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活到四十幾歲再總結,無心才是財富的源頭;不求得失的心,會滋生出很多因緣,很好的合作關系會產生一種信任,別人就愿意給予你,這個恰恰是財富的根、財富的因;而我們賺了多少錢,那是果,如果沒有無心這個因,所有的錢都賺不到。”
穿過國家體育館的幽暗走廊,化妝間的光晃得刺眼,脂粉味和歡笑聲從并排就坐的明星中迎面撲來,飛天獎的主角們即將粉墨登場。
坐在角落的成泰化完妝,徑直從人群中走出來,淡灰的西裝襯托著墨黑的衣領,面無表情時,他沉沉地行走在電影里。被我突然叫住,他有些慌忙地切換到現實,用羞澀的微笑禮貌地替代問候,這就是導演王小帥說的,“有很多事情,他用笑就過去了。”
來到酒會的安靜處,采訪前他四下看了看,“我們不會穿得太隆重吧?”宣傳說,“等上臺您就知道了。”
不知道這是成泰的第多少次登臺,作為“中國第六代導演的御用男主角”,他經過世界各大電影節的紅毯,走上領獎臺,而這一切,要從一個“踩著云的不真實感”開始。
生猛《海鮮》
作家朱文的電影處女作《海鮮》,男主演遲遲定不下來,這一天,他約了在西影廠做導演助理的成泰。
剛進門的成泰激動得忘了緊張,那個時候他崇拜文學,喜歡朱文的小說,是遠近皆知的文學青年。雖然知道朱文在找自己電影里的男主角,但他從不敢想自己會有希望。他把自己對文學的熱愛一股腦倒給朱文,“像是找到了知音,把自己的想法都充分表達出來了。”他想,演不演無所謂,哪怕能跟朱文交個朋友,都滿足。
電影快開機時,男主角還是沒有定下來。臨開機前兩天,朱文給成泰打電話,“你來吧。”從中戲畢業三年多的成泰,演上了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
影片中,他飾演強奸并解救自殺妓女小梅,結果又被小梅誤殺的警察,他給人物加上了脖子扭動的特殊動作和聲音,還活吃了一條泥鰍。
影片被第23屆法國南特三大洲電影節提名最佳男主角,在法國參加電影節時,成泰感覺很奇怪,很多國外的電影人都對他特別熱情。這讓他受寵若驚,“他們真的喜歡我的表演了?”
一個他不認識的法國導演特意讓翻譯告訴成泰,他非常喜歡《海鮮》里的那個警察,覺得他的表演非常棒。那時候他心里還在犯嘀咕,“不會吧?”
直到最后念到影帝成泰的名字,他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從臺下一路走上臺,他體會到了“人家說‘踩著云’的感覺。”
踩著云上去之后,他半天說不出話。
《海鮮》包攬了第58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評審團特別大獎、第23屆南特三大洲國際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獎,并在第52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青年論壇”參展。
得獎之后,成泰問朱文,“畢業三年多我一直找不到機會演戲,你的處女作怎么敢冒著風險選我?”朱文回答,“就是一種感覺。”
白日夢成真
1986年,18歲的成泰頂了父親的工,在山西省太原鋼鐵公司做了一名爐前工。他每天要掄500下鐵鍬,在攝氏1000度、生死第一線的高溫爐前工作。有一次,他親眼看到煉鋼爐里噴出的火舌“舔”掉了工友的右胳膊,一個人不小心掉進去,瞬間化成了煙。
每天揮汗如雨,他的飯量激增,那時候,他一頓飯能吃八個饅頭、兩碗面條。二十年后,他稱之為“奇跡”。
雖然不喜歡,但由于年輕適應能力強,他也盡心盡力地去干,“不投入、不專心的話,就會有危險。”
照顧成泰的前輩們都說,“你在這里干不久。”他奇怪,“怎么會呢?我這不剛來嗎?”
工廠里的人也在背后議論他,“那個小伙子一天到晚挺郁悶的,老坐在那,每天做白日夢。”他想去上學,再去考試,工作越苦越累,他越想學習。
他一直喜歡文學,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這個作家身上,他找到了共鳴。這種感覺讓他不再孤獨,他想成為“直接描繪靈魂”的作家。
爐前工是前線工作,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一個月下來能拿到一千多元的工資。成泰拿著這筆“生死錢”去參加各種培訓班,文學、唱歌、跳舞、影視……只要是跟文學沾點邊的,他都學了個遍。
在山西省話劇院的培訓班學習期間,正好趕上話劇復興的勢頭。劇院在排演瓊瑤的話劇《夢的衣裳》,導演無意中看到了正在培訓班里學習的成泰,幾句潦草的問話之后,他感覺,《夢的衣裳》男主角就是成泰。
成功首演之后,成泰決定辭掉鋼廠的工作,到話劇院專門演話劇。年輕的成泰還不知道,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八年中戲
辭掉了鋼廠的工作,成泰故意給自己斷了后路。他想,如果當不了作家,話劇這行離作家也不遠;既然干了這行,為什么不再往上走,考北電、考中戲?他決定來北京碰碰運氣。
他印象中中戲會比北電難考,所以首先報考了北電。結果去得太早,又聽說中戲提前招生,還是導演、表演雙向專業,他決定先到中戲“練練兵”。
三試考下來,每一試都很難,讓他沒想到的是,三關全闖過去,而北電的考試卻沒有進入三試。“其實在我的心目中,考中戲是害怕的,都不太敢去,結果害怕的卻沖過去了。”
成泰給中戲的主考老師廖向紅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很沉穩、又很淡定,在這里面,又能看到他的渴望,他很想有這個學習的機會。”
這個時候,成泰已經25歲了。
中戲的四年,是成泰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那個時候他整天泡在圖書館,讀文學、讀哲學。他的同學年齡都比他小。意識到自己起步晚,他在內心里跟自己定了一個秘密的約定,“把一天掰成兩天來用,別人上四年,咱上八年。”
廖向紅如今還記得成泰上中戲時候的畫面小品:在教堂里,一個主教和牧師在燒毀一份文件。這需要了解大量的時代背景,看很多資料,對宗教也要有一定的領悟。廖向紅說,“這個事件太重大了,你能不能做一個跟自己的生活更接近一點的?”成泰說,“不行,我一定要把它做成。”
《左右》為難
從中戲畢業,是成泰和學校、演藝圈的脫節狀態。他租了一個五六平米的小房子,到不知道名字的公司給人家打字,賺口飯錢。沒過幾天,公司找個理由把他辭了,掙不到當月的工資,他給同學打電話蹭飯,“你干什么呢?沒事兒咱們一塊兒玩,晚上再一起吃飯。”
這是一個被磨練才能被認可的過程,“電影學院、中戲加上其他的藝術院校,每年有那么多畢業生,真正堅持下來的沒有幾個,堅持下來最后能出來的也少之又少。”
王小帥覺得成泰就是電影《左右》里的謝懷才。他看過成泰在《世界》中的表演,見到他本人時,王小帥覺得更沒問題了。“他總是有一種憨憨的微笑掛在臉上,不修邊幅的時候,胡子拉碴的,跟老謝非常像,他就是老謝。”
枚竹帶著五歲的女兒禾禾和老謝再婚,禾禾得了白血病,枚竹決定和前夫再生一個孩子,用新生兒的臍帶血救禾禾,這讓所有人在左右為難中陷入了尷尬。
謝懷才是成泰最喜歡的角色。老謝沖破倫理、做出犧牲前的心理,需要很細膩地傳遞,“這個人物沒什么語言,只能把人物的心理和情感通過無言的信息傳達給觀眾。”
在演戲的過程中,他真的感覺禾禾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對枚竹的扮演者劉威葳說,“拍戲之前,我們三個人應該在一起生活一個星期,那咱們就根本不用演了。”
《左右》參加柏林電影節,又讓成泰為難了,正好趕上妻子的預產期。在去與不去左右為難的時候,妻子鼓勵他去,沒想到,在柏林電影節拿獎回來后十天,他喜得貴子。
如果有5000萬會做“真理基金”
成泰說自己有兩種財富,一種是實實在在的錢,另一種是能夠滋生出實實在在錢“無心”的心態。
“活到四十幾歲再總結,無心才是財富的源頭;不求得失的心,會滋生出很多因緣,很好的合作關系會產生一種信任,別人就愿意給予你,這個恰恰是財富的根、財富的因;而我們賺了多少錢,那是果,如果沒有無心這個因,所有的錢都賺不到。”
不在乎錢的人,往往能夠降伏金錢,才可以享用金錢,“如果一個人太在乎錢,這個人連睡覺都睡不著了,這個人的人生,就是痛苦。”在金錢和心靈的財富之間,他選擇后者。
成泰說如果自己有5000萬,他會把對自己影響最大的一本書——曾經打開心靈枷鎖、讓自己消除痛苦的這本書印刷出來,送給需要它的人,讓所有人都面向光明。
剩下的錢他會建立一筆“真理基金”,呼吁大家去尋找真理,讓所有尋找真理的人得到資助。
“真理是一個道路,一個光明。被蒙著眼睛的人,是不敢走路的。我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光明的使者,如果有這個錢,就做這樣一個事業,讓大家都睜開眼睛,看到前面的陷阱,看到哪是一條開心、快樂、安詳的道路,讓大家臉上沒有憂愁,讓大家每天都真正無憂無慮地快樂生活。”成泰說,人活一輩子,渴望的就是這個。
我足夠幸運,在四十不惑
《小康·財智》:從朱文最早的《海鮮》,到賈樟柯因為看了《海鮮》邀您出演《世界》,包括后來的《左右》等等,您也被稱之為“中國第六代導演的御用男主角”,您認為是自己身上的哪些特質抓住了第六代導演的目光呢?
成泰:其實我后來也反省過這個問題,可能是因為我喜歡文學,曾經讀過的文學作品,給了我一些幫助,導致我對內心人物的感受比較深入一些,跟我內心更近一些。這樣作為演員表演的時候,能夠更多去詮釋人物的內心世界,所以外在沒有太多的痕跡。第六代導演所有創作基本都是描述人物無表演痕跡的那種狀態,偏紀實,原生態的創作。我盡管是經過訓練的演員,但是我傳遞出來的,恰恰跟他們相符,大概就是能傳遞出一種質感和厚度,可能是這樣。
《小康·財智》:現在還像當初那樣喜歡文學嗎?
成泰:現在當然也喜歡,但是現在的時間更多是在學佛學。又發現了一塊新天地,比文學更美妙的一塊新天地。
《小康·財智》:這個是什么時候的開始的?
成泰:這是從《世界》以后。其實現在回想,今天能夠對佛學這么感興趣,當初對文學的渴望還是假象,當時尋找文學,也是在尋找一個答案,尋找一個方向、一個光明、一個真理、一個道路。當時就認為文學是道路,后來結緣佛學以后,覺得佛學才是那個道路,唯一的道路。回過頭來說,那個時候尋找文學,實際上是在尋找佛學,但這是一步步走過來的,缺一不可。
《小康·財智》:在這之后您的生活變化大嗎?
成泰:變化太大了,找到佛學以后好像找到了光明一樣,這種光明其實就是一種心態,找到了生活的正確心態。沒有找到佛學之前,心態總是忽明忽暗,好像似乎對似乎又不對。對生活的快樂、幸福、一切的感受,實際上就是一種人生觀,對人生觀,好像自己明白,但是實際上還是很糾結。你要說不快樂,好像還很快樂,就是很糾結,不明朗,沒有一個明確的定式。
《小康·財智》:如果現您能回到過去的時光中改變一個錯誤的決定,您會選擇那次決定呢?
成泰:人生的每一個足跡都是很多因緣,很多契機相契合的,不能去設計,缺一不可。所以當時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你不可違背的,正因為有那個時候不可違背的意志,才會有今天。如果調整了,可能今天就不是這樣了。其實沒有對錯,直到今天學了佛學以后才知,真正人生的任何一件事情,就是沒有對錯的,本來就沒有對錯,如果非要找一個對錯,那就是抬杠了。
《小康·財智》:現在對生活有什么新的感悟嗎?
成泰:孔子說,四十不惑,不惑不惑,就是不能再疑惑,我自認為很幸運,不是說所有人都有這份幸運,在不惑之年,真的不惑,確實也需要因緣。在40歲的時候,把一切看開,如果在40歲還在盲目地去追求,盲目地去執著,四十歲以后的人生,就可能走得更辛苦,就會營造出更加痛苦的事情。還好,我在四十歲的時候,把很多事情都放下了。