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春暖,仍有絲絲寒意。窗外,花開,還未嗅到香氣。夕陽透過落地窗將自己的光芒送進這家咖啡廳內,將影子斜斜拉長,像極了某個時刻的場景,有一個人,曾經就坐在對面,隔著桌子將臉湊到他面前,用嬌嫩的雙唇蹭著他的鼻尖,惡作劇似的吹氣,而后問道:“叔叔,你有嗅到咖啡的香味兒嗎?”
剛開始,他會窘迫地躲避,后來,他會捧住那張嬌嫩的容顏,狠狠地吻下去,讓香氣直接傳遞到他的唇齒之間,末了看她嫣紅著臉,規規矩矩地坐回座位,低頭猛喝咖啡。
他半瞇著眼,模糊地看著對面,隨即被拉回現實,深深嗅了一口,咖啡的香味的確是有,但來自手中的杯子,熱氣已經消失,顏色暗沉得難受。
曾凌飛知道,他又開始回憶。人一旦開始回憶,便意味著已經老了,他也是這么想的,雖然認真說起來,他也不過三十歲而已。
“我們分手吧。”對面的女人無情地說道。
他回過神,看向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現在分手?”
“現在分手,我不會跟你要分手費的,我知道曾家已經敗落,你也拿不出來。及早做個了斷,對你對我都好。”女人說著,又冷冷一笑道,“別跟我說你舍不得,交往了一年多,你的心里也根本就沒有我。”
他亦跟著笑,頷首道:“確實如……”
最后一個字,淹沒在女人劈頭灑來的咖啡里,她冷冷地說:“這個就當是給我的補償。”
他也不動怒,拿起桌上的紙巾擦拭,反而道謝:“謝謝。”
“無藥可救。”女人抓起手提包,憤怒離去。
他依舊在擦拭自己身上的咖啡漬,隨即聽到身后傳來冷笑:“商界有名的奇才,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不知道是不是報應。”
他的手頓住,而后迫不及待地回頭,正迎上一雙盈盈美眸,一如記憶中的美麗,只是那里頭滿含的不再是柔情,而是嘲諷。他止住自己的激動,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終于肯出現了。”
“不是我要出現。”林寶寶走到他的桌前,冷冷的,不愿看他一眼似的,“是我媽要見你。”
2
醫院的病房內,彌漫著淡淡的香味兒,雪白的房間里,唯一的顏色,是桌上的藍色文件夾。
曾凌飛進入病房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躺在病床上,已經瘦得有些可怕的林母,一時之間,竟無法同印象里的面孔重疊,直到林寶寶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媽媽,他來了。”他才說服自己相信,眼前的女子的確是曾經美艷四射的大嫂。
林母雖然虛弱,但是意識是清醒的,聽到林寶寶的提醒,她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也不看他,便朝林寶寶道:“你們都出去。”
“可是……”林寶寶看了一眼曾凌飛,躊躇著,直到母親重復了聲,“出去。”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離開,越過他之時,她沒有看他一眼。
房間里只剩下他與林母,林母率先開口:“我需要你輔助寶寶,化解公司的危機。”
曾凌飛應了句不著邊際的話:“大嫂,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大哥現在怎么樣了嗎?”
林母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上個月,曾氏因為經營不善出現大危機,你大哥隨即在車禍中喪生,你飛回來接手這個爛攤子,在前幾天,曾氏正式宣告破產。”
“這是你這些年一直想要看到的結果,親自報仇,心結是否放下?”
“對于這個時候的我來說,心結放沒放下結果都是一樣。”林母語氣淡淡,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反而是說到自己的女兒,聲音才帶出點起伏,“我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寶寶。我要你幫她。”
“明知道公司會出現這樣的危機也要讓曾氏破產。”曾凌飛反問道,“現在,你又憑什么認為我在知道是你弄跨曾氏之后還會幫你?”
“因為你是曾凌飛,只要你對我們母女有那么一點愧疚心,你就會出手。”林母的語氣里是百分百的篤定,似乎如果他拒絕,他就不是曾凌飛,而是另一個人。
而曾凌飛,對她只有佩服。是的,她將他的性格拿捏得很準,他的確對他們母女心中有愧,但是他依然再度反問了一句:“那么寶寶呢?你把她交給我,你放心?你不怕我像當年一樣,將她的感情再度撩起?”
“年輕人,有時候太過自信不是一件好事,五年前,我絕不會讓你碰她一下,而現在,你們住在一起都沒問題。”林母笑,“你沒有機會了,當年的事情已經令她對你死心,況且現在,她已經有了未婚夫。而且他們現在,正在籌備婚禮。寶寶是個乖女兒,她想讓我看到她穿婚紗的樣子,然后離開這個世界。”
曾凌飛愣住,面上的淡然終于剝落,露出里面的憂傷:“大嫂,你又憑什么認為,我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后,還可以答應你的要求,協助她?”
“因為我知道,就算你聽到了這個消息,也不會死心,除非他們已經走進禮堂,完成儀式。”林母頓了頓,道,“就算你明知道機會渺茫。”
曾凌飛只覺得背后一寒,忍不住看向呼吸罩下的那張臉,忽然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完全是個透明人。
林母再度冷笑道:“從一開始我就說過,你們不可能。”
“那時候我回答你,我不信。”曾凌飛緩緩說道,“這一次我同樣告訴你,我不信。”
“簽下桌上的這份合約,讓事實證明給你看,到底誰對誰錯。”
曾凌飛看向桌上的藍色文件夾,緩緩吐出一句話:“我不會輸。”
3
相較于屋內的兩個人,病房外的林寶寶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才見到曾凌飛時強作鎮定,早在自己離開病房的那一刻,就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五年前分手之后,她便被母親送到美國,說是完成學業,其實不過是母親為了徹底阻斷她與曾凌飛之間聯系而做的權宜之策,沒想到一去五年沒有踏上故土,而回來之后的第一天,見到的竟然又是那個男人。
林寶寶從未懷疑過自己對他的恨。可是她更不明白,為什么直到如今,自己依舊無法忘記這個人,相處的每一個場景就像一部老電影,在安靜的時刻沉默地播放,反反復復,哪怕劇情已經爛熟于心,依舊不愿松懈。
遇見曾凌飛那一年,她十五歲,剛剛從父親去世的悲傷中緩解過來,便遇上了母親的婚禮。
母親再婚,對象是父母的好友,曾叔叔。爸爸因為公司破產欠下大筆款項之后,忍受不了這樣的打擊自殺,若不是曾叔叔一直照顧他們母女,也許他們已經露宿街頭了。故此在兩年后,母親套上他的戒指時,林寶寶雖然仍舊無法接受這個轉變,最終還是點了頭,看得出來母親很快樂,她畢竟還年輕,父親的離開并不意味著她就失去追求幸福的權利。
遇見曾凌飛就是在那場婚禮上。彼時林寶寶獨自離開宴會,到沙灘發呆。咸澀的海風吹干了她的淚,他在此時出現:“為什么哭?”
她搖著頭,抬眼看去,見到一張俊朗的面容,渾身散發著不可思議的光芒。她愣了愣,眨眨眼,才回過神,原來是夕陽的顏色。再看這名男子,明顯比她大得多,但也沒有到成熟的地步,二十來歲的樣子,面孔略帶著青澀,有著這個年紀該有的不羈,但眼眸里的溫柔卻不是所有男子都會擁有的。
“為什么哭呢?女孩子的眼睛是用來說話的,可不是用來流淚的。”那關切的聲音又響起來,真會說話。
“你是誰?”她問得很小聲,很小心,怕是個幻影,一不小心就將之擊碎。
“我?”他笑了笑,“我是你繼父的弟弟。”
“叔叔?”
“叔叔?”他只是猶豫了一下,隨即又笑著點頭,“是,也可以這么叫。”
“可是,你怎么會知道我?”
他沒有立即回答,俯身在她的身旁坐下:“我見過你啊,明惠姐的女兒,小寶寶。”
饒是有些早熟,她依然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所擁有的特性,比如,怕被稱為小朋友:“我不小了!”
“是是,我的錯,這位女士,我衷心道歉,是我的口誤,其實我并沒有把你當做小朋友。”
她看著他,目光里滿是懷疑。卻見他轉過身,將旁邊的一個袋子放到她面前,示意她打開。她依言,將精美的包裝拆開,盒子里那雙漂亮的紅舞鞋晃得她眼睛睜不開。
“可是……”她頓了頓,撫摸著那雙舞鞋小聲說,“我不會跳舞。”
“咦,這更不是難事,有我在。”他拿過盒子取出禮物,紅色的舞鞋在他的手中搖晃,“來,先試試看合不合腳。”
她點頭,本欲接過來,卻不料他竟然側身,捧過她的腳,小心擦掉上面的沙子,溫柔地將鞋子套上去,不大不小剛好合她的腳。
他送她紅舞鞋,陪她跳人生的第一支舞,翩然男子的手心握滿陽光,她沐浴其中,虛榮心得到大大的滿足。
婚禮結束后,林寶寶便沒有再見到他,聽說他飛去美國,繼續學業,除非他想出現,否則曾家的所有人,包括曾叔叔,想見他一面都難得很,但是她心里仍然有期待,總想著學好跳舞,再一次見他,就不會窘迫得總踩到他的腳,到那時候也許他會很開心。
再度見面,依舊是在一場混亂里。那一次母親與曾叔叔協議離婚,母親獨自帶上行李離開,卻忘了還有一個女兒。曾叔叔雖然表示可以繼續撫養她,可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留下的必要。
但是去哪里呢?她在深夜提著行李悄悄走出曾家,卻在門口躊躇,而后碰到國外歸來的他。彼時,跟著他走是順理成章的事,后來想起,也不過是從曾家離開,又回到曾家罷了,只是地點不同,日夜相處的對象不同。
時至如今,林寶寶一想起當初的情形,心里便只有一個念頭,如果可以,此刻的她寧愿他們從未相遇,如此在往后的日子也許就不會生出這許多的糾葛。而接下去的相聚別離于她而言,自然就不會有那么多的波瀾起伏。
胡思亂想著,病房的大門被打開,曾凌飛的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意,手中的藍色文件夾卻將她的猜測坐實。
他說:“林小姐,很高興成為你的特別助理,我將二十四小時在您身邊為您解答關于公司的任何問題。”
二十四小時在她身邊,就是說,包括住在一起嗎?她忽然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男人,雖然他們曾經朝夕相對長達三年。
4
“啪!”
一份文件夾摔在他的面前,曾凌飛抬頭看去,迎接他的是林寶寶怒氣沖沖的臉。
“曾凌飛,這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要駁回這家公司的訂單?”
他接過來一看,淡淡應道:“這家公司的信譽并不好。拖賬會讓公司的資金周轉出現問題。”
她又將另一份推到他面前:“那這家呢?他家的口碑在圈內是有名的,為什么你又拒絕?”
他瞧著文件上的公司名字,反問道:“你查過他們家最近幾個月的經營情況嗎?因為經營不善已經連續出現赤字,如果我們為他們供貨,屆時他們卻突然宣布破產,那這筆應收賬款就得全部列入壞賬,很可能一分錢也收不回來。”說著,他又翻了翻那兩份文件,“公司現在出不得任何紕漏,我建議重洗公司各高層,特別是這兩個案子的負責人。”
她有些氣餒,頹然地坐下: “不用了,這兩個案子都是喬治介紹的。他公司的客戶,我親自通過。”
“我會派人重新調查這兩家公司的情況,結果出來之后,你再決定。”說罷,他看到她的眉頭已成川字,便有些心疼,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沒關系,疏忽總是難免的,有我在。”
林寶寶先是一愣,隨即觸電般甩開他的手,冷冷道:“別在這里貓哭耗子,不要忘了,我們之所以會變成今天的這樣,都是誰造成的。”
是的,一切都是曾家造成的,那些變故是她跟隨曾凌飛離開之后所始料未及的。當年她離開曾家之后,便隨他出國,住進他的私人公寓。
彼時的林寶寶已經長大,成熟女性的身材包裹著這個年紀少女特有的青澀,于男人而言,那是致命的吸引力。孤男寡女,朝夕相對,相戀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他在她達到合法年齡之后,曾經進行過無數次求婚,但都被她拒絕。不是因為不愛他,而是因為她想要找到母親之后再點頭。母親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當年,她雖然拋棄了她,但是她絕對相信,母親有自己的苦衷。
令她和曾凌飛都沒想到的是,當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找到母親的時候,母親已經再度改嫁富豪,生活幸福安逸,完全沒有林寶寶想象中的艱難。當母親聽完他們決定結婚的打算之后,反對的態度堅決得出乎他們預料,在她不死心的追問下,母親才吐露出那個令她震驚的秘密。原來爸爸的公司之所以破產,都是曾叔叔在暗中陷害。只因為他對自己的初戀情人,也就是她母親念念不忘,而爸爸的自殺,更與他有意無意的暗示有著莫大的聯系。
當初母親就是在獲悉真相之后,憤然離開,至于為何沒有帶走寶寶,是因為她知道單憑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令女兒得到好的生活,同時,她亦摸清前夫希望自己可以顧念這個女兒,從而回到他身邊的心理,所以才將寶寶留下來。但是她沒想到,女兒竟然也學著她離開,更與另一名曾家男子發展成這般局面。
母親不愿意女兒與曾家人有過多的糾纏,林寶寶卻無法放下這段感情,但先斬斷這段感情的,卻是曾凌飛。他的脾氣莫名其妙地暴躁起來,開始只是對她惡語相向,后來便找各種借口晚回家,甚至徹夜不歸,這一段感情,最終以他被林寶寶抓奸在床結束。
她失望離開,沒有留下任何信息,只想要徹底斬斷這段感情。
當年的糾葛如此之深,故此直到現在,她依然無法理解母親為什么會找他來當她的助理,而他竟也同意了。以他的聰明不可能不知道曾氏企業是母親聯合她未婚夫設計拖垮的,可是他居然愿意在仇人的公司上班,并且如此盡心盡力。這個男人的腦子到底裝了什么,一如多年前,她仍舊無法猜透。
“寶寶。”他縮回手,語氣依舊溫和,“我接受這份工作,不是因為曾家對林家有愧,而是我想留在你身邊。”
“想要留在我身邊?”她冷笑道,“如果你想,當初就應該千方百計把我留下,而不是心灰意冷離開,現在再來說這些假惺惺的話,未免可笑了些。”
他嘆了口氣,張了張口,正欲解釋,便聽到外頭敲門聲,只是兩下,對方便不請而入,是喬治,寶寶的未婚夫:“寶寶,聽秘書說你在這里,所以我就過來了,不好意思打擾到二位。”
“沒關系,我們已經談好了。”她轉過身,甜甜笑道,“有事情可以進來說。”
喬治卻在門口躊躇著,沒有進來,笑道:“不了,現在兩家公司在競爭同一個案子,這里是你們的軍機重地,我還是避嫌為好。”
她只得起身,迎上去,語氣親昵:“怎么會?我們都要結婚了,到時候便是一家了呀。”
“那怎么行,我說了,我要自力更生,雖然我的公司沒有你的大,但依舊要靠自己,不是嗎?”喬治微笑著摟住她的腰,旁若無人道,“婚紗已經出來了,你什么時候有空去試穿下?”
“現在就有時間。”她道,狀若無意地掃過曾凌飛,又回頭道,“公司有曾助理在,我放一百個心,他可是國內赫赫有名的商業奇才。”
“哦,是嗎?”喬治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朝曾凌飛微笑點頭,“那要請曾助理多費心了,借你們總裁一下午。”
“我要去哪里,根本不需要他的同意。”她推著喬治,沒有回頭。
曾凌飛聽著房門關閉的聲音,用力摔出手中的筆,那鋼筆砸在雪白的墻上,劃出一道刺眼的墨跡。他坐了一會兒,卻又忍不住站起身,走向窗口,俯首看去,樓下的停車場盡收眼底,熟悉的身影就靠在那個男人懷里。
他突然轉過身,抓起外套邁出辦公室,只對秘書丟了一句話,便如旋風般沖往停車場。
5
換作從前,不,換作今天下午之前,曾凌飛根本不會想到,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跟蹤林寶寶。
離開公司之后,她和喬治在婚紗店里待了三個多小時試衣,并確定最終方案。之后他們離開,前去吃下午茶。在餐廳待了一個多小時,喬治接到一個電話先行離開。她則獨自又坐了半個小時,便結賬。之后,她去往本市有名的內衣店,在里頭逗留許久。最后,她回家放下東西,再度出門去醫院陪母親。兩個半小時后,她出現在本市最高級最熱鬧的“天堂”酒吧,他在停車場等了很久,終于決定上去。
曾凌飛一進門,便被一堆女孩子圍住,都是本市報紙上常常見到的名媛。她們以為他是這里的工作人員之一,一直到他面無表情走到林寶寶面前,奪過她手中的高腳杯,強拉著她離開。“天堂”服務態度一流,沒有哪個工作人員敢這樣對待客人。但是這并沒有影響她們的興致,反正林寶寶她們也不熟悉,狂歡還可以繼續。
林寶寶在酒吧里頭喝得正在興頭上,腦子已有些迷糊,直到出門被夜風一吹,她才清醒過來。可是看到眼前的曾凌飛,她卻絲毫沒有驚訝,反而笑起來:“你終于忍不住了。”
“你早就知道?”他微覺詫異,隨即沉下臉,“為什么要故意這么做?”
她胡亂地擺著手:“不不不,我雖然知道你跟著我,但到這里來玩,卻是我每天的必修課。”
“每天都來?”他的臉色更黑了,“你知不知道這樣的地方不適合你!”
“別擺出這張臭臉來教訓我。”她伸出雙手,放肆地在他臉上輕輕拍,“叔叔,我們只不過差了五歲,忘記了嗎?五年前你也是這樣過的,我只不過跟你學而已。”
他深吸了口氣,猛地再度拉住她的手,不顧她的抗議,直接拖回車上。車門“砰”的一聲被關上,玻璃窗已經關緊,他捧住她的臉,朝著她的唇重重地吻上去。
最后,毫無意外,他吃到她憤怒的一巴掌:“渾蛋!”
他的臉歪到一邊,隨即轉回來,看向她的眼,冷笑道:“五年前,我來這種地方,可不只是喝酒那么簡單。”
她微微一怔,隨即漲紅了臉,狠狠道:“你以為我不敢嗎?”
他不以為意地轉身,打算開車,卻不料竟被她一把拉住,下一秒,雙唇便被她吻住,那具柔軟的身軀隨即貼上來,轉瞬間,她已經坐在他的大腿上,一只手摟住他的脖子,另一只伸進他的衣內,撫摸著他精壯的肌肉,緩緩往下探去。
他倒吸了口氣,一把抓住她的手,側頭離開她的唇,啞著聲音道:“夠了!”
“真的夠了嗎?”她在他的耳邊吹氣,輕咬著他的耳垂,“我記得當時,你們可不止這些。”
他忍住想要翻身壓在她身上的沖動,應道:“我們當時什么都沒做。”
事實上,他的制止也讓她松了一口氣,要知道當初和他在一起,他雖然愛她,卻一直刻意保護她的天真。現在的喬治雖然多次要求,她仍舊以不結婚不同床的規矩擋著。而剛才那一系列動作其實是她從電影里學來的,要再繼續,她就技窮了。但是她不打算讓他知道,反而用著嘲諷的語氣道:“如果我跟一個男人,光溜溜地躺在一張床上,再告訴你,我們什么都沒做,你相信嗎?”
“你說沒有,我就會相信。”
她微微一愣,隨即冷笑:“你當時承認了。”
“是。”
“你現在又否認,滿口胡言。”
“那是因為當時我以為自己……”他頓了頓,迎著她疑問的目光說道,“以為自己得了胃癌。”
她再度嘲笑:“癌癥,你以為你在演韓劇?”
“是,這的確很狗血,卻是事實,醫院開出證明,那段時間我的胃又痛得厲害,只想著不要連累你,所以才逼你離開。后來才知道,是大嫂買通了醫生做的假證明,為的就是要我自動放棄你。”
她細細回憶著當時的情形,那段時間他的身體的確一直不舒服,剛開始他的脾氣突然暴躁,她還以為就是因為身體的緣故,所以一直說服自己忍著,至于母親買通醫生開假證明,以母親的性格,也做得出來,忽然之間,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只低聲再度詢問:“你為什么一直不說?”
“一開始找不到你,后來大嫂病成這樣,我也不想說出來令你們母女心生芥蒂。”
“那你為什么現在又要說?”
“因為我不想失去你。”
“但是我已經快要結婚了。”
“那我也要把你搶回來。”
她微微一怔,應道:“你們曾家的男人,都一樣。”
“不,不一樣,你母親愛著你父親,而你,愛的人是我。”他伸手將她輕輕攬在懷里,“我承認,我很自私,但如果愛一個人不自私,最終的結果只會是失去。我已經經歷過一次,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你明白嗎,寶寶?我不想失去你。”
靠近熟悉的胸膛,她又聽到熟悉的心跳聲,是嗬,他說他不想失去她,她又何嘗想?五年,在思念的煎熬里度日如年,原本以為真的可以拋掉過往的一切與喬治結婚,即便沒有愛情,時日一久,也可以培養出感情來,現在方知,大錯特錯。喬治固然優秀,但是若非他的聲音與另一個人相似,想來她也不會同意這場婚姻。現在她終于明白了,她只不過是在別人身上,尋找曾凌飛的影子。不是喬治,換作另一個人,只要有一點相似,她依舊會點頭。
她閉上眼,縮成一團,像從前的無數次擁抱,在他的懷里沉湎。告訴自己,假裝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6
這家花茶店地處市中心的頂樓,田園風格,裝修清新,是她最常光顧的休閑處之一。每次約了人,林寶寶總喜歡提前過來,這次也一樣。看看手表,與喬治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鐘,足夠她靜思一會兒,于此次會面而言,真的很有必要,因為她打算跟他攤牌,分手。
上次見面是在一周前,之后的時間里,她一直忙于梳理與曾凌飛的關系,以及同新客戶凌宇公司商談的合約事宜。這是美國一家有名的大公司,原本一直未曾對外貿易,此次卻突然聯絡了中間人,與他們談成好幾個項目,更提前預付了一筆款項助他們渡過周轉難關。公司的股價由此不斷攀升,接連幾日漲停。
因為暫時渡過難關,林寶寶便授意退出與喬治公司奪標的那個項目,以此來彌補自己心里的愧疚,據聞他們已經成功簽約。她以為,談成大筆生意,喬治也會開心一些,此時提出取消婚約,也許帶來的傷害不會那么大。
十幾分鐘之后,喬治提著工作包準時向她走來,他一向守時。她看到他的眉頭緊鎖,便有些心虛,難道說他已經知道她的打算?
喬治已經坐到她面前,叫了杯花茶,這才吞吞吐吐地道:“寶寶,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她有些心虛,強作鎮定道:“你說吧。”
喬治打開工作包,將一沓打印紙放到她面前,緩緩道:“上一次見過曾凌飛之后,我對他的身份有點懷疑,所以派人查了下他的來歷,結果讓我發現了一些東西。”
她蹙起眉頭,不悅地道:“喬治,你怎么可以隨意動手調查我公司的員工?”
“寶寶,我知道他哥哥是你曾經的繼父,不過有些東西,你可能不知道,是曾家害得你爸爸破產,直接導致他自殺。”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是曾凌峰做的。”
“你就這么相信不是他做的嗎?據我所知,十幾年前,曾凌飛雖然在國外念書,卻一直掌控著曾氏公司的一切事務,你爸爸那件事,如果沒有經過他的首肯,曾凌峰根本無法動手。你看看他將大權交給曾凌峰之后曾氏的下場,就可以知道,曾凌峰根本就沒有經商頭腦,如果沒有曾凌飛操縱一切,你爸爸的公司怎么會那么輕易就宣告破產?”
她茫然地聽著喬治的話,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向那一行行文字,腦袋里卻是一片空白。
喬治又道:“寶寶,我不知道伯母為什么會那么相信他,但是我覺得他根本就不應該留在公司里,想想看,十幾年前他都可以對你們出手,那現在呢?他根本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不及早丟掉,實在是太危險了。”
“是,的確太危險了。”她木然地看著那一頁頁資料,一字一句都在證明一個事實,曾凌飛才是害死爸爸的罪魁禍首,如果沒有他,曾凌峰根本不會得手。
“對了寶寶,你是要跟我說什么?”
“沒有,沒有什么,只是好久沒見到你。”
喬治笑起,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道:“怎么,想我啦?過幾天我們就要結婚了,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我去做呢。”
“謝謝你,辛苦你了。”
“這是哪里的話?結婚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幫自己不是應該的嗎?”他吻了吻她的額頭,“如果要說辛苦,以后才更辛苦呢。到時候要管理兩家公司,你呢,又對經商一竅不通。”
她微微點了點頭,轉過頭,視線落到攤開的文件夾上,身體的溫度,卻隨之一截一截冷下去,直至僵硬。
7
雨天,屋外水聲一片,病房內依舊安靜,曾凌飛坐在床沿,用特殊手法為林母按摩大腿,收手之后,他聽到她嘆了口氣道:“我說過你會輸的。”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電視里正如火如荼地報道著林寶寶的婚訊,他回過頭,淡淡道:“還沒到最后時刻。”
“明天就是結婚日,寶寶這幾天卻沒有悔婚的意思,你覺得你還有希望?”
“當然,新娘會去,新郎卻不一定到。大嫂,這一點你其實跟我一樣清楚,不是嗎?”
“否則我會讓你插手進來嗎?”林母淡淡道:“沒有凌宇,你根本就不在考慮之列。”
他微微動容:“你早就知道凌宇是我的?”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會選你?”
他自嘲地笑道:“我以為你覺得只有我才適合寶寶。”
“適不適合,你可以證明給我看。”林母說罷,又笑,“但是你得先過寶寶這一關,聽,她已經過來了。”
她的聲音剛落,房門便被人迅速推開,林寶寶沖了進來抓住曾凌飛的脖子吼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做什么?”曾凌飛面不改色,明知故問。
“喬治剛剛被警方以商業詐騙罪帶走,是不是你陷害他,是不是?!”
“警察抓人都是講究證據的。”他迎向她的目光問道,“你為什么寧肯相信他,也不愿意相信我?”
“曾家人都一樣,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不擇手段,曾凌飛,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年是你策劃一切讓我爸爸破產。”
林母的聲音適時插進來:“寶寶,這些是你查出來的?還是喬治告訴你的?”
“是喬治。”她躊躇了一下,又理直氣壯地問道,“難道我不應該相信他嗎?”
林母再度問道:“那喬治,你又了解多少呢?”
她疑惑地看著母親:“媽媽,他是你介紹給我的,相信他有問題嗎?”
林母嘆了口氣,揚揚手朝曾凌飛道:“我沒力氣,你替我說。”
其實一切很簡單,林母在現任丈夫去世后,就迫不及待地替寶寶的爸爸報仇,當初為了達到目的,她接受了喬治的建議,兵行險招,最終雖然令曾家破產,卻也使自己的公司陷入困境。而她在此時發現,公司里幾個損失慘重的案子都與喬治的公司有著密切的關聯,名義上是損失,其實資金全部都流入他的口袋里。可是林母不敢將此事暴露出來,怕導致公司股票下跌,遂以病重住院為名,逼女兒去找曾凌飛,因為她知道,曾凌飛雖然有凌宇,但為了寶寶,還是愿意屈就。
事實如林母所料,曾凌飛從開始接手管理的時候就將疑點放在了喬治身上,順藤摸瓜之后便清楚了喬治的底細,于是一邊收集其犯罪證據,一邊布了個局。他用旗下一家盈利豐潤的公司做誘餌,將喬治引入甕中,先以一個項目做誘餌,引數家公司爭奪,再安排人與喬治商談,請其抬高項目價格,屆時折回扣給他。喬治自然答應,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將大賺一筆時,曾凌飛便會退出爭奪,將訂單送入喬治手中,喬治的公司本就是空頭公司,他自然會在演完戲之后,忙要求撤銷合約。如此,曾凌飛便可以合約上的預留一條漏洞要求索賠。其實認真算來,這也是一起商業詐騙案,但手法不同,操作人不同,結果自然也就不同。喬治在曾凌飛收集的證據中入獄,又必須為這次的合約做出巨額賠款。
至于喬治迫不及待地用一份文件來揭發曾凌飛,肯定是他以為公司之所以退出那個項目,是曾凌飛察覺到不對才迅速抽身的吧。為了不讓燙手山芋落在自己手上,喬治只能說服寶寶重新考慮那個項目,而成功的前提自然是將曾凌飛踢出公司,沒有他的左右,才可以說服寶寶繼續投資。
曾凌飛靜靜地說完,再度問道:“這樣的答案,你還滿意嗎?”
她依舊是不可置信:“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我都答應跟他結婚了,整個公司的股份屆時會轉入他的名下呀。”
他搖了搖頭,笑道:“嗬,傻丫頭,你以為他真的要跟你結婚嗎?其實喬治只是他的化名,他真正的身份是國際通緝罪犯。他們打算干完這一票便走人,這也是警方如此迅速逮捕喬治的原因。”
她沉默,低頭,原來整盤局里,最傻的人只有她一個,想起之前表現的一切,她便尷尬得無地自容,可是他毫不在意,微笑著附在她耳畔道:“你說,明天的婚禮怎么辦?”
“新郎都沒有,肯定是取消了。”她忽然覺得自己應該糾結一下說辭。
“其實不用取消,你有候補人員,不是嗎?”他擁住她,笑瞇瞇地毛遂自薦,“不過有新郎名字的地方肯定得全部換掉。幸好時間倉促,你們還沒領證。”
她頓時羞紅了臉,推開他道:“瞎說什么,媽媽還沒同意呢。”
林母淡淡地甩了一句話:“你又不是未成年,還想我操心你一輩子?”
決定權再度移回,他回頭征求她的意見,那種熾熱的,足可將人燒傷的目光讓林寶寶的臉再度紅起來,她本想退避開,卻不由自主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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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相遇,二十歲分開,她終于在二十五歲這一年為他披上嫁紗,從此只有相聚,不要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