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鄉漸行漸遠的鄉土小吃中,米餅是令人難忘的。小時候,我還不會走路時,就常坐在父親的肩上,一手拿著米餅,一手拿著金剛臍(一種風味糕點)看風景。如今,遠在他鄉的我只要想起故土的美食,便禁不住口舌生津。舊時老街小巷的叫賣聲,也常闖入我的夢境,更喚起了我對往昔的追憶。
小鎮上賣米餅的有10多家,兩個地方最讓我記憶猶新。一是西石橋旁,龍喜奶奶經營的米餅攤;二是老槐樹下,韓奶奶經營的米餅攤。只要有點零花錢,我就到這兩個攤上買米餅。記得有一年秋天,晨起霧氣很重,街上靜悄悄的,連趕早掃地的人都沒出來。我走到西石橋時,便聽到了龍喜奶奶隱約的咳嗽聲,循聲走近時,龍喜奶奶正坐在“瓦鍋腔”(爐子)旁燒火,臉龐被映得紅紅的。她一邊添柴草,一邊和我嘮叨,說曾和我的外祖父在舊時的草行(賣草的地方)共過事,因錯過了機會,沒拿到退休金,只好辛苦謀生了。
千年的古蒼槐就在鎮中的綠樹禪院中。黃皮麻石的小巷,青磚黛瓦的深宅,老態龍鐘的古井,殘破的溱湖書院中還留有清朝時的痕跡。韓奶奶的米餅攤就在古槐旁邊,東來西往的人們常駐足于此,寧肯排隊等上老半天,也要買上心儀已久的米餅。
我在老槐樹下看見過韓奶奶做米餅。在一個鼓形的“瓦鍋腔”上置一大平鐵鍋,旁邊的小盆里盛放著頭天晚上發好的米粉糊。韓奶奶先在鍋內抹一層香油,接著舀一小銅勺米粉糊倒在鍋內,只聽“嗞”的一聲,就好像是拳頭大的潔白云朵被壓扁了似的,米粉糊便成了餅狀,厚薄均勻。蓋上木鍋蓋,周邊用布條密封好。燒的是湖蕩里細稈的蘆葦,易燃,不像木柴那樣猛火。韓奶奶說,要文火慢慢烤來,米餅才有醇香。10分鐘左右,米餅就起鍋了。故鄉人稱兩片米餅為“一合”。鏟起圓圓的米餅,一面金黃帶焦,糖巴子味道;一面如云如雪,嫩軟綿香。
米餅的魅力在于細、甜、香、軟。細膩如雪、微甜爽口、米香潤口、外焦里軟。站在路邊咬上一合,那種享受的神態就如一幅幅妙趣橫生的頑童饞嘴圖。如果在家里吃,我還會學著父親的樣子,沏一壺好茶,擺一小碟咸佛手姜。吃米餅時,掰開兩片,在其中一片上放上佛手姜絲,滴上幾滴麻油,合上即吃,頓感口味絕美。有時還會再夾進兩根油條,便更加有嚼頭了。
我上小學時的學校就在古槐的西邊,米餅攤是我必經的地方。每天清早,韓奶奶都會挎著一個小竹籃,白布下面蓋著熱騰騰的米餅,走街串巷地叫賣。她從東石橋起,經過中石橋、西石橋,再路過我家門口,最后回到老槐樹下。沿途她不停地喊著:“滾熱的米餅啊!哪個買啊?”
我上學時不用鬧鐘,也不用父母喊,只要一聽見韓奶奶的叫賣聲,我就知道6點了,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一躍而起,背起書包興沖沖地上學去,當然更不會忘了買上兩合米餅。冬天里,雙手捂住溫熱的米餅晨讀,有時還放在胸口間;夏天時,先在古蒼槐下吃完米餅,再去教室里讀書。時至今日,當年的景象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米餅的余香也常飄進我的夢中,時刻牽動著游子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