便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告訴她使用方法后，又問道：“可還有什么疑惑，念在相識一場，我為你解一解？”

她躊躇了下，小心翼翼地道：“我只是弄不明白，為什么非要派我完成這個任務？”

太上老君笑瞇瞇答道：“因為你欠他一份恩情?！?/p>

她愕然：“我，欠他？”

他點點頭：“他原本是我座下的一個小道士，因為不慎將一顆仙丹落入凡間，所以被打入紅塵，受輪回之苦。而那顆仙丹呢，恰好就落進你的肚子里?！?/p>

白花花總算明白，為什么自己醒來時會被告知噎死，也算是明白，原來什么都逃不掉：“因果循環，天界的這筆賬算得倒是很清楚?！?/p>

說罷，她按照太上老君方才的指示，石門便在她一番施法之后，緩緩打開，對面便是她來時的游泳池，一幫人正手忙腳亂地給她做人工呼吸。她猶豫了下，便邁開腳步踩進去，石門開始緩緩移動。

忽然之間，她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呼喚，轉過頭，便見到小碧的影子在搖動，只聽那邊聲音遠遠地傳過來：“裴仁和是為了不讓你打回原形才跟趙婭眉成親的，花花，你……”

她已經聽不見小碧的聲音，只覺得喉嚨難受得緊，眾人的呼喊聲越來越大：“白花花，白花花……”

她緩緩睜開眼，便有人緊緊抱住了她：“死女人，嚇死我了，總算醒了！”

“我，我暈了多久了……”她怔怔地問道。

好友愣了一下：“五分鐘吧，不管多久，你嚇死人了！”

原來才五分鐘，她忍不住笑起。也許穿越了千年春秋，只不過是為了陪伴他這么段時光，后來無論會有怎樣的際遇，因著這一段回憶，都會一直美好下去。

轉過頭，卻又倒吸了口氣，那神似的眉眼，頎長的身軀，就連嘴角的幅度亦是絲毫不差，面前站著的男子跟夢境里的一模一樣。

好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隨即笑道：“這位是救生員，就是他把你從水里救起來的?！焙糜颜f著，又趴在她耳畔笑嘻嘻道，“也是他給你做的人工呼吸哦?！?/p>

對方卻已經蹲下身，溫和問道：“你還好嗎？”

她訕訕地紅了臉，笑意漾滿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